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炎回忆番外篇,和之前不重复,时间轴误混淆。正文年纪二十五六,番外里柏炎十九)
许久未见外祖母,起初分明想好的,无论如何到了严州都不要再惹她老人家置气。
到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他不是外祖母亲手带大的孩子,外祖母对母亲又心有芥蒂,他似是说什么做什么,外祖母都天生带了戒备,譬如手上这半幅面具。
分明不是他让二哥带的,但二哥说出入云山郡府邸时时常有人误会,他怕尴尬。
外祖母眼中的心疼便流露出来了。
他似是什么都没做,又成了恶人一个!
“二哥给我吧。”他从二哥手中接过这半幅面具,朝外祖母道,“日后二哥别带了,我来严州的时候带,外祖母满意了?”
外祖母自是气得拍桌子。
他拿了面具,在外祖母的连翻声讨中出了苑落。
身后,是二哥安慰外祖母的声音。
他那时自是年轻气盛,觉得外祖母偏心,心头不舒服的劲儿过不去。可事后出了盛府,又恼火叹了叹,怎么又同外祖母争执上了,分明起初不是这个心思,忍一忍不就好了?
外祖母年事高了,他分明是想她才来严州的。
又不是来气她的……
柏炎低下头,心中暗自立下旗帜——下回来严州,便是外祖母指着他鼻子数落不是,他也不要同她老人家再呛呛了。
青木上前,“侯爷,这面具……”
他看了看,“二哥的,留着吧。”
青木接过,莫名看了看,又问,“侯爷,回京吗?老夫人在遣人打听你行踪了。”
柏炎笑笑,“你告诉她不就好了?反正你不告诉她,她也能知道。”
青木嘴角抽了抽。
“我去平城看看四哥。”柏炎跃身上马,“反正也顺路。”
青木也跃身上马,“听说苏将军要升迁了。”
柏炎笑笑,“四哥为人稳妥,升迁是迟早的事。”
严州到平城路途其实不近,他与青木连骑了几个昼夜未停,累了就在溪边饮水歇息,困了就在树上小寐,这才接连了甩掉了几波打探他行踪的人。
他不想带一堆尾巴给四哥添麻烦。
但去平城这一趟是对的。
父亲和兄长过世得早,二哥又在严州同外祖母一起,与他说不到一处去,四哥能给他不少中肯建议。他喜欢同四哥一处,四哥与他没有利益纠葛,甚至在军中的升迁都不要他过问,却同他交心,大凡他心中有苦水的时候总会想来四哥这里。
譬如眼下,好容易征战回来,本想去见见外祖母,又闹得鸡飞狗跳一场。
四哥听过却笑不可抑。
本是在一处饮酒,结果四哥家中来人,说小姐不见了,家中都乱了套。
他见四哥神色都紧张了。
他知晓四哥很疼这个女儿,他未曾见过,却听四哥说起过,是个不怎么省心。
他亦好奇,怎么个不省心法。
有他那个四弟不省心吗?
不过四哥家中有事,他不便多留,早前也在府中见过老夫人了,眼下离开也不算失礼。
四哥前脚刚走,青木后脚就来,“侯爷,长翼追来了。”
又是母亲让人来寻他了,他正好饮了些酒,酒意上头,“你带他去多绕几个圈子。”
好,青木应声。
“等等。”他又摆手唤他上前,“把二哥那个面具给我。”
青木莫名递给他,他笑笑,扣在脸上,“有备无患嘛。”
青木无语。
他朝青木道,“边城等,我若没到,你再来寻我。”
青木直接上马,也不啰嗦。
他环臂笑笑。
城门口过往的商旅中,他伸手揽了一人,“借问,去边城,走哪条路人少些。”
旅人烦躁看他,“要人迹罕至那种吗?”
他点头,这样最好,省得一路都是打听他的人。
旅人遥指西南侧。
他骑马往西南处去,走了一天一夜,越走越偏僻,才知走到了山林了,他是想绕出去,山林中却有迷雾,最后越走越远,连马都跑丢了。
那人真没骗他,人迹罕至。
遍地只有蛇和狼。
他真是份外想念青木在的时候。
眼下,他怕是短时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若再走不出去就要天黑,久在军中,天黑的山林中有多危险他自然知晓。
寻一处安全之地,钻木取火,火堆要堆得够大,足够熬到天亮时候。
日落黄昏,山林中各处开始狼嚎。
他在溪边抓了几条鱼,正架了木架子,将鱼穿上,忽闻身后有意放低的脚步声,他警觉皱了皱眉头,手中的匕首倏然滑至衣袖间,匕首可以见血封喉。他转身,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个扎着马尾的丫头。
他微楞,她却伸手将他的头按下,低声道,“低头。”
他诧异。
尚未反应过来,生平头一遭被个丫头把头直接按了下去,扑倒在地,吃了一嘴土。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才从泥土抬头,嘴里都是泥土,只听头顶上“嗖”的一声,箭矢射出,正中他先前身后那颗树上,倒挂着的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打蛇打七寸,这箭正好精准射到七寸处,那蛇垂直落下,没了动静。m.χIùmЬ.CǒM
这距离,方才应当正好是朝着他后背吐着信子。
柏炎心底微顿,背脊微凉,方才似是真有些险。
他惊讶转眸看向她,夕阳西下,落霞在轻尘中轻舞,侧颜在余晖里剪影出一道清丽的轮廓。
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条蛇,有些看楞。
稍许,嘴角微微勾了勾,这丫头生得有些好看。
“你没事吧。”她先前见他愣住,应是觉得他被蛇吓楞了。
她上前,见他胳膊处有血迹。
他看了看她。
她亦看了看他,“疼吗?”
他想也不想应声,“疼。”
……
稍许,她给他包扎。
整个过程认真专注,他偷偷看她,赏心又悦目。
最后,他见她手指微微翘了翘,在绷带尾巴上系了一个蝴蝶结,他嘴角暗暗勾了勾。
似是从小到大,他从未这么偷偷看过一个人过。
她去溪边洗手。
他又看了看她放在一侧的弓箭,弓箭上刻了小小的“苏锦”两个字。
原来叫苏锦。
苏锦,阿锦,小阿锦~
他眉眼笑开。
入夜,果真周围的狼嚎声此起彼伏,远远的,隔着一条小溪,似是还能看到不少闪着光的眼睛。
她应是有些怕。
离火堆就近处坐下,手还搭在弓箭上,她心中并不踏实。
他上前,靠她就近处坐下,“火堆烧得这么旺,它们不敢上前,除非下雨……”
话音未落,天空中闪了闪电,而后是几声闷雷。
她眨眼看他。
他亦眨了眨眼看她。
不远处的电闪雷鸣,两人四目相视,喉间都紧张咽了咽。
最终,这场雨还是没落下来。
他靠在她身侧,悠悠道,“我值上半夜,你值下半夜,你先睡吧。”
她没怎么动弹。
他凑上前道,“我以人格担保,我是正人君子。”
她应是白日里累计,不多时真的睡着。
只是睡着了,手中还握着那把弓箭。
他笑笑,还真敢睡。
他的人格竟这么值钱。
他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身前的火堆哔啵作响,火光处映出两道人影,似是她偎在他身侧一样。
他笑笑,往火堆里加了树枝。
……
她醒的时候,已是天明。
火堆已熄灭,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伸手习惯性在额头搭了搭。
忽得,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骤然睁眼起身。
柏炎看她,“醒了?”
“怎么不叫我……”她眸间歉意,原本说好她值下半夜的。
他悠悠道,“我是正人君子,你也没说你是不是,所幸就一道值了,万一你占我便宜如何说?”
她哑然。
他凑上前去,笑眯眯道,“逗你呢,小阿锦。”
小阿锦?她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去翻随身的玉佩。
他指了指一侧的弓箭,“那么大‘苏锦’两个字,还犯得上去翻你的玉佩吗?”
她似是误会了,当下脸色有些红。
他觉得,绝了。
脸红的时候也好看。
……
两人都找不到出山林的路,就一道结伴迷路。
晃晃悠悠在山林中走了整整一日,似是还在原地打着转。
转眼又到了黄昏前后。
她同他一道拾柴,生火,烤鱼,却似是因为绕了一日还在原地,颇有些泄气。
“小阿锦,许是我们明日就走出去了。”他宽慰。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停了停,强忍着心中笑意,应道,“哥哥。”
她古怪皱眉。
他义正言辞道,“姓哥名哥,是不是很少见?”
她应是教养极好,此时也不出声。
他笑不可抑,“骗你的,小阿锦,不过你唤哥哥就对了。”
苏锦有些恼,这一日里他逗她第几回了。
她竟然都还信了……
今日入夜,寻了有遮蔽的洞口处,便是下雨也再都不怕了,只要火堆不熄灭,这里便是安稳的。
“你今日先睡吧,我来值夜。”苏锦轻声道,昨日是他值夜,她今日值夜也是应当。
“小阿锦,怎么瞧不起哥哥啊?”他似是偏执。
苏锦恼火。
最终这一晚上半宿谁都没有睡,临近坐着,靠在石壁上,各自数着星星。
“我想我爹爹娘亲,还有祖母了……”她忽然开口。
他怔了怔,转眸看她,不打扰她良心发现悔过。
“他们找不到我,肯定很担心我。”她仰首靠在石壁上。
他随意问道,“家住哪里?”
她轻声应道,“平城。”
他指尖微滞,平城,姓苏,家中爹爹,娘亲,祖母,找不到她,很担心……
他忽得反应过来,苏锦,四哥的女儿?
他莫名看她,眼中多了几许笑意。
“你呢?”她也问。
他忽然道,“我?我家中有个哥哥,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母亲管我严苛,外祖母也时常同我闹别扭,我若走失了,他们应当都不担心我……”
“……”她诧异看他。
别说她,他自己都觉听起来怪异得很。
只是,更怪异的是,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在她面前脱口而出。
她没有多追问,他也没多吱声。
身前,火堆“哔啵”作响,空旷的山林里,尽是说不出什么动物的声音。
后半夜,她还是熬不住睡了。
头先是靠在石壁上,而后搭在他肩膀一侧。
他怕弄醒她,肩头一直耸着,不敢落下。
她平和的呼吸声在耳旁响起,他心底深处似是有一处在微微触动。
又到天亮处,她习惯性伸手搭在额间。
睁眼的时候,洞口处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周遭却无人。
“喂!”她想开口唤他,又才想起,除了“喂”字,似是只有那声不怎么正紧的“哥哥”二字,她唤不出来。
这山林中,其实有些怕人。
他不在,她心底似是忽得乱做一团。
她只能就近去寻,只是“喂”了半晌,既喊不出口,也寻不到人,她咬唇,只得开口四下唤道“哥哥~”
他心底被她这一声声都唤“酥”了。
不由嘴角勾了勾,多听她唤了几声,方才笑嘻嘻上前,“小阿锦,你找我?”
原本臆想中,她怕是要恼他一顿。
谁知她却怔住,眼底一眼可见的微红,见了他,又下意识阖眸避开。
“小阿锦,我方才打水去了,你昨晚不是说渴吗?”他上前。
她喉间咽了咽,轻声道,“我以为你走丢了……”
而后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担心。”
他眉间微怔……
再同行上路,似是今日真的往山林边界方向走。
山路道路不怎么好走,他伸手牵她。
她愣住。
他轻嗤,“又没有人看见,我不告诉旁人。”
她遂才伸手。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似是握住了心中重要之物。
他走在前,牵着手的她走在后。
他没有回头,口中悠悠道起,“小阿锦,我日后会早些回来见你的……”
她眸间微滞,嘴角缓缓笑意。
……
亦如当下,他在她耳畔温柔叮咛,“小阿锦,我只是想早点回来见你……”
所以倾盆大雨,亦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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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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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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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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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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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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