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是想着,等你妈妈年纪大一些,想要孩子的时候,再跟她坦白,然后去领养一个孩子。要是她执意想生自己的孩子也行,找个合适的精子,人工授精,圆了她的心愿。”闻国安说,“我没想到,她自己一无所知的,把自己给安排了。”
“我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突然间想明白了。我为什么还要去领养别人的孩子呢?这不是老天已经送了一个孩子到我身边吗?”
“比那更好的是,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包括你妈妈,你外公外婆。你在这种氛围内成长,比被人知道是收养来的要更好,因为你会打从心底把我当成父亲,把自己当成是我的孩子。”
闻国安最终改变了决定。
他既然决心把闻裕当成自己的孩子,就不能动这孩子的生父生母。
年轻的时候做事常常一腔意气,只求痛快,年纪越大,越知道凡事都要留后路。世事无绝对,他不能保证将来的什么时候,闻裕会发现真相。
他跟闻裕之间,不能有死结。
他于是放过了程莲和杨远。反而,他想要给闻裕一个完整的家庭,想把程莲绑在这个家里。
即便她是一个不那么合格的母亲。
“我原本想让她在家照顾你。什么也不用做,清清闲闲的享福就可以了。”闻国安说,“她不愿意。我还以为,她是事业心强。”
但真相却是,程莲以为闻裕是闻国安的孩子。她对这孩子爱不起来。
同时因为闻国安表现得太爱这孩子,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对闻裕更加冷淡,甚至抱怨闻国安从有了孩子之后,对她不好了。
闻国安说:“婚姻这东西,头几年总是新鲜的,有点温度。时间一长,难免就鸡肋,让人觉得无味。你妈妈在你七岁的那年,对她跟我的这场婚姻大概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她策划着离开我。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闻裕一怔,想问“什么事”,可突然有什么在记忆中闪过。他七岁那年,的确是发生过一件特别的事情的。
“我被绑架那件事,难道是……”他问。
“你果然还记得啊。”闻国安说,“据我推测,应该是你妈想跟姓杨的私奔。但姓杨的拿着你妈妈的钱做生意,一直没什么起色。很可能是他出了这个主意,想从我这里弄走一笔钱。你妈自导自演了这一出绑架案。对方指定她去拿钱赎人,钱没了,你回来了。”
闻裕问:“那她呢?她为什么没走?”
闻国安嘴角勾起,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笑的事。
“大概是,”他说,“因为发现了你不是我亲生的吧。”
闻裕有点恍惚。
小时候的一些记忆翻涌起来。那些潜藏在角落里的,未曾注意的过的东西,忽然都涌了出来。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杨远,就觉得他眼熟。
他见过杨远,七岁那年就见过了!
“他真的真闻国安的儿子吗?你确定吗?”
“你冷静点!他如果是我们俩的儿子,你就不能走!”
“想想看,你和我的孩子,我们共同的孩子,将来,他会继承什么?”
他那时候从昏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听见妈妈和这个叔叔在争吵。他爬起来,喊了声“妈”。
争执声戛然而止。
后来妈妈又给他喝了一瓶“汽水”,他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就安全回家了。爸爸说,他被坏人绑架被赎回来了,后来他就请了专业的教练教他练搏击。
纪安宁有一句话说的对,长得好看的人叫人不容易忘。
那个男人的脸的确英俊,藏在了他的记忆中,在与他再次相逢的时候,还有隐约的印象,所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根本是自导自演,警方没有抓到线索,但闻国安内心里已经隐约猜测出了什么。
倘若程莲留下闻裕就此走了,闻国安就当这是一笔一锤子买卖,她给了他她的青春和一个孩子,那些钱闻国安可以当他买断了这些。
结果程莲又回来了。她对闻裕的态度有了变化,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很爱这个儿子。
毕竟和恋人生出来的孩子,到底是跟和金主老头子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吧,多少是有些爱的。
但闻裕已经七岁了,因为程莲过去对他的冷淡,他内心里已经习惯了和父亲更亲近。
所以程莲这些年,一直抱怨闻裕和她不亲。
闻裕不能理解:“您就……这么任她了?”
程莲的工作能力不弱,但若没有闻国安的支持,就凭她自己,或者就凭一个老板娘的身份,也不可能做到集团CFO的位子上。
说到底,还是因为闻国安同意把这个位子给她。
而程莲能偷闻国安的钱,全是因为闻国安给了她足够大的权力。
经历了这几天的荒乱甚至荒诞,闻裕此时终于控制住了那些情感的波动起伏带来的影响,能正常的思考问题了。
程莲抽干了集团的内部资金池,简直开玩笑,资金链怎么到现在还没崩?各公司还能平稳运行?
闻国安是怎么做到的?
闻裕思绪纷乱,充满了疑惑。
“你呀,小裕。”闻国安说,“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懂,钱,不过是一堆数字而已。它是带不走的。”
“你妈妈的想法一目了然,她无非是想熬到我死,由你来继承我的全部财产。她觉得你的,就是她的。”
“钱这种东西,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在我活着的时候发挥它该有的作用,有什么不行呢。你妈妈愿意为了这个留下来,愿意为了这个对你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觉得钱这个东西就花得值。”
所以闻国安对程莲的容忍和纵容,全都是因为他吗?
闻裕动动嘴唇。
闻国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叹息一声:“你是想说,你不是我的儿子是吧?”
闻裕脸色苍白。xǐυmь.℃òm
闻国安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糊涂!”
这个国家的文化里,对于血缘的看重太过。闻国安从来都没向闻裕灌输过这种价值观,可闻裕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还是被影响了。
“你出生就被我抱在怀里,我亲手给你换尿片。你第一天上幼儿园,我送你去。你还没放学,我已经在门口巴巴地等着接你了。”
“我手把手教你骑自行车,我教你打球,我教你游泳。你把钢琴弹得鬼哭狼嚎,我也给你鼓掌。”
“我带你爬长城,登自由女神像,我带你非洲看草原,北极看极光。我陪你NBA现场,世界杯决赛。”
“你的哪一次家长会我落下过?你哪一场比赛我缺席过?你每一张奖状每一个奖杯我都亲自给你拍照收藏!”
“闻裕——!”闻国安盯着他,沉声质问:“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却是我养的!我教的!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子了?!”
纪安宁在楼道里等了闻裕很长时间,她非常安静。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场所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来来往往的警员都忍不住看她。有个年轻的警员还给她倒了杯水。
许久之后,闻裕终于出来了。
他的脸色虽然还憔悴,可他的眼睛明亮了。
这些天萦绕着他的颓靡、迷茫都消散了。
纪安宁看到,就放心了。
她对他伸出了手,闻裕握住了她的手,说:“走,先回去。”
可他们才出了大门就被一辆车拦住了,当车窗放下,露出杨远的脸的时候,闻裕感到纪安宁的手突然紧紧的攥住了他,非常用力。
杨远的脸虽然还有好几块青肿的淤痕,但纪安宁还是认出了他。
闻裕不知道纪安宁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但他对她说:“你先回车上等我一下。”他把车钥匙给了她。
纪安宁看了一眼杨远,不敢露出太明显的表情,只“嗯”了一声,先走开了。
她回到车里坐在副驾位子上,从后视镜里看着那边。
闻裕没有上那辆车,他微微俯身跟车里的那个男人说话。车门开了,那个男人下来车。
看起来像是闻裕不愿意上他的车,他两手插着兜,低着头,像跟家长闹别扭的孩子。但中年人似乎特别有耐心,一直在不停地劝说。
过了一会儿,那辆车开走了。
纪安宁看到闻裕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失神地望着那辆车的影子。
可当闻裕回到自己的车上时,纪安宁看到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的眸子依然清明,只是神情有些冷峻。
“那个……是谁?”她忍不住问。
“没关系的人。”闻裕说。这个说辞一听,就知道是在敷衍人。
纪安宁咬起手指来。
红绿灯处,闻裕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纪安宁问:“那你爸和你妈……?”
闻裕握紧方向盘,说:“回家说。”
纪安宁“嗯”了一声。
闻裕却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我妈不是我爸杀的。”
他的语气非常坚定。
纪安宁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闻裕的右手握了握她的手,似是让她安心。
纪安宁说:“好好开车。”
闻裕的住处已经清理干净了。
其实前几天保洁便来过,闻裕把她赶走了。她可能被闻裕吓着了,几天都没敢过来。
但今天他们出门前,闻裕给她又打了电话,加了钱让她过来收拾。等闻裕和纪安宁回来的时候,这个房子已经恢复成窗明几亮的状态了。
纪安宁坐在沙发上,听闻裕不停地在打电话。
他给很多人打电话。
有秘书,有助理,有律师,有下属,还有一个叫老邢的人。他还给学校打了电话。
他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精神,像是从前那个胸有成竹,霸道自信的闻裕了。
等闻裕打完一堆电话,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对她说:“我这些天,会很忙。学校那边让你过去收拾房子。我安排了一个助理给你,让他陪着你,有事你就叫他,什么事都可以叫他过去干。对了待会儿给你把掌纹录入门禁。”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回去上学,恢复日常的生活。”他说着,伸手拢了拢她的鬓发,温柔地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那你呢?”纪安宁问,“你不回学校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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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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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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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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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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