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她下班后,站在老旧球场内时,还是震惊了。
球场上空无一人。
原先学生们总早早逃课来球场,现在他们一个都不见踪影。
那时林晚星甚至陷入了莫名的迷茫,以为是球场被人包走要举行什么比赛,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学生们一个个都没在。
她举目四望,唯有王法仍然坐在看台上,一如既往。
看到教练,林晚星终于有些莫名安心的感觉。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到场,那一定是他们相互约定的结果。
王法压着鸭舌帽,双腿像往常一样搁在前排座椅上,看上去很是平静。
“他们今天没来吗?”林晚星走到他身边坐下,问完问题,她就觉得自己很蠢。再怎么说,她应该比王法更了解学生们点。
“嗯,是没看见。”王法说。
林晚星觉得奇怪,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给秦敖打了个电话。
两三声后,电话被接起。
她还没开口,反而秦敖先说话了:“老师你人呢?”
“我在球场啊,你们人呢?”
“你在球场啊?我们在教室里等你呢,赶紧过来吧。”秦敖大大咧咧地说道。
他说着要挂电话,林晚星愣了下,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教室,应该就是爷爷奶奶的补习班。
她赶忙问:“等下,你们不来训练了吗?”
“不踢了,还踢毛啊,我们是能踢过绿景怎么滴啊。”秦敖讲到这个就来气,“我跟你讲肯定是黑幕好吧,故意把我们抽一起,保送绿景。”
“那你们在教室……”
“当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秦敖说,“考大学呗,踢球又不能当饭吃。”
林晚星觉得很不可思议,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些孩子来说,昨日还准备攒足劲冲冲冲的事情,今日就能轻言放弃。
她心里憋着些火气,但还是想了下,问:“付新书呢?”
“在呢。”秦敖说着,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电话应该被递了过去。
“喂?”林晚星很轻地喊了一声。
过了段时间,电话那头才传来付新书的声音:“林老师。”
少年声音很软,也有些委屈,林晚星原先的火气顿时消散不少。
她很温和地问道:“付新书,你们怎么商量的,真不来训练了吗?”
“是的,林老师,我们……以后就不训练了。”付新书说得很慢,电话那头仿佛人头攒动,她几乎可以想象足球队的孩子们挤在付新书身边的模样。
“为什么?”林晚星问,“就因为踢不过绿景国际?”
“老师,绿景国际真的很强的,我们不可能踢过。”付新书很坦然地说道。
他讲得很慢,听上去也有些难过,但很确定,这应该是所有人在一起吵吵闹闹讨论后的结果。
“我知道,但其实输赢结果又不重要啊。”林晚星说到这里,付新书打断了她。
“林老师,我们知道你有学校任务,周末比赛我们肯定还会踢,就是现在训练也没什么意义了,有时间不如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这几乎是让所有家长老师听到都会感动的话。但付新书的话落在林晚星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确实不懂足球。
她对绿景国际的了解,仅限于百度百科搜到的那些东西。她不清楚在学生们心目中,这是怎样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但在她看来,选择和放弃都不应该如此轻易。
因此,她心中原先消下的火气,又冒了些头:“我不清楚你们现在为什么这么想,我只知道,前几天你还跟我说,想大家一起踢球。而且你们也应该了解我吧,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学校任务这些。”
“老师,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你是真心想为我们好。而且那个,那个让我们来跟你学习的人,也很关心我们,但踢不过就是踢不过,人要认清现实。”付新书斩钉截铁地道,随后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后的急促“嘟、嘟”声传来,随后是漫长的空白。
林晚星握着手机,球场的风吹起来,她竟也有些茫然。
从很成熟的角度来说,人面对难以逾越的高山时,放弃是非常理智的选择。爬不动就是爬不动,不如尽早改道。
毕竟在中国,踢球怎么说都不如好好考大学来得实际。
更何况,她一直以来的原则都是“自由”,随学生们想干什么,她都支持。
她于是放下手机,看向球场后方。
从她现在站着的角度,勉强能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林晚星她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去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了。
可夕阳下,城市光影朦胧,她忽然又什么都不想动。
王法依旧坐在球场边,青年人半眯着眼睛,仿佛在晚风中睡着了一样。
“你之前有遇到过很多踢一半不踢了的球员吧。”林晚星看着他清俊平和的侧脸,问,“觉得踢不过,所以干脆不踢了,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吧?”
“相当合理。”王法异常平静,“比起‘教练足球让我便秘所以我不来了’这种理由要合理很多吧?”
王法模仿着外国小朋友说中文的调子,听上去很像他真实遇到过的情况。
林晚星没被逗乐,王法自己也没有笑。
“那你有去劝那个便秘的球员吗?”林晚星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或者说,在你执教生涯里,遇到的你觉得最可惜的想放弃的球员,你有劝过他继续踢球吗?”
因为夕阳渐渐隐没,看台被抹上了大面积的灰色。
阴影落在王法的眼皮上,青年蓦地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冷峻,他盯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踢球?”
林晚星记忆里,这是王法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那时的她还沉浸在很复杂而茫然的情绪中,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王法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啊。”她只是很诚实地这么回答。
下一刻,王法眼眸低垂。他压了压帽檐,像要继续在看台打盹。如果不是林晚星看到王法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神情,她大概会以为这只是王法不想正面回答她问题的某种转移方式。
每个人都有暂时无法解决的困扰。
王法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林晚星将视线从他的帽檐上移开,托腮,望着眼前宽广的球场。
最前面是漫长的塑胶跑道,很正规,一圈400米,她记得自己上一次跑完全程,还是大学体测时。而除此之外,她好像从来不清楚,跑完一场足球比赛的时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念头一旦滋长,就无法遏制。
林晚星干脆从看台站起,她脱掉身上的的开衫外套,扔在王法身边的空凳上:“帮我看下东西。”
王法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跳下看台阶梯,回头喊道:“90分钟以后喊我啊。”
——
鞋底接触塑胶跑道。
林晚星伸了个懒腰,随后直接向前跑去。
一开始奔跑的时候,她只觉得晚风舒爽,脚底塑胶回弹触感柔软,她还有时间思考。
她想了很多,关于足球是什么,学生们为什么要踢球,他们是不是真的想放弃,而她应该怎么做。
第一圈还没跑完,她已经感到小腿有些沉重。
她把王法的位置,作为标记物,开始了第二圈。琇書蛧
这次,她放慢步伐。
当你不由自主地自我调整,继续跑步时,就会把思绪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林晚星只觉得腿越来越沉重,她于是继续思考一些关于学生的问题来转移注意力。
第3圈。
小腿酸痛、脚踝酸痛,很正常的肌肉反应开始从腿部逐渐蔓延全身,她知道自己应该更慢一点,她调整呼吸,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在强大的生理反应面前,心理学上的那些小伎俩已经不管用了。
第5圈。
林晚星知道跑步应该很累,她也参加过800米测试。她还曾坐在看台上,看学生们在王法的要求下,几乎跑了一整个晚上。可当她自己亲身体验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累。
她现在已经头晕眼花,喉头有血腥气泛起。林晚星感觉身体上很多部分都不属于自己,想停下来,但觉得不应该停下来。她想问问王法,但一切的行动已经机械化。
某一刻,当她跑到操场西南角的时候,忽然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属于元元补习班楼层的光亮,成为了她的新的灯塔。
第7圈。
刚才6圈跑完,代表了她完成了两千米。林晚星开始试图用数学的方式,通过步速跑速计算自己大概跑了多长时间,可她脑子已经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大脑空白,呼吸迟滞。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属于思维混乱的表现。
林晚星眼冒金星,仿佛觉得自己能看到学生们当时在球场上踢球的样子。
甚至还有很清楚的声音传入,等她再跑了几步,又意识到那些人不是她的学生。
很多想法都乱成一团,成为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她甚至觉得毛线团是缠绕在她自己身上一般。越绑越紧、越来越重。
林晚星唯一的想法是,好累,真的好累。
是啊,跑步已经这么累了,踢球只会更累吧,为什么还要踢球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坐标和空间被无限制不断拉长。
灯塔已经失去作用,缠绕在她身上的毛线仿佛越来越紧,塞满了她整个胸腔。它们慢慢缠上她的眼睛,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直到某一刻,林晚星膝盖一软,眼前一黑。她用很离谱又无比轻松的方式,摔倒在跑道上。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也得到了莫大的解脱。
解脱也很不错,不是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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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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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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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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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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