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有熟悉的低沉轰鸣,是电梯运行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到银白色的金属天花板。天花板上倒映出他模模糊糊的影子。他恍惚地眨眨眼,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浑身上下痛得要命,但疼痛正在缓缓消退。忍冬试着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后背满是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连乔成功了?
他艰难地爬起来,与此同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醒了啊。”
这声音有些陌生。
忍冬愣愣地回过头,看到坐在一旁的医学生。他心里忽然大为不安,四周环顾一圈,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连……咳咳……”忍冬捂着胸口,强忍住剧咳。他扑过去抓住医学生的领子,“连乔呢?!”
医学生低下头,小声嗫嚅:“他……他让我带你先走……”
忍冬厉声质问:“为什么?他为什么不一起来?门都已经开了!”
医学生不知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颤声道:“因为绅士阴魂不散,又追上来了!”
忍冬一怔,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连乔都已经补刀到了这种地步,绅士怎么可能还有活路?何况绅士身上已经没有人偶……
等等。难道说,在绅士死去的同时,恰好使用了身上最后一个人偶?!可是人偶残骸呢?连乔不是已经搜过身了吗?他藏在了哪里?
徐忍冬浑身冰凉,只觉全身的血液都被一点一点地抽走,他几乎没有力气站立。
“那……那他……”这话问得艰难。徐忍冬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想哭,想大哭。
医学生看他这样,也颇为不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走的时候他正在和绅士战斗,他只是怕你出事,才让我带你先走。”
忍冬狠狠一咬嘴唇,眼圈泛红道:“那肾脏呢?”
医学生一愣,没说话。
忍冬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最后那颗肾脏,用了谁的?”
医学生沉默地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答案不言自明。
最后一颗肾脏,是从连乔身体里挖出来的。
连乔为了让他先走,独自留下与绅士战斗。身上甚至还带着活活挖肾的伤!
“为什么……不用我的……”忍冬抓住医学生的肩膀,偏执地反复质问,“为什么不用我的?我反正不会痛,反正已经半死不活,为什么不用我的?为什么要……”
“他不肯!”医学生突然暴怒,一把甩开忍冬的手,“我劝了他一万次!他死都不肯!我他妈哪知道为什么!”
徐忍冬愣愣地跌坐在地上,医学生还在骂。
“他要是肯挖你的肾,根本不至于被绅士打到半死!口服止痛药根本达不到麻醉效果!就算绅士没追上来他都会丢掉半条命!我他妈哪知道他为什么不肯!他脑子有病!你明明昏迷了你根本不会痛!可他就是不肯!”
徐忍冬被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情绪却渐渐冷静下来。
“电梯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徐忍冬说。
“啊?”医学生莫名其妙,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电梯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所以我只要出去,就能见到他。他一定没事,因为我已经抓住他了。”徐忍冬用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偏执而倔强地重复道,“我已经抓住他了。”
“什……”医学生觉得他精神状态不大对劲,有些担心,“你冷静点……”
徐忍冬沉声道:“我很冷静。进电梯之前,我和他在一起。我已经抓住他了,我是和他一起摔下来的。只要出去我就能见到他了。”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医学生根本没听明白,只听懂那句“只要出去我就能见到他了”。
医学生其实想说:即便他在外面还活着,你也只不过能见他最后一面。
毕竟,当他们离开副本时,连乔已经不能用“凄惨”二字来形容了。
那简直就是虐杀。
绅士是个绝对的变态。他有一万种折磨人的办法,他能让人后悔自己被生出来。何况连乔被活活摘肾,腰上还开着个大口子在biubiu飚血。即便绅士不弄死他,只要拖延一会儿,连乔自己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这还能有活路?
医学生纠结片刻,始终没忍心将真相说出口。
很快地,电梯发出“叮”的轻响。门一打开,徐忍冬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他跨出电梯的瞬间,眼前豁然开朗。重力方向突然改变,他首先感到一阵失重的眩晕。周围的景色都在飞快倒退,他看到自己和连乔正在坠落,从连乔家的阳台,坠向地面。
“连乔……”徐忍冬勾起嘴角,视线落到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抓住了。
在坠入电梯之前他就抓住了连乔。电梯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因此离开电梯之后,他和连乔的手也紧紧相握在一起。
他们会一起坠落。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徐忍冬心中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满足。就这样好了。无论是生是死,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当他含泪的目光望向连乔之时,却发现连乔眼神飘忽,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就像梦游一样,双眼里毫无神采,没有任何可以被捕捉到的情绪。他就像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里,恍恍惚惚,就这样任凭自己坠落。
甚至微微松开了手指,没有回握的力气。
徐忍冬瞳孔骤缩。周围的一切倒退得越来越快,狂风带走了他全身的温度,他感到天旋地转。
不要松手。不要松手!
忍冬拼命地抓紧他。可是连乔的手指从他指尖一点点地滑落,冷汗淋漓的手指根本抓不住他。
不要……不要!
忍冬拼命地朝他伸出手,想要抱紧他。忽然间,身下响起一声巨响!
“砰!”
“唔!”忍冬不知撞到什么,浑身一震。巨大的反冲力撞得他弹了起来,他浑身都在疼,特别是两条手臂痛得要命,不知道是脱臼了还是骨折了。
“连乔……连乔!”他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然而一阵眩晕猛然袭来,他天昏地暗地跌回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周围爆发出一阵尖叫声。
紧接着。
啪。
是很闷很闷的,柔软沉重的东西砸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尖叫声此起彼伏,如同钢针扎入耳膜。
徐忍冬咬紧牙关,强忍着脑震荡的眩晕呕吐,挣扎着爬起来。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他勉强看清自己身下有一张网。那是楼下做生意的店家的遮阳棚,不知怎么竟坚固异常,堪堪接住了从高楼坠下的他。
然而,他被接住的位置,正是遮阳棚的边缘。他大半个身子在遮阳棚里,两条手臂露在外面。坠落之时的巨大冲量使得两条手臂都折向反方向,而他的手中空空如也。没有连乔。
没有连乔。
徐忍冬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想不起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往前爬。用反折着的剧痛着的手臂,硬撑着身体往前爬。
很快地,他从遮阳布边缘摔下来,重重砸到地上。
周围又是一声惊呼。
头顶的阳光黯淡下来,好像有人围到了他身边。他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吵。
没人敢来扶他,他也不需要人扶。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仓皇环顾,口中喃喃:“在哪里……咳、咳……”
喉咙里呛出腥甜血沫。
他想擦掉嘴角的血,却发现手臂已经断了,根本抬不起来。
他只好用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含糊不清地问周围人:“在哪里?他在哪里?”
路人见他双手反折,骨头都露了出来,不禁骇然倒退。此时的徐忍冬蓬头垢面,精神恍惚,怎么看都是个失心疯。他一边喃喃重复着“在哪里”,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面前的人群都向后退一大步。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小声指路道:“跟你一起掉下来的人,在那里。”
徐忍冬眼前模糊,几乎看不清那人手指的方向。他想凑过去好好看看,那人却尖叫一声逃跑了。徐忍冬还想问别人。可是其他人也全都散开了。
这一散开,他终于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大堆人,正围着什么东西叽叽喳喳。
一定是连乔……连乔一定在那里!
徐忍冬朝人群中心跑去。手臂晃动起来,折断的地方痛得钻心。他却意外地觉得十分爽快,反正无所谓了。
一切都无所谓了。
带着这样一种残忍的快意,他冲到了人群外围。
所有人乱成一团,竟没有察觉这样一个疯子的靠近。徐忍冬拼命想挤进去,张口喊道:“让我……咳咳、让我进去!”
挡住他路的围观群众回过头,猛然看见他满是血污的脸,顿时吓得心胆俱裂,赶紧给他让路。
然而里层的人们沉浸在某种该死的兴奋之中,全然不听背后那微弱的请求。
徐忍冬突然发了疯,用尽全力大喊道:“让我进去!我是他家属!都他妈给我让开!”说着,还用半残的肩膀拼命去顶前面的人。
挡路者被他吓了一大跳,再看这人面目可怖,满身杀气,好像真要弄死挡路的人一般。众人皆是骇然,默默地给让开了路。
忍冬终于来到了人群中心。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看衣着,身形,正是连乔。
有个男的蹲在连乔面前,遮住了视线,因此忍冬看不到连乔的脸。那个男的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在连乔身上摸来摸去,好像在听120的指示进行抢救。
忍冬看着那陌生人忙乱的背影,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勇气。Χiυmъ.cοΜ
他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就连呼吸都忘记了。
耳鸣得厉害,他开始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视野也渐渐被暗红色的东西盖住,大概是脑袋上的血流下来了。
可惜他的手断了,没法去擦。
算了,不要看了。还有什么意思呢。死了算了。
虽然不知道在现实里死了还能不能复活。但管他呢。
他就这样,像个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感觉不到氧气,感觉不到窒息。
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直到一个白晃晃的影子冲过来,白大褂彻底遮挡住他的视线。一双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像苍蝇似的碍眼。
他已经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就这么呆呆地站着。
那个白色的人好像说了什么,他听不见。好像对他作出什么手势,他看不懂。
最终,他被几个人抬起来,放到推车上。天旋地转,他看到火红的枫叶转瞬即逝。天空澄澈如洗,是漂亮的秋日景象。
他被塞进一辆红白相间的车里,天空被雪白的车顶取代。
有人脱下他的衣服,往他胸前接上仪器。有人拍打他的脸,大声说话。有人搬动他断掉的手臂,有点疼,也不太疼。
有人从车尾巴上钻进来,挡住了光线,让车里一下变暗。
“放我进去!我是家属!别拦我!”
“我没事!放我进去!我要上这辆车!”
“……忍冬!”
徐忍冬浑身一震,灵魂仿佛突然回到躯体。他重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那人推开了白大褂,推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一起,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身上来。
像一只莽撞的小野兽,扑面而来的温暖。撞得他很疼,压得他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忍冬!”
那个人红着双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骂:“你他妈怎么比我还惨!你不是早就出来了吗!你怎么摔成这样!”
“……”徐忍冬恍惚的视线四处游移,好半天才对上焦。
视线的焦点,落在一张熟悉的脸上。
“连……乔……”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我在!”连乔哇地一声,哭得更响,像抱脸虫似的拼命往他怀里钻。
“呃”忍冬好不容易聚焦的视线又分散了,他拼命全力,从嗓子眼儿深处挤出最后一句话来:
“你要压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看绅士把人偶藏哪儿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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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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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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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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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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