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苏锦还有些不习惯。
她知晓柏炎就在骄兰苑中暂住,而骄兰苑就在清然苑隔壁,一墙之隔,却不能见面,翌日清晨早起,苏锦心中总觉得有股莫名喜感。
白巧打水来洗漱,苏锦俯身穿鞋,忽得心血来潮,遂让玉琢去看柏炎醒了没有。
白巧忍不住笑了笑。
片刻,玉琢折回苑中,笑呵呵道,“侯爷说夫人想他,他便醒了,问夫人有何吩咐,他随时效劳。”
苏锦忍俊,整个屋中都笑作一团。
稍许,洗漱过后白巧替她更衣,玉琢去吩咐小厨房做饭。
白巧纳闷,“小姐是要外出吗?”
昨日陶妈妈是说辰正时候喜娘就会到,光昨日听讲就听到入夜,说今日行程更紧。
白巧眸间略微紧张,“小姐不是要去寻侯爷吧,万万可使不得,成婚后侯爷与小姐日日都在一处,也不差这一日了,可不能撞了这新婚前一日不能见面忌讳。”
苏锦笑笑,“不去看他。”
白巧安心笑笑,只是小姐这幅模样应当是要外出的。
果真,苏锦轻声道,“虽然昨日母亲说了不比去苑中请安,但这府中的规矩还是有的。”
白巧抿唇,“还是小姐周全。”
苏锦眸间微微滞了滞,屋中没有旁人,苏锦朝她白巧细声道,“等过了明日,便不要再唤我小姐了。”
白巧倏然会意,“知道了,夫人。”
苏锦亦笑笑。
只是话音刚落,外阁间中就有丰巳呈的声音传来,“夫人夫人!”
正好穿戴整齐,白巧撩起帘栊,苏锦从屋中去了外阁间里,恰好玉琢让人在外阁间中布了饭,苏锦问道,“怎么了?”
丰巳呈恼火得很,“还不是侯爷嘛,说方才分明让玉琢过来回话,眼下夫人这没动静了,在那头正烦躁着呢,非让奴家来苑中看看,看夫人是不是又睡过去了……”
丰巳呈言罢,白巧和玉琢都低眉笑笑,就连一侧伺候的青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锦也不恼,轻声朝玉琢道,“今日小厨房做得冬寒菜稀粥很好喝,你让人给侯爷送一些去。”
玉琢抿唇,夫人这是在安抚呢。
苏锦又道,“再同侯爷说一声,我去母亲那里请安,等回来后再回他的话。”
嗯呐,已经是哄闹腾小孩了,怕一会儿又闹着要问夫人怎么不回信了。
玉琢福了福身,照做。
等用完早饭,苏锦起身往老夫人苑中去,青苗和丰巳呈跟着。玉琢则到了隔壁骄兰苑,将夫人原话同柏炎说了一遍,柏炎果真一遍喝粥一面低头笑笑。
等玉琢离了苑中,柏炎放下碗筷,唇间勾了勾。
她是比他妥帖,没忘去同母亲请安,柏炎想起早前在严州盛家,许是,苏锦来了之后,他同母亲之间的关系还能缓和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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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起来,似是比昨日冷上了不少。
苏锦特意披了昨日陶妈妈送来苑中的貂裘,说是李相夫人赠与母亲的,母亲送与了她。
她今日如何都是要来母亲这里请安和道谢的。
这件貂裘皮质顺滑,通体鲜有杂毛,应是少见的佳品,苏锦披在身上是比昨日那身狐狸毛披风暖和了不少。琇書蛧
一路走来,府中各处从昨日开始就在布置。
大红的绸缎,崭新的灯笼,各处都似是昭显着明日的盛况。
府中的下人见了她,也都纷纷停下,或拱手,或福身问候,“夫人。”
苏锦和善,亦会一一应声。
这一路过来老夫人苑中,差不离口干舌燥,却也得了不少嘱咐。
等到老夫人苑外时,陶妈妈正在苑中交待几个粗使的婆子,见了她,快步迎了上来,“夫人来了?”
苏锦笑笑,“我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醒了?”
陶妈妈眸间微微滞了滞,是没想到,片刻,温和道,“老夫人醒了,正在外阁间吃茶,夫人随我来。”
苏锦道了声“有劳”。
许氏应是没想到她会来,明日就是大婚,今日喜娘已将日程安排得满档,她应当也只得这片刻空闲,还来了许氏这里请安。
许氏眸光柔和少许,“难得你有心,我这里也无需你多伺候,先回苑中准备明日的婚事吧。”
苏锦也不多逗留刷存在感,许氏说,她便应好。
末了,又道,“多谢母亲昨日送来的貂裘,正好合身。”
许氏愣了愣,既而道,“京中天寒,不比江南,等明日婚事一过,你的衣裳也该添一添了。”
许氏遂又朝陶妈妈道,“你来安排,从我的私账里出。”
陶妈妈应好。
许氏看了看苏锦,苏锦也未推脱,只福了福身,恭顺道,“多谢母亲。”
许氏颔首,“去吧。”
苏锦这才出了苑中。
许氏这回望着苏锦的背影,犹是多看了几眼。
陶妈妈道,“夫人倒是通透,先前没同老夫人争。”
许氏淡然道,“她来府中,我自是要表示的,她若推脱倒是不合礼数,显得小家子气又矫情。这孩子心中很有些分寸,明日大婚,今日正是忙不开手脚的时候,她今日能来我苑中请安,我日后也不好为难她。苏府的老夫人和宴氏教不出来这样的女儿,去打听下……”
陶妈妈应好。
……
等回苑中,喜娘果真已经在等候了。
饶是苏锦心中有数,心里还是怔了怔,不是一个喜娘,而是一连来了三个,三个喜娘都在苑中候着,见了她,都笑盈盈屈身行礼,“见过夫人。”
苏锦便知,今日怕是真的不得闲了。
果真,从明日的成婚流程说起,每一步的注意事项,每一处的忌讳,到洞房礼时要怎么做,怎么答,怎么应声,怎么等,都似是有不少说道。
明日大婚,听说大半个京中的官员都会到,再加上原本因为腊月生辰宴提早入京的外地权贵,明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平阳侯府,稍许都马虎不得,要出了差错,丢得是平阳侯府的颜面。
苏锦都仔细记下。
除却明日的大婚流程,还有如何拜堂,届时躬身的高度,以及怎么能确保在夫妻对拜时一定能碰着头,反复演练。后来连新娘子的装束都是要试的,挑不出错的,最好看的妆
容。
一日下来,苏锦只觉精疲力尽。
……
柏炎处也未好到哪里去。
苏锦这端还只是几个环节的要领需注意,但柏炎这处有一整日的流程,还有前厅宾客的招呼之类,柏炎轻捏眉心,比带兵打仗都难!
柏子涧在一侧听着都不停皱眉头,若不是同夫人成亲,侯爷这性子应是想将这苑子当即给拆了。
眼见侯爷一脸恼意又没辙的模样,柏子涧心中竟有几分惬意。
明日是大喜日子,侯爷今日发货不吉利。
他一句话安抚,柏炎瞬间收敛了神色。
柏子涧心底笑不可抑。
最终这一整日,柏炎也没得闲再让人来苑中问苏锦,他自己都焦头烂额。
等到入夜,柏炎衣领一松,趴在床榻上,庆幸着这一日总算过去,只是不知道苏锦那里……
他这里忙完,苏锦还没得空。
早前便被几个喜娘拉去了耳房,沐浴,开脸,还用了特殊的香薰沐浴,似是在香薰作用下,听得苏锦有些头晕脑胀,熏了好些时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熏出了一身香气,才才被拎出了耳房。
既而在铜镜前又修整了一翻,三个喜娘才离了苑中去。
走前留下最后那句,方才的香薰沐浴明早还要一次,苏锦恼火失神。
明日寅时就要早起,苏锦微微阖眸。
只觉是今日又累又乏的缘故,眼皮子都不想多睁。
柏炎遣玉琢来看的时候,苏锦已睡着,玉琢照实回话。
柏炎笑了笑,她能如此,是今日真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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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一宿无梦。
寅时三刻,白巧来了屋中唤她,昨日苏锦睡得早,寅时起来只是有些昏昏沉沉,倒也不至于起不来,等到好几个喜娘涌入了屋中,苏锦骤然便醒了。
喜娘都是挑选的上有高堂福满下有儿女绕膝的福满之人,今日是大喜时日,诸事都需喜娘来服侍,以沾喜气。
喜娘们簇拥着她先去耳房沐浴,仍是昨日那个味道的香薰,旁人闻着尚好,苏锦昨日就觉难受,当下也差不离,实在忍不住时还捂了捂胸口恶心想吐,吓得几个喜娘只好作罢。
这个时候本该用早饭,苏锦似是也因得香薰的缘故,忽得没了胃口。
但此时若不吃些早饭垫着,等稍后上了新娘妆,便只能补些零嘴吃食,晚些会饿。
只是苏锦胃中翻滚,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恰巧一侧放着白巧端来的青枣,苏锦将就着吃了好几颗,还想多食,喜娘怕她空腹多吃酸的稍后会不舒服,遂也作罢。
而后便是穿喜袍。
喜娘们围着她,牵衣,别扣,牵裙角都,井然有序,光是这喜袍穿戴就花了不少时日,等到铜镜前照一照,整个喜袍全然穿出了与前日不同的韵味,苏锦才晓,前日她和柏炎真的只是将衣裳给撑了起来。
喜娘之中“啧啧”赞叹声不断,更有人叹道,这怕是她当喜娘来,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
苏锦听得心中唏嘘。
上新娘妆前,喜袍不能穿戴齐全,怕上妆时繁琐拘谨。而为了衬得起这大红色的喜袍和稍后要带上的凤冠霞帔,新娘妆要化得份外秾绸艳丽。
“夫人请睁眼”,“夫人请闭眼”,“夫人看这边”,“夫人低头”,“夫人抬头”,“夫人笑一笑”“夫人侧过头来”……总归,这个把时辰,苏锦似是牵了线的玩偶一般,听着喜娘的指挥,也未得空往铜镜里看去,只是不停得照着喜娘的话做。
屋中的喜娘已经够多了,玉琢几人也不怎么好入内添乱,只能在苑中候着。
大约巳时左右,陶妈妈来了苑中,奉老夫人意思过来看看。
玉琢和青苗几人福了福身,见陶妈妈入内去。
喜娘们正好画完了妆,正在调整着妆容。
眼见陶妈妈撩起帘栊入了内屋,喜娘们都福了福身。
陶妈妈本是想来看看进展,好给老夫人回个话,谁知这目光刚迎上修妆的苏锦,眸间止不住的意外和惊诧。虽说早前也见过夫人,算不得面生,夫人生得美则美矣,但今日的新娘妆配上这身大红色的喜袍,简直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连她这个在京中识人无数的老妈子都看呆了去,若是新郎官见了,怕是要魂不守舍的……
陶妈妈这厢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可有延时?”
为首的喜娘道,“陶妈妈放心,都在时辰上。”
陶妈妈这才点了点头,遂朝苏锦福了福身,“夫人,老奴先去给老夫人回话,夫人这厢若是有事,可遣人来苑中说一声。”
苏锦下颌正抬起,喜娘在勾勒眼线,苏锦只得轻嗯了一声。
陶妈妈离了屋去。
喜娘正好修整完,开口道,“夫人请睁眼。”
苏锦缓缓睁眼,才见屋外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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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兰苑中,柏炎卯时便醒。
新郎的穿戴打扮都要简单的多,时间亦不像苏锦这边这般紧,苏锦就在府中,稍候只需去清然苑迎亲去正厅即可,省了路上的迎亲时间。只是本就在京中,同平阳侯,尤其是他走动亲近的人,约是就要来府中帮衬,他需先去招呼。
等到巳时左右,便会开门迎四方宾客,届时才是手忙脚乱之时。
今日柏远与柏瑞盈也都早起。
前朝柏炎带了柏远和柏子涧招呼,后宅便是许氏同柏瑞盈一道。许昭同叶浙几人一早便来了侯府,许昭同叶浙的夫人也都一道来,替许氏分忧。
柏炎只觉未过多少时间,前厅中的鞭炮声陆续响起,昨日喜娘是说巳时和午时三刻各会放一次鞭炮,一次是提醒迎四方宾客,一次是提醒迎新娘子。
柏炎是没想到这般快。
平阳侯府在国中地位显赫,为表郑重,京中受邀之人巳时处便陆续来了侯府之中,柏炎在侯府苑内迎客,柏子涧和柏远负责安置,许昭和叶浙等人帮衬着。
巳时刚到就手忙脚乱。
柏炎只觉今日怕是不易,晚些唤了丰巳呈来,询问了下苏锦那端如何。
丰巳呈神秘道,“寅时就起了,一堆喜娘都在屋中……”
柏炎光是听着都觉头疼。
恰好,又有新客道,叶浙指引,柏炎转眸看去,是肖玄。
柏炎眉间敛了敛,上前相迎,“世子赏脸。”
“恭喜平阳侯,我自是要早到的。”肖玄彬彬有礼。
“叶浙,替我照顾好世子。”伸手不打笑脸人,肖玄到付是客。
叶浙伸手相迎,“世子这边请。”
肖玄嘴角勾了勾,遂又朝柏炎轻声道,“平阳侯这身喜袍很有些斯文哪。”
话里话外都有些旁的意思,柏炎淡声,“世子谬赞了。”
肖玄笑了笑。
肖玄过后又有旁人来,柏炎逐一招呼,没空多招呼。
肖玄见柏炎忙前忙后,唇角勾了勾,今日怕是大半个京中的人都到了。
……
清然苑内,苏锦喜娘们终于将凤冠霞帔都穿戴上。
苏锦才看向铜镜之中,自己都怔了怔。
铜镜中的人明眸皓齿,唇若涂脂,浓烈妆容下,掩着一双美目顾盼,那身大红色的新娘喜袍,将她衬得肌肤似雪,本就天生带了几分妩媚的脸,此刻更显明艳动人,略带几分的温婉在粉黛修饰下显得雍容而端庄。
羽睫轻轻颤了颤,仿佛颦笑间都能动人心魄。
喜娘上前,“夫人今日太美,新郎官怕是要看呆了去。”
苏锦不好意思笑笑。
另一喜娘遂又撩了帘栊入内,早前除了几枚青果没吃旁的,再隔些时候新郎官来迎亲,到洞房之前怕是都得饿着,当下喜娘挑了些坚果和果脯来,让苏锦再吃些。
苏锦是真有些饿了,吃了一些坚果和果脯,胃中似是好过了些。
不多时,午时三刻的鞭炮声响起,苏锦怔了怔。
喜娘这处都忽得似炸了锅一般,“夫人,赶紧了,新郎官还有一刻钟就来了……”
苏锦忽得紧张起来。
喜娘果断从她手中拿了果盘去,另一人重新牵她回铜镜前落座,先前吃了东西,唇上妆都化了,要补,脸上粉也要补,还有一人给她解了青丝,重新束发。
周遭一切,仿佛都同早前求细不一样的节奏,当下就是紧张,抢时间。
等妆都补好,苏锦尚且来不及看一眼,鼓瑟吹笙似是就到了苑外不远处。
喜娘们赶紧给她穿戴好凤冠霞帔,复又盖上了红盖头,喜娘再三叮嘱,“夫人,何时这盖头都不能揭下,只能是洞房礼前,新郎官用喜秤揭下,夫人可记得了?”
红盖头下,苏锦连连点头。
这也是喜娘早前说稍后怕她会饿肚子的缘故。
……
外苑,鼓瑟吹笙渐近。
等到苑中时,苏锦喉间不觉咽了咽,应是柏炎一道来了。
苑中遂也放起了鞭炮。
“吉时到了,新娘子可准备好了?”有同柏炎一道的喜娘先入了屋内。
苏锦听这厢的喜娘道,“请新郎官迎新娘。”
苏锦掌心莫名攥紧,稍许,便听熟悉的脚步声入内。
扑通扑通,苏锦心中似是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低着头,看那双靴子走到自己跟前。
洞房礼前,新郎官和新娘子不能说话。
他分明就停在她跟前,但却未同她说话,一侧的喜娘代劳,“新娘子,新郎官要递喜绸给你了,请新娘子拿好,新郎官领新娘子去正厅拜堂。”
喜娘话音刚落,隔着红盖头,她只觉身前气息临近,应是他俯身,亲自将喜绸一端放入她手中,又捏着她掌心盈盈一握,蓦地,苏锦心中莫名安心。
有柏炎在,便是他不曾开口,她心底都似平静了些许。
“请新郎官扶新娘子起身。”喜娘又道。
柏炎如法炮制。
“请新郎官领新娘子去正厅。”喜娘开口,苏锦只觉手中的喜绸动了动,她低着头是能看清脚下路的,一侧还有喜娘搀扶,不会担心跌到。
正厅离清然苑不远,速度是昨日喜娘逼柏炎练好的,从清然苑走到,将好能到吉时。
这一路柏炎牵着她,前方是乐师开路,身后亦跟了十余个喜娘。
等到正厅时,耳朵可听的热闹,苏锦盖章盖头尚好,若是取下盖头怕是会吓倒。
正好司仪官上前,“时间刚好,快到吉时了,请新郎官抱新娘子跨火盆。”
今日迎亲就在府中,则火盆至在正厅前。
“夫人慢些。”喜娘提醒。
倏然间,苏锦只觉被人打横抱起,因为看不见,还需顾忌着平衡勿让头上的盖头滑落,她只得双手揽紧柏炎后颈。
这姿势再熟悉不过,双方都不陌生。
周围的喧嚣声,叫好声,吆喝声,唢呐声,和阵阵盖天的鞭炮声中,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就在她身侧,胜过此时千言万语。
“新郎官抱新娘子跨火盆,诸事顺遂。”司仪官长声幺幺。
柏炎照做。
脸上挂着笑意,怀中的人也老实没添乱。
刚一跨过,许昭带头叫好,既而正厅苑落中都是叫好声。
苏锦吓一跳。
不知有多少人。
柏炎只觉她浑身忽然僵住,只忍不住眼底笑意。
苏锦竟听见了他的轻笑声,忽得,似是也不似早前那般紧张了。
而后便是重新握好喜绸,由柏炎牵去厅中。
一路都有人唤着“平阳侯”或“柏炎”,亦有人唤着“新娘子美不美”,还有人响应“美”,厅中热闹声四起,纷纷笑作一团。
她听见热闹声中,柏炎的轻咳声。
她忽然想,柏炎应是脸红了。
柏炎确实脸红了,这些没个准头的,譬如许昭和叶浙之流,喊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其实恼火,又不好发作,只得轻咳两声。
可厅中哪里会停?
平日里他在京中作威作福惯了,还难得能寻个他不能动怒,又喜庆的场合,反正都是捉弄柏炎的。
柏远笑不可抑。
终是,柏炎看向司仪官。
司仪官口中一句“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周遭这群唯恐天下不乱者们才遗憾闭口。
喜娘扶了苏锦到位置上。
老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眼下,眸间也噙着笑意。
“一拜天地!”
喜娘扶了她转身,两人面向厅外一拜。
“二拜高堂!”
喜娘又扶了苏锦转向身后。
柏炎目光看向许氏,许氏眸间罕见的欣慰暖意。
柏炎微怔。
很快,司仪官又道,“夫妻对拜!”
这便是要求夫妻两人要碰着头,不能错过了又不能撞上,除了早前喜娘反复让练的高度,也由得喜娘在一侧帮衬,头碰在一处的时候,厅中都是掌声,叫好声和欢呼声。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官话落,这厅中的气氛仿佛一时间到达鼎沸。
苏锦忽得觉得,柏炎应是落荒而逃的。
厅中还有“平阳侯早些回来喝酒”这类的回声响起,柏炎很有些恼火,只是新婚当日的恼火都算不得恼火,是心底窃喜。
等到清然苑外,喜娘欢喜道,“请新郎官抱新娘子坐床。”
婚床趁方才就特意布置过了,铺满了花生,莲子,百合和红枣,寓意早生贵子。
柏炎抱起她,到床榻放下。
苏锦能感觉得到床下铺了东西……
一众喜娘纷纷开口,“祝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苏锦掌心微微攥紧,红盖头下,脸色都是微微一红,只是,幸亏旁人看不见。
到坐床这处,洞房之前的礼都成了。
已过晌午,新郎官要出去招呼客人,陪同宾客喝酒,这段时间会相当漫长。
洞房礼前,不能说话。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苏锦淡淡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见红盖头微微点了点,柏炎这才转身出了屋去。
……
大厅外,都在热闹祝酒。
也不知谁眼尖,叫了句“诶,平阳侯回来了”,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叶浙就在柏远身侧,笑道,“看这模样,你哥平素在京中积怨甚深,今日正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这些人,怕是个顶个的都想柏炎灌到行不了洞.房礼才好。”
柏远嘴角抽了抽,那怎么成?!
许昭在一侧叹道,“这种时候,还能怎样,你以为他这奸诈狡猾的心思让你我今日都来是做什么的,挡酒啊!”
柏远恍然大悟。
******
洞房内,白日里便燃了红烛。
苏锦已伴着这红烛声坐了许久。
这屋中时候有些难熬,头顶上的红盖头不能掉落,喜娘不在,又不好起身,似是坐了许久,实在按捺不住问了声屋外,喜娘说才过了一个时辰。
她是有些饿了,遂灵机一动,趁着旁人没觉察,从床褥子下抓了一把坚果塞到红盖头里,挑了花生吃。
花生壳之类的又原路送回。
等喜娘稍后入内,她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花生衣,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喜娘也不会上前掀盖头。
“新娘子在等等,新郎官还在前厅敬酒。”喜娘是怕她坐不住了。
苏锦点头。
等喜娘又出去,苏锦实在坐不住,又不敢走太远,便起身挪了挪位置,算作换姿势,可又不敢换得太勤。
等苏锦已经挪了大约五六次位置的时候,终于有喜娘快步入内的声音,“新郎官往这边来了,块快快!”
苏锦似是忽得正襟危坐,郑重了起来。
她当真已坐了许久,眼下,就盼着柏炎快些来。
喜娘们一顿紧张,准备之后,推门“嘎吱”一声推开,既而是熟悉的脚步入内的声音。
不知他喝了多少,苏锦闻到浓郁的酒气。
这股酒气径直到她跟前立住,应是喝得比当时同宴书臣在一处的时候多了很多,苏锦思绪间,一侧的喜娘说道,“请新郎官挑起新娘子红盖头,夫妻恩爱到白首。”
柏炎伸手从另一喜娘双手捧着的托盘中取下那柄裹着红绸的秤杆。
习惯了盖头下的光景,苏锦只觉屋内的光线忽得有些刺眼,微微垂眸,再睁眼,目光正好迎上柏炎。
柏炎眸间本是带了酒意,就在挑起盖头,她目光迎上的瞬间,酒意似是骤然淡了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幕中失了色彩。
他惯来知晓她生得美,却不知这一刻美得如此璀璨夺目,似是一个眼神,一个眉头挑动都能勾魂摄魄,若是朱唇轻启,便是要他的心,他也会尽数奉上于她跟前。
不待喜娘开口,他俯身含上眼前的娇艳欲滴。
那带着欢喜和爱慕的亲吻,并未浅尝辄止,而是久久不曾分离。
喜娘忍不住轻咳两声。
柏炎怔了怔,松开双唇的时候,似是有些羞赧笑了笑。
喜娘道,“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
一侧,便有斟满了酒的酒杯奉上。
柏炎在她身侧的床榻落座,两人各取了一盏,交颈而饮。
喜娘道,“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长长久久,平安顺遂到白首。”
许是饮得急,苏锦轻咳两声。
这酒有些烈,她今日腹中空空,饮下去的时候少许有些呛到。
柏炎担心。
她摇头。
再有第三个喜娘端了银盘上来,苏锦和柏炎各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枚饺子放入口中,早前喜娘并未提前说有这环节,饺子入口,柏炎拢了拢眉头,这饺子是生的。
而苏锦刚尝了一口,眉头也皱了皱。
喜娘正好问,“侯爷,夫人,生不生”
两人都下意识道了句“生”。
周遭的喜娘都笑笑,柏炎才反应过来这含义。
只是苏锦忍不住捂了捂嘴角,这生饺子的味道着实有些反胃。
“怎么了?”柏炎关心。
苏锦摇头。
一众喜娘都朝他二人福了福身,齐声道,“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柏炎唇畔微挑,“赏。”
喜娘们纷纷笑开。
为首的喜娘又道,“新郎官可以替新娘子取下凤冠了。”
柏炎这才反应过来。
这凤冠是好看,但戴在头上应当很沉,柏炎从善如流。
凤冠取下,苏锦似是长舒了口气。
喜娘们屈身行礼,相继出了屋中去,屋内便只剩了他二人。
不知何故,两人都相视笑笑。
礼成了,这一日却似是一刻都没得闲,如今才有他二人在一处的时间。
“饿吗?”他是听白巧说起,她今日基本没怎么沾东西。
苏锦笑道,“我偷吃了床下的花生。”
柏炎哭笑不得。
“你呢?”她亦问。
她不知今日平阳侯府来了多少客人,但晌午拜堂的时候人声鼎沸,若是一人一杯敬酒,只怕柏炎一半不到就会倒,柏炎一面松了松衣领,一面道,“我提前找好了救兵。”
救兵眼下还在厅中招呼着。
“方才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柏炎是见她饮合卺酒和吃生饺子的时候,脸色都有些难看。
苏锦叹道,“熏了两日的香薰沐浴,今晨有些难受,只吃了几枚酸枣,方才腹间有些不舒服。”
柏炎眉间微微皱了皱,“要吃些东西吗?”
屋中一侧的案几上还备了酒菜,是怕他二人今日一人没动嘴,一人光顾着应付,所以酒菜都还是热的。
“想喝口汤。”她是真有些疲惫了。
“我来吧。”柏炎起身,苏锦伸手牵他,“一道去吧。”
柏炎颔首。
案几前落座,两人随意捡了些饭菜糊口。
一碗热汤下去,苏锦腹中似是舒服了许多。
早前屋中人多,嫌闷,窗户稍稍留了条缝,眼下,窗外已然入夜,嘈杂声陆续小了许多,应是宾客都渐渐离府了。
屋中有水洗漱和净手。
柏炎今日饮得尚有些多,眼下去了耳房稍微净脸,清醒些。
等出来的时候,苏锦似是侧躺在小榻上,犯困了。
这几日不知可是连轴转的缘故,她比早前亦困了许多,他有些不忍扰她,上前时,她正好睁眼,应是强撑着没有入睡,已见睡眼惺忪。
“你好了?”她微微揉了揉眼。
“嗯。”
他俯身抱她起身,轻声道,“阿锦,你还好?”
关心则乱,他是有些心疼她。
苏锦笑了笑,“好得很。”
他亦笑笑。
新婚当夜的喜烛是不能熄灭的,他放她在床榻上坐下,又踱步去了窗边将窗户阖上,折回时,随手带下了床榻上的帷帐,红烛的光透过厚厚的帷帐悠悠透了进来,些许朦胧,些许绮丽映在她脸上,身上。
他伸手抚上她脸颊,没有说话,缓缓吻上嘴角。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亲近,但今夜是洞房花烛,意义不同。
他想起洛城时候,她来屋中寻他。
他将她抱起,抵在门后拥吻。
那时的他,远未曾想过往后的时日,她与他的欢.愉和温柔。
他松开双唇,她亦美目看他。
他伸手,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喜袍,中衣,肚兜,露出光滑的肌肤和锁骨。
“同心结呢?”他轻声问。
她摊开手心,递到他跟前。
他喉间咽了咽,凝眸看她,“知道怎么用吗?”
她微楞。
似是,从未想过,不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送他吗?
他从她手中接过,仔细包好在他先前褪去的鸳鸯如意肚兜里。
苏锦认真看着。
他还到她手中,低声道,“稍后,别松手。”
她脸色微微红了红。
“夫人,替我宽衣……”他提醒。
苏锦反应过来,一手握紧那枚同心结,缓缓替他解下身上的喜袍。喜袍褪下,红烛的灯火下,映出男子温厚而结实的胸膛,燥人的气息临近,苏锦呼吸微紧。
他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贴上他的胸膛,如白玉般藕臂搂上他的后颈,轻声道,“妾身……伺候侯爷就寝……”
“好。”
柏炎呼吸微沉,伸手抚上她光滑莹润的后背。
他虎口处的薄茧似是在她后背缓缓抚过,她忍不住轻“嘤”一声,遂更靠近了些。
他亦伸手握住她藏了同心结的手,轻声道,“记得不能松开。”
她眉间微微拢了拢。
柏炎低了低眉头,“阿锦,也可以换旁的……”
旁的?
她听不大懂。
他抱她置于榻上,伸手取下她鬓间的步摇,青丝如墨,他俯身压上,吻上她的双唇,深情且迷恋,指尖抚过她颈后,青丝绕于指尖亦有缱绻温柔。
他吻上她掌心,从她手中接过包裹着的同心结,似是有些不怎么看她,轻声道,“给我吧。”
苏锦照做。
他眼中微微黯沉,“苏锦……”
“嗯?”她抬眸看他,下一刻,唇间被他递过的红色绸缎塞住。
她忽得明白过来,脸色微红……
屋外,十一月的夜间似是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雪花挂在树梢上,如腊梅一般。
屋内,地暖烧得正好,香帏锦帐里,芙蓉连枝,温柔交颈,似是守了一轮一轮的如意花开,又如意花落……
她始终未敢松口。
身下的锦被被她攥得死死。
按捺不住时,亦攀上他的双肩,酥骨撩人,又频频温柔剜入他后背肌肤里,他忍不住闷哼。
大红色的喜袍碾了一床,在红烛微光下,份外秾绸艳丽。
一室香暖,顶峰处,他将她全然护在身前。
她双眸噙水,他从她唇间取出先前红色绸缎,狠狠吻上她嘴角,“小阿锦,你我永结同心!”
苏锦已累得没有多少精神,轻声应了声“嗯”。
……
他抱她去耳房的时候,她就已睡着。
浴桶里,他耐心替她擦身。
她疲惫之色挂在脸上,均匀的呼吸声不时间断响起,仍由他细心备至,有时亦会应声。
他替她穿好衣裳,抱回床榻间。
今日诸事圆满,两人都侧身而卧,他伸手环在她腹间,与她十指相扣。
她轻声道,“阿炎,我今日似是真有些累。”
“睡吧。”
他埋首在她发间,如小兽一般亲昵蹭了蹭,而后在她颈后轻轻一吻。
……
红烛渐渐燃烬,天边缓缓泛起鱼肚白。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晨曦微露,似是万物
复苏。
一夜过去,昨夜的雪已融化,只在些许角落处留下不算明显的痕迹。
……
苏锦睁眼的时候,天已打量。
阳光刺眼时,她多用手腕挡住,眼下,却不知何时躲在了柏炎身后,用他的后背挡住了阳光,她亦如小猫缱绻一般额头靠在他背脊间。
苏锦忽得清醒,阳光刺目,都什么时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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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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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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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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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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