前日夜里柏炎喝得太多,苏锦还未来得及告诉他翌日入宫之事。
中宫说早前赏梅宴时大家都觉得腊梅糕做得好,恰好这两日宫中的膳房也做了腊梅糕,她觉得比东宫那日做得还要好,便邀了当日暖亭里的几个亲近女眷今日入宫,说说话,顺带尝尝宫中厨子新做的腊梅糕。
中宫才入驻凤位,初次传召,受邀的人亦不多,没有婉拒的道理。
苏锦是辰正到的宫中。
内宫门处已有内侍官候着。
苏锦一眼认出在内宫门处等候的内侍官,是当日在东宫见过的那个掌嘴周穆清的内侍官。内侍官远远见了她,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平阳侯夫人。”
苏锦还礼。
今日的内宫门不似生辰宴那日人山人海,宫门处除了几个值守的禁军和等候的内侍官便无旁人。
“请夫人随奴家来。”内侍官做了想请的姿势。
苏锦有身孕,内侍官领路时也行得慢。
今日传召的人不多,丰巳程随了苏锦一道入宫,早前柏炎叮嘱过,她外出要与丰巳程一道,丰巳程一身女装,扶着苏锦也不显违和。
入了宫,丰巳程便不似早前聒噪,除非苏锦问起,他近乎不开口。一面小心扶着苏锦,同旁的丫鬟无异,一面摸清了这一路禁军值守的人数和线路,也无异常。
丰巳程心中稍微稳妥了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另一端,苏锦正同内侍官说着话,问起魏长君几人可有入宫,内侍官一直同苏锦说着话,也没怎么留意丰巳程这处。
等到凤鸣殿的时候,见魏长君几人都在了。
中宫见了她,依旧热情招呼,仿佛前朝自生辰宴起如何乱成一处,后宫这里却佯装得一片和谐平静,其实各怀心思。
饮茶,用点心,说话,不紧不慢。
中途的时候苏锦外出殿中透气,凤鸣殿外,有不少往来的宫人朝她见面行礼。
她莞尔颔首。
其中一人见了她,多问候了一句,苏锦认出是生辰宴当日,她在凤鸣殿暖阁午睡时伺候的宫女,是柏炎的人。
果真,宫女临走前,轻声道,侯爷请夫人务必同叶大人和魏夫人一道回府,说完,福了福身便走,好似方才只是问候了一声。
“夫人……”丰巳程亦听清。
苏锦轻声,“什么时辰了?”
丰巳程看了看天色,估摸,“夫人,差不多要过巳时。”
苏锦微微垂眸,柏炎临下早朝,那应是前朝出了事端……
今日入宫的女眷大都心猿意马,苏锦也没有多少兴致,当下,心中更似揣了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心绪不宁。
上一次柏炎叮嘱她让叶浙送回府中还是生辰宴逼宫那日,东宫留柏炎在殿中,让柏炎看他一个个斩杀晋王心腹。
当晚回来,柏炎整个人都压抑至极。
这一次……
苏锦喉间咽了咽,她是担心这次柏炎出事……
苏锦攥紧指尖,许是情绪波动,稍稍有些心悸,腹中隐隐不适。
苏锦忽得开口,“扶我去暖亭歇一歇。”
丰巳程照做,见她似是面色有些泛白,又问,”夫人,要喝水吗?”
苏锦颔首。
丰巳程不敢走得不远,就在前方不远处寻了处宫人帮忙,苏锦尚在视线范围内。
苏锦鬓间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松动掉落,滑至暖亭外。
苏锦想唤丰巳程帮忙,但离得有些距离,需高声。
暖亭外就几步路,苏锦刚想撑手起身,却见一袭身着玄色镶金丝锦衣华袍身影正好驻足在那枚步摇前。
她的注意力都在步摇上,没怎么看人,见那人俯身,伸手拾起不要看了看,转眸看向她,“你的?”
苏锦才抬眸,看清来人时,目光微微一滞,朝他福了福身,“见过陛下。”
容鉴打量了她一眼,又仔细看了看这枚步摇,一面伸手递于她,一面道,“很精致的步摇。”
苏锦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又道了声臣妇告退,旁的没有多说。wWW.ΧìǔΜЬ.CǒΜ
容鉴颔首。
待得苏锦走远,遂才问道,“哪家的?”
内侍官拱手,“是平阳侯夫人。”
平阳侯?
容鉴转眸看向那道远去的背影,嘴角隐晦勾了勾。
生辰宴那日,柏炎的确是带过夫人入宫,他当日并未仔细看过,听闻,早前曾是柳致远的夫人,柏炎在远洲逼人家夫妻和离的……
容鉴轻哂,柏炎过往在京中连女色都不沾,在远洲行事竟会如此出格。
原来,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容鉴收回目光,他更有兴趣的是苏锦手中那枚步摇,精致得有些过于用心了,柏炎怕是比他早前预料的更在意自己的夫人。
这样更好。
……
等容鉴到凤鸣殿,中宫这边便差不多散场了。
中宫没有留人。
待得殿中女眷离开,傅瑶踱步迎上,“我以为陛下要多留苏锦些时候……”
殿上昨日的意思,要她今日留平阳侯夫人在宫中。
她费如此多周折,召这些女眷入宫,便是为了寻个合理的理由召苏锦入宫,再留下,好让今日早朝时平阳侯在前朝有所顾忌。
傅瑶知晓今日前朝,殿上会朝平阳侯发难。
容鉴一面落座,一面轻声道,“柏炎应了带兵讨伐许家的事,目的达到了,苏锦不必留在宫中。”
傅瑶在他一侧落座,叹道,“拿许家逼平阳侯府,兵行险著。”
容鉴沉声道,“不逼他,给他时间,让他造反吗?”
傅瑶眸间微滞。
容鉴看她,“柏炎不是范允,他是沐敬亭一手带出来的学生,沐敬亭什么心性,柏炎就什么心性,他比沐敬亭还多了几分血性。平阳侯府在云山郡握有重兵,沐敬亭又在背后帮他运筹帷幄,一旦时机成熟让他起事,是国中最不好对付的一个,要先下一剂猛药除掉他。”
傅瑶恍然。
容鉴继续,“让他离京对付许家,带的都是不是自己的兵,禁军和尧城的驻军他控不住,等到朝阳郡,中途找机会将他和许昭都收拾了,永绝后患。留在他京中,反倒给他时间,让他和叶家走到一处。早前秦王一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些年他在军中立了不少战功,在朝中的
威望逐渐赶超他父亲,秦王一事,朝中有多少人都等着他出来说话,主持大局,大有振臂高呼之势。他若真造反,朝中不少人都会向着他,这和父皇当年借机杀他父兄一个道理。父皇教会朕一件事,在平阳侯府强势之时,去父留子,留柏炎一个幼子,父皇高枕无忧了十余年。如今朕也效仿,留苏锦腹中一个孩子,杀了柏炎。”
傅瑶拢眉,“那你让柏炎的二哥入京?”
“那个病秧子?”容鉴嘴角微微牵了牵,“柏炎若是反了,就让他做平阳侯,堵住云山郡那群人的嘴,最后再让他做替罪羊,收拾柏家一劳永逸。梓潼,务必让人看好苏锦,柏炎舍不得拿苏锦冒险,只要苏锦还在京中,柏炎不会轻举妄动,也掀不起浪来;但有一日,苏锦若是忽然离京,柏炎便是反了,直接取苏锦性命。”
傅瑶颔首。
……
苏锦同魏长君一道踱步至内宫门处,果真见叶浙在内宫门处等她二人。
叶浙独自一人立在宫门处,眉头一直拢着,愁容紧锁。
见她二人出了内宫门,微微怔了怔,既而大步迎上前来,“马车上说。”
魏长君和苏锦都谨慎。
马车停在中宫门处,内宫门道中宫门这一段,苏锦心有旁骛,不知怎么走过去的。
等上马车,车轮滚滚向宫外驶去,叶浙沉声道,“嫂夫人,今日早朝出了事端,监察御史呈上了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柏炎奉旨带兵讨伐平阳郡许家。”
许家通敌叛国,柏炎带兵讨伐……
竟是让柏炎带兵讨伐许家,母亲的娘家就是许家,许昭尚在奔丧路上,这是杀人诛心……
苏锦只觉一颗心揪起,柏炎心底当如何?
她指尖死死攥紧衣裙处,眸间微微颤了颤,忍着腹间的疼痛,喉间咽了咽,哽咽道,“什么时候?”
叶浙抬眸看她,语气为难,“明晨……”
明晨?魏长君叹道,“再有两日便是年关!”
叶浙沉声,“殿上存了心思让柏炎尽快离京,哪里在乎何时是年关……”
魏长君语塞。
叶浙转眸看向一侧,只见苏锦噤声。
叶浙继续,“嫂夫人,朝阳郡这一趟柏炎不得不去,柏炎若是不去,殿上还会派人讨伐,许家和许昭要么含冤而死,要么逼反,柏炎的母亲还在朝阳郡,只有他去,许家才有一线生机……”
他说的这些,她都懂。
苏锦轻声,“他在何处?”
叶浙沉声,“奉旨去禁军校场点兵,明晨帅军出征。”
苏锦抬眸看他,京中禁军都不是柏炎的人……
******
苏锦回到府中,疲惫至极。
今日在宫中便心绪不宁,腹间就有些不对,一路上同叶浙一处,额头浸出了涔涔汗水。
“叫陶妈妈来,叫人去请刘太医……”苏锦卧上床榻,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青苗和玉琢都吓倒。
白巧服侍她躺下,忽得眼中微诧,“夫人,见血了……”
白巧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手足无措。
“快去叫陶妈妈来。”苏锦镇定。
白巧慌乱掀起帘栊出了内屋。
苏锦躺好,嘴唇越加苍白,却仍旧强迫自己镇定,早前刘太医和陶妈妈都说起过见红的事,可大可小,但自己切勿慌乱,反而对府中胎儿不好。
她今日是听到柏炎出征讨伐许家的消息,动了胎气。
当下,腹中的疼痛传来,她额头和衣裳似是都被汗水浸湿。
迷迷糊糊中,她心中隐隐有些害怕。
也难过早些时候,为何会沉不住气。
当下,这股疼痛之意越渐明显,她咬紧下唇,越发觉得脱力,慢慢的,那股疼痛感不再明显,只是困意袭来,缓缓得失去意识,耳旁尽是陶妈妈唤她的声音。
她没什么力气,只开口唤了声,“陶妈妈。”
……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锦微微睁眼。
天边似是都泛起鱼肚白,柏炎就坐在床沿边看她,她的手一直握在他手中。
见她睁眼,他眸间微缓,“阿锦……”
“炎哥哥……”她声音很轻。
柏炎俯身吻上她额头,温和道,“阿锦,孩子没事,刘太医开了几幅安胎药,嘱咐了陶妈妈让你按时服用。”
他惯来知晓她要问的,她面色微微一舒,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清淡的笑意,“炎哥哥,我真吓倒了……”
柏炎好似剜心,脸色却温柔而平静,“小阿锦,你傻不傻……”
苏锦笑笑,侧脸看向床边,已是晨曦微露。
本是想同他道别的,结果……
苏锦知晓他一宿未睡,今晨便要挥师北上。
苏锦抬眸看他,眼底碎盈芒芒,眸间都是微光,“本想昨夜好好同你说说话的,这一去好几个月,路上多照顾自己,行事多谨慎些……”
他俯身吻上她嘴角。
她噤声。
屋外,是柏子涧的声音,“侯爷,该出发了。”
苏锦微怔。
伸手揽上他后颈,鼻尖微红,“炎哥哥……”
柏炎再吻上她双唇。
她亦回应。
待得柏子涧再催,柏炎再松开双唇,沉声道,“苏锦,等我回来。”
他鲜有如此正式唤过她的名字。
她眸间氤氲。
柏炎伸手抚上她侧颊,郑重道,“苏锦,我会平安回来见你和孩子的,,不要相信丰巳呈之外的任何人,不要随意入宫,去到何处都要同丰巳呈一处,若是遇事,寻叶浙帮忙,若有危险,让丰巳呈和长翼死保你出京。去云山郡,区廷在,云山郡安全。”
“好。”苏锦应声。
“侯爷,到时辰了……”柏子涧实在是无法。
大军拔冗在即,朝中众人会在城门口相送,他是主帅不能迟。
柏炎起身,从袖袋中掏出那枚同心结给她,“同心结我一直带在身上,阿锦,等我回来,你再给我。”
苏锦接过,强忍着眸间氤氲,扯出一丝笑意,“好……”
柏炎喉间咽了咽,俯身狠狠吻上她嘴角,“哥哥会平安回来的,你和孩子也要平安。”
他转身,撩起帘栊出了内屋,不敢回头再看。
外阁间,柏子
涧总算见他出来。
时间仓促,马匹都备好在苑中。
跃身上马,柏炎唤了声,“长翼。”
长翼不知从何处屋顶跃下,单膝跪下,低着头,“侯爷。”
柏炎凌目看他,“等二哥入京……”
长翼打断,“侯爷放心,长翼知晓如何做。”
柏炎遂看了眼内屋方向,勒紧了缰绳,策马而去。
马蹄声混着扬鞭声传入屋内,苏锦先前尚且还能忍住的眼泪,忽如珍珠般滑落,炎哥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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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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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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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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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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