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间没有太多居住痕迹,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落地窗开了道缝隙,清新而冷冽的风钻进来,吹动白纱帘的边角。
苏颖推开落地窗走出去,虽在冬季,眼前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向远眺望,不规则湖泊嵌在苍翠的树丛之中,湖水倒映着被云半掩的残阳。
天色渐渐变暗,只剩天边一抹橘红将退未退。
没过多久,郭尉从外面进来了。
苏颖回头看了看,也关好落地窗走进去。
“她下楼了?”苏颖问。
郭尉脱下外套,将薄衫袖口慢慢卷到肘部:“下去了。”
他从桌子下面搬出个很大的储物箱,招呼两个小朋友过去,一同坐在床尾的地毯上。郭尉现在的样子松懈随意得多,修长的双腿稍微岔开,裤子略微紧绷,薄衫袖管不规则卷着,露出一截健康又有力的小臂。
苏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刚才说话是不是过分了点。”
郭尉只说:“相处的机会不多,你别太介意。”
“你和郑冉有什么过节?她对我敌意挺深,脸那么臭,好像欠她钱似的。”
他笑笑,抬头看了眼苏颖,四两拨千斤地问:“真欠了?”
“怎么会!”苏颖白他一眼:“以前见都没见过。”
郭尉打开储物箱的盖子,里面装着厚厚一沓纸模图纸,两个小朋友不约而同“哇”了声,眼睛快要掉进去。
“欠了也没关系,”他抬眸,慢慢地说:“老公帮你还。”
苏颖脑袋“嗡”一声响,那两个字往常她做戏般叫着不觉得,由他口中说出来,只让她浑身发麻,心跳也跟着加速。
却不由想着,他平时听到会作何感受。这样一来,原本想问问他们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也不知不觉被抛在脑后了。
她收拾情绪,嘀咕道:“可用不着,钱要分清楚,签着婚前协议呢。”
郭尉摆弄纸模,低着头,笑了下。
他先问顾念:“想折哪一个?”
顾念说:“蜘蛛侠。”
晨晨立即道:“爸爸,我也想要蜘蛛侠。”
郭尉看透儿子那点小心思,目光中带着些许威严:“你好像一直喜欢的是超人。”他停顿了下,温和道:“要不这样,两人先合作完成蜘蛛侠,再一起折超人,考验一下你们的团队合作性,如果完成得好,另外有奖励,怎么样?”
晨晨眼睛一亮:“好!”
他目光转向顾念:“你呢?”
顾念高兴道:“没问题!”
苏颖心中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听晨晨说:“考验之前,要先定好奖励的。”
顾念也说:“对的对的,妈妈做裁判。”
“就是,不准耍赖。”
这会儿俩小破孩倒是一条战线了。
郭尉说:“奖励就是,找个周末带你们去野生动物园。但是没那么容易,我也有评判标准,”他从箱子里拿出剪刀和胶水,告诉他们剪裁粘贴的方法,“折痕要清晰,边缘要整齐干净,不能有破损,也不能有其他印迹,明白?”wWW.ΧìǔΜЬ.CǒΜ
两个小朋友乖乖点头,脑袋凑到一块,愉快地折起纸模。
夕阳又低了些,细碎的橘色光芒穿透纱帘,照在地毯一角,有小小的尘埃在那片光明里跳跃。
房中极静。
苏颖窝在沙发里,眼皮渐沉。
郭尉问:“要不要折一个?”
她哼了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储物箱里多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旧物,都是仇女士收集的,有些东西他以为丢掉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他拿起一张卡片,上面印着灰色的两层建筑,是大学时的饭卡。又翻到一个折好的马里奥纸模,时间久远,帽子粘合处已经分开,很多地方都露着胶水的黄色印迹,想必折纸之人手法拙劣。
这种环境使他也变得十分慵懒,他缓缓说:“读书时喜欢买纸模,做题做的疲倦,就拿出一张折来消遣。”
马里奥只有郭尉巴掌那么大,他对着窗外暗淡的光线瞧着,表情有些模糊,像是缅怀那段岁月,又像全心享受当下的惬意。片刻后,他把马里奥放回箱子里。
苏颖视线顺着看过去,里面似乎还有相册、奖杯之类的东西,她不禁又想,这男人学生时代会是什么样子。
苏颖忍住去翻一翻那相册的冲动:“是学霸么?”
他毫不谦虚地答:“是。”
苏颖撇撇嘴,过几秒,忍不住笑了下。
几人没在楼上停留太久,很快就到晚饭时间。
仇女士又换一套衣服,喜庆的酒红色花样衬得她脸色极好,头上还绑了条姜黄色发带。
郑朗轩让她许愿,她摆着手一脸懊恼:“又老一岁,有什么愿望可许的,不许了,不许了。”
“少不得。”他和颜悦色:“就祝自己青春永驻吧。”
“哎呀,全是自欺欺人。”虽这样说,她脸庞却带着笑,一看便知是被人放在手心里宠着的,那经岁月洗礼的脸上不见沧桑,反倒带一丝少女的娇羞。
仇女士闭上眼,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今天饭桌上倒是坐满一圈人,席间王越彬甚是殷勤,举着红酒瓶忘记先给岳父大人斟酒,反倒先去拿梁泰的高脚杯。
又起身绕了半圈,来到郭尉旁边,一脸谄媚地笑着,“我来给弟弟满上,平时见面机会不多,今天借着仇姨的生日,可要好好聊聊天。”
郭尉不失礼貌地挡了下:“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那有什么关系,就喝一杯,楼上房间都空着,大不了在这儿住下。”
“你们尽兴,我就不喝了。”
对面郑冉轻咳一声提醒,王越彬却不为所动,还要去拿他面前的杯子。
郭尉不想与之争夺,便随了他去。
郑冉双颊通红,不知是羞是愤,压低声音:“王越彬。”
饭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王越彬抬头,接触到妻子隐怒的目光,这才勉强倒了半杯,然后讪讪而回。
梁泰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举起高脚杯,对着仇女士的方向,笑着说:“晚辈里我年纪稍长,就先敬您一杯,祝您老长命百岁,健康平安,万事顺心,最重要的是,红颜不老,越来越年轻。”
最后一句话说到仇女士心坎儿上,她笑的合不拢嘴,“几个孩子中就你最乖最懂事。”又点着郭尉与郑冉:“他们都不行。”
众人笑了笑,碗筷齐动,将气氛搞活跃。
在这种家庭聚会上,仇女士免不了老生常谈:“梁泰啊,还没女朋友呢?岁数不小了,该谈一个了。”
梁泰笑道:“这不没碰上合适的么。”
“你们年轻人呐,就会拿合适敷衍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呢。”
梁泰说:“您老帮我留意着点儿,只要合您意,我就试试。”
仇女士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大家做个证,就这么说定了。”又说郑冉:“你和越彬两人也该抓紧时间了,隔壁徐姨介绍给我一个老中医,据说能调生男还是生女,玄乎得很,哪天我带你瞧瞧去,给我添个外孙女,家里也算圆满了。”
郑冉敷衍地笑笑,王越彬一连声应好点头。
大家又聊了些别的,没过多久,仇女士又把话题带到孩子身上:“虽说现在国家都提倡年轻人生二胎,但也要优生优育,多了不好教育,现在培养一个孩子的钱都能堆成山,光听着就让人有压力。你们年轻人啊也不容易,起早贪黑挣那点钱,最后都得用在孩子身上。”
显然这话是说给苏颖听的,她吃着菜,没怎么搭腔。
郑朗轩瞧了瞧对面的夫妻俩,笑着道:“我倒不这么想,过去那年代每家都四五个孩子,像我一样,现在不也过上好生活了嘛。多了好,多了热闹。”
“那怎么一样的。”仇女士说:“现在的孩子吃得了苦?好比我们晨晨,从小宝贝疙瘩一样宠着,怎么受得了一点委屈。”
苏颖听着想笑,她话里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也许二十岁时,苏颖听到这些话会火冒三丈,掀了桌子拂袖而去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当她经历过风风浪浪,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情绪波动已经不会很大了。
餐桌上众人一时眼观鼻鼻观心。
郭尉朝对面瞧了眼,面色渐沉,已经隐隐透出不悦,刚欲开口,苏颖放下筷子,态度温和地笑了笑:“妈,您放心吧,一个两个都好照顾,不光郭尉工作,我那边的服装店也开起来了,帮他分担一个孩子的生活和教育还是不成问题的。”
苏颖的话很到位,反倒仇女士面子有些挂不住:“妈不是这个意思,看看你想哪儿去了。”她挽了下头发,琢磨几秒:“你们结婚也不算久,我的意思是,如果还想再要一个,是要认真考虑考虑的。”虽说再生也是自家骨血,只怕到时候那四口才是完完整整一家人,有继母不比有继父,她是怕苦了郭志晨。
苏颖说:“您更可以放心,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也说不定。”一直沉默的郭尉忽然开口。
苏颖有些意外,转头看了看身边那人。
郭尉像是没有再动筷的意思,身体靠着椅背,目光平静地瞧她一眼,朝对面说:“我倒是想再要一个,最好是女孩。”
苏颖不清楚这话的真心成分占多少,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心力交瘁,听他说完,心中又好受了些。所幸有人转了话题,她勉强忍到散席,又跟着去客厅说了会儿话,才随郭尉开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两个孩子都睡了,手里还抱着做好的纸模玩具不肯撒手。
苏颖懒得端庄下去,踢掉高跟鞋,不管身上那件昂贵的连衣裙,蜷起双腿,歪在座椅里,转头看向车窗外。
夜晚的霓虹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整个城市。空气湿冷,车灯下飘着细小的、海盐一样的颗粒。
一路沉默。
郭尉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另一手随意搭在腿上,遇到超车的情况,他提前挑两下灯光,提醒前方车辆,再平稳快速地超过去。
苏颖余光瞧了会儿,电话在兜里振动,她取出来接听,是周帆打来报告今天店铺的收入情况。
她看时间不早,便嘱咐她没什么顾客就可以提前关门。
此刻刚好经过步行街附近的繁华路段,郭尉朝窗外看了一眼,等她挂断电话才说:“星河旗下的购物广场近期快开业了。”
“哪里?”
郭尉朝外面摆一下头。
苏颖稍微坐直了些,隔窗望去,夜幕下一座庞大建筑安静矗立在整条街的黄金位置。
“听说过。”她问:“什么类型的商场?”
郭尉说:“以往来看,应该是接近大众消费水平的综合性商场,服装餐饮娱乐之类。”
苏颖没吭声,她所想的是,是否会影响到自己服装店的生意。
他就像一台能读取她内心想法的精密仪器,毫不留情地说:“不用想了,肯定有影响。”
苏颖:“.…..”
郭尉说:“多元化的业种组合起来,能够互相带动消费。在舒适的环境里能吃能玩能购物,或是去专卖看着不太高档的女性服装的陈旧商场,你作为消费者,你会怎么选?”
苏颖噎了下,反驳道:“哪里有不太高档。”
郭尉利落地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上另一条路,他目光在她脸上落了两秒:“开店前功课做的少。”
他语气还蛮严肃的,很像工作时对待下属的样子。
苏颖不由放下腿,向后看了眼:“两边隔着几条街呢。”她认真说:“我也仔细调查过的,在步行街附近。当时主要考虑资金问题,也看服装城客流量还行,刚好有家店铺要转让,我怕错失良机……”
“说白了,就是急着赚钱。”
苏颖咬唇瞪着他:“是啊是啊,着急赚钱,刚才你妈还叫我自己赚钱养孩子呢,我怎么敢闲下来,难道要我带着顾念去大街上喝西北风么?”
郭尉手移过来,去寻她的手:“你自己喝吧,顾念我来养。”
“走开。”苏颖轻轻拍掉他的手。
隔了会儿,她到底没忍住,“那,你的建议是?”
“择址重来,你会采纳么?”
“不会。”
郭尉笑了下。
苏颖说:“我要是像郭总你一样财大气粗,大概不会在这问意见了。”
回家路程并不短,先前那些小小的盐粒忽然间舒展开身体,变得毛茸茸,轻飘飘。原来是下雪了。
世界变得安静,城市中残留的浮躁也在慢慢消散。
苏颖扭头望着窗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身处陌生环境,和这个男人共同经历某年的第一场雪。她不知道这样的雪夜是否会在记忆中永远留存,每当初雪降临,依然记得,这天车中暖暖的温度。
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结束。
等红灯时,郭尉忽然认真看着她,嗓音低沉:“‘财大气粗’一般有两个含义,你具体指哪一个?”
苏颖反应了几秒,或许没料到他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脸刷一下涨得通红。
她气道:“都不怎么样。”
郭尉点点头:“你这回答挺危险。”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他终是笑了下,不再逗她:“资金问题不难,我可以帮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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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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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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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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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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