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夏天蚊虫极多,嗡嗡嗡的,十分恼人。它们绕着几个人转,一会儿飞到这头,一会儿飞到那头。
谢兰生在铺上卧着,忽然觉得这样不行,他想,如果叮到莘野、囡囡,拍摄就要受影响了!要叮身上还好,要叮脸呢?要叮嘴呢?难道主演顶着大包被展现在大屏幕上?那太难看了。不止难看,还不真实。在现实中拍摄两天,剧中剧情能走两个月甚至两年,主演一直在同一处带着大包太离谱了。
居然忘了这个事儿。下回买个蚊帐好了。
那现在呢?
……起来打?
不太行,大家睡了。
对了,谢兰生灵机一动,想起自己平时在家巨“招”蚊子的体质来。基本上,只要他在,蚊子就不叮其他人,专咬他。
嗯……谢兰生想想,把薄被给掀到一边儿,露出胸腹还有手脚,四仰八叉地躺着。盱眙夜里还挺凉的,莘野、囡囡都捂着被,能下嘴的地方不多。尤其莘野,居然要穿睡衣睡觉,那个料子滑溜溜的,而罗大经和张继先两人都是光膀子的,谢兰生他自己则是穿着一个大白背心。莘野被褥也挺金贵,被抽真空装在箱子里。不过,谢兰生总觉得,莘野虽然一直金贵但其实并不难伺候,有什么饭就吃,有什么床就睡,不是特别在意“舒服”,只是个人用的东西看起来挺讲究而已。
睡觉……睡觉……兰生担心自己半夜太冷了把被抓回来盖,想了想,干脆将被团成一条,直接踹到地上去了。
这夜,他又冷,又痒,没大睡好。蚊子一直嗡嗡的在他身边转个不停,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他挺难受。
第二天的一大早上,谢兰生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莘野还有欧阳囡囡两个主演被没被叮。他把衬衫套在背心上,走到刚洗脸回来的莘野面前。
因为身高有点差距,谢兰生对莘野命令:“莘野,低头。”
“???”
谢兰生也没再废话,直接上手捧住莘野的耳侧,一用力,让对方垂首。
莘野刚想一把挥开谢兰生的细瘦胳膊,就冷不丁望进对方清清亮亮的眼睛里。谢兰生用淡棕色的一对眼瞳从莘野的额上、唇上一一划过,无比认真,莘野可以从那当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动作停了。
谢兰生的手上用力,把莘野的脸扳向左边,看了看,又扳向右边,也看了看,还撩起了莘野头发检查前额以及额角。到这,莘野终于回过神来,捏住对方一只手腕,撇开了,问:“你干什么?”
看主演们都没被叮,谢兰生就小得意了。他退后一步,这儿抠抠那儿抠抠,一会儿挠挠手背,一会儿挠挠胳膊肘,看看囡囡,又看回莘野,心里觉得挺开心的:“这破地方全是蚊子,我看看你俩被没被叮!好好好,幸好你俩都没被咬,可以继续拍今天的。”说完,一高兴,还用三根手指捏着莘野下巴,扽了扽:“看看,多光溜!”
莘野明显愣了愣,谢兰生却已经转头:“小绿啊,你去镇上买盘蚊香!坐刘大哥的拖拉机!刘大哥正好要去呢!”他一边脸上一个大包,其中一边还被印上床单花纹了。
在得到了应允以后,谢兰生又回到“床”前,弯腰,拾起地上的被子,用力拍了拍,扔回床上。
莘野过来,一插胳膊,上下打量他满身的包,问:“谢导,睡觉还打把势呢。”
“从小就打。”
莘野听了冷笑两声:“在招待所住那几天老实得跟小猫似的。”
“……”被发现了。谢兰生小声说,“确实故意喂蚊子了……别让囡囡给听见了。”不然,本来没她什么事儿她也肯定要愧疚的。
“你这个人……简直……”莘野发觉自己有点看不得谢兰生这样,默了会儿,忽然回头,手一指小绿,又一指门口,“还傻站着干什么呢!”
想不想今天回了?!
小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一猫腰,跑了。
他一直觉得,导演谢兰生不可怕,男主角莘野才可怕。
…………
今天要拍“坠河”的戏。《生根》影片甫一开场就是彩凤又怀孕了,而她表现出的“症状”全是要生胖儿子的,比如皮肤变糙、孕吐轻微、肚子较尖、妊娠线长……跟前两次并不一样。于是,全家上下都热盼着、兴奋着,逢人便说“肯定是儿子”,还一起回忆当初那场婚礼。
谁知最后事与愿违,生出来的还是女儿。某天,她在河边给孩子们洗衣服时被自己的丈夫一脚踢下河去。河水挺冷,彩凤自己扑腾上来,从此染上肺疾了。
在开拍前罗大经说:“幸好囡囡会游泳。”
谢兰生笑:“我让朋友推荐人时说过最好是会游泳。”他一边说,一边整理囡囡衣服。虽然服装都是真的,是乡里的,可因为要上大屏幕,谢兰生所选的款式都是比较好看的,也是比较得体的。所有服装在买来后小红还用开水烫过,确保干净,这个也是谢兰生的硬性要求。
罗大经点头:“原来如此。”
因为女主需要“扑腾”,可这条河还有点深,欧阳囡囡水性虽好拍这一场也不容易。因此,在谨慎地考虑过后,谢兰生决定由他先扎到水下,屏住呼吸,再从背后托着囡囡,让她的头露出水面,两手两脚一起扑腾,令画面真实一些、好看一些。谢兰生觉得,如果囡囡两脚落地,光用手扑腾,会很假。
因为河水都有浮力,“托起囡囡”并不困难。谢兰生在最开始时还有点儿抓不住地,然而手上有重量后就又觉得挺容易了。
只听摄影师罗大经一声大喊“开始吧,Action”,欧阳囡囡开始扑腾,谢兰生把呼吸屏住,用力捉着囡囡的腰,让她放心挣扎,而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岸上的罗大经一声大叫“好了,OK了”,欧阳囡囡动作停下,摆出正常游泳姿势,谢兰生撒手,让她走了,只感觉到一阵水波。
欧阳囡囡率先上岸,小红小绿递过毛巾,让她别着凉,接着抱起另外一条等谢兰生也爬上来。
可谁知,足足过了十几秒钟,他们两个也没等到谢兰生的再次出现,水面平静,甚至连个涟漪都没有。
一切都不正常。
小红小绿顿时急了,开始大叫:“谢导!谢导!!!谢兰生!!!”
“……”莘野心里也是一紧,立即拔脚走到岸边,一颗心里全是熊猫,从未尝过地有点慌。
谢兰生呢??
他竟然有种虚妄感,突然担心一切都是一个仓促的乱梦,还没有来得及沉醉,就倏忽间醒过来了。
正当莘野想下去时,只听“哗”的一声水响,一只白到晃眼的手一把握住莘野脚踝,谢兰生的头露出来,他把头发向后一抹,抬眼看着莘野笑:“嗨!吓一跳没?”
他没事,他只是想吓吓剧组。
莘野低头看着对方,一颗心又落回原处,可平静后才察觉到它刚才的节奏多乱,一下一下,十分剧烈,撞到胸腔都有些疼,直到现在都有余波。
他想到了两个词来:虚惊一场,失得复得。
怪了。
以前似乎从未有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是镇定冷静的,包括父母离婚、父亲回国的那一年,即使当时他只有几岁。
想想,他大概是不愿看见一次叛逆如此收场。
恶作剧得逞。谢兰生的头发湿漉,有些乱,有些性感,莘野还是头一回见到对方光洁的额头。他的嘴唇也是湿的,正在笑,露出细碎的小白牙。水珠顺着颈子往下,再与河面融为一体。
他正捉着自己脚踝,吊着眼角,向上看。
莘野再次有些怔了。
幸好这时小红小绿一起跳脚并且大叫:“谢导!!!你可吓死我们几个了!!!”“绝对不能再这样儿了!!!”
“哈哈哈哈,抱歉抱歉,”道着歉,谢兰生用两手一撑,呼地一下蹿上岸来,“呼呼呼,好冷好冷。”
他人还没等站起来,小红就把一条毛巾给他盖在后背上了,谢兰生用左手一揽,莘野什么都没看见,虽然他也并不清楚自己想要看什么。
…………
在收工回去的路上,谢兰生他一直都在与罗大经讨论摄影。他们两个没完没了,将别人全排除在外了。
莘野回想刚才那幕,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刚才究竟在慌什么,可此时,见谢兰生只想电影,对他心思全无察觉,心情莫名不大爽利。
在罗大经点香烟时,谢兰生终于想起应该跟别人也social一下了,他拖后一步,随口问:“莘野,你会游泳吗?”
莘野瞥瞥谢兰生,突然道:“Harvard的学生都会游泳。”
“……啊???为什么???”谢兰生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没有再到前边去了。
莘野挑出一个尾音:“想听?”
“嗯,”谢兰生说,“想听。”
“好吧。”莘野一幅“你既然这么想听,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的语气说:“Harvard图书馆最大那座,HarryElkinsWidenerMemorialLibrary,是HarryElkinsWidener这人的母亲建的。HarryElkinsWidener是Harvard的一毕业生,主修历史,毕业五年后,在1912年,乘坐当时最豪华的并且号称“永不沉没”的Titanic从英国回美国,结果这艘破船的首航就沉了,1500多人遇难,也是美国历史上的最大一起海难事故。HarryElkinsWidener本来是可以逃的,但他回去拿了本书,说不可以抛弃最爱的一本书,结果葬身大海。”
“……咦?”
“他爱书,他妈便想建图书馆代替原先那栋破楼。他妈说了,她可以捐100万美元,但图书馆必须要以“纪念HarryElkinsWidener”来命名,并且每天有人献花,Harvard不同意,觉得丢人。他妈又说了,那就再加一百万吧,Harvard则义正辞严地回答,‘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嗯……真的能给200万美元吗?’在得到了肯定回答后,终于舍弃所谓尊严,说,好啊好啊,我们建,我们也献。接着,其母又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不能改变外观,因为她会请著名的建筑师来负责设计,二是所有大一学生都要学习游泳课程并且通过统一考试——她相信,如果儿子在学校里学过游泳就不会死。他妈说了,如果违约,她的家族会立即将捐赠图书全部搬出,送给剑桥。”
谢兰生爱听故事,此时微微张大嘴巴,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莘野继续讲了下去:“Harvard把三项全答应了,图书馆便建起来了。HarryElkinsWidener的妈妈给图书馆第一本书便是儿子回去拿的那本,他最爱的培根。从此,Harvard每日献花,而且每回扩建都是往地下挖,从来没有在地上建。另外……我们都要学游泳。”
“真的???”谢兰生依然不相信,“你扯淡吧?”wWW.ΧìǔΜЬ.CǒΜ
莘野见谢兰生终于不跟罗大经谈拍摄了,而是跟在自己屁股后头,有些愉快:“以后跟着过去看看,我再说是真的假的。”
“……”不是,谢兰生想,我去你的学校干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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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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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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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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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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