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应该先休息,之后再来见我也没问题的。”
夏巽压低了声音,虽然在自己的办公室,可他一点底气都没有。
办公室门留着一条缝,门外围着一堆人,大家的议论声几乎飘进了办公室。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好吓人!眼神都能杀人了!”
“难道是女朋友?”
“啊?夏巽的女朋友不是常夏吗?那个活泼的女孩更适合她啊。”
“别瞎说。我听说是夏巽的同学——”“对对对,在专案大队工作的,我见过一面。”
听到门外的议论,夏巽起身去门口的饮水机泡茶,伸手关上办公室的门,反锁,令月阴沉着脸看着他:“我之所以刚回国就过来找你,学长应该清楚原因。但我不是来批判你或者要说服你。说实话,站在我现在的立场,也更希望学长与文立德合作。”
夏巽的手顿了一下,开水溅到皮肤上,他赶紧将茶端过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令月皱着眉头喝了一大口浓茶,勉强打起精神,“我以为他要说服学长你还要一些时日。”
“其实没什么,是我自己想通了。”夏巽舒展了眉头,令月没有责备他让他宽心不少,甚至受到了鼓舞,“当我知道文先生的计划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在想,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其实之前我和你有过一次谈话。那是郭媛爱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天。”
令月看向夏巽的双眼,回忆的时钟调拨到了那个时间。
“学长,我有件事想先和你确定一下。”
“你说。”
“我们本来是为了找出乔凉突然自杀的原因才开始调查这一系列的事件,如今却越查越深,甚至牵扯到杨氏和一个可能存在的宗教。学长,和高中那年一样我想问你,只凭我们几个人的能力能做到什么地步?你想达到的,又是什么目的呢?”
听到令月这么说,夏巽露出苦笑。
他说:“说实话,我一直不敢思考这个问题。令月,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复活小组吗?”
“什么意思?”令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夏巽突然抬起头,主动直视令月的双眼。
“还记得我们重逢的那天,其实我是想追查王胜利猝死事件,没想到竟然顺藤摸瓜调查出詹大鹏医闹。可是当时我发布了数十条新闻,竟然全都如泥牛入海,不到半天就被删除得干干净净,就连我,也差点被总编开除——令月,你说的很对,仅凭我的力量,什么都做不到。於斐烨也是这样想,他比我还要气愤。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谈话,他提出既然通过正规手段处处受制,为何不自己私下调查,然后公布内幕呢?这让我想到了我们的高中时代。十年过去,我们成熟不少。更何况你也在这里。所以在於斐烨的一再鼓励之下,我终于下定决心,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力量,也要竭尽全力。
事情怎么可能会顺利?首先遭到的挫折就是你的举棋不定。我能理解,你是专案大队的成员,身份本身就敏感。但我深知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支撑不下去。你也看到了,季东离要看店,常夏还是个孩子,於斐烨空有一腔热血,吕先生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事,於先生……说句不好听的,他不开口嘲讽就是谢天谢地了。只有你,既是我的朋友,又有能力,可是你却没有时间。一开始你推荐小兰,我心里已经在打退堂鼓了。这时候常夏提出要查闹鬼的事,我一点干劲儿也没有,想着,顶多是小事是误会,就当团队磨合的试金石,如果失败就顺势解散小组。同时,出于一点小人之心,也想看看你推荐来的小兰究竟有多少能力。但是事情的发展一直在突破我的预料。
不管是小兰的出色表现还是这几天於先生的帮助,都让我非常感动,也让我觉得自己非常没用。这么多关键信息都是你们找到的,而我不仅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打草惊蛇让刘怀璋起了疑心,如果不是小兰前天晚上的冒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同时,我也陷入了恐慌。直到前天为止我都以为Y大的闹鬼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数十年前的谋杀案,通往校外的密道,教授与杨氏的勾结,还有你刚刚提到的圣女教。这些都远远超过我的预估——令月,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一直在强撑着,甚至有点期待你们中的谁提出来这个案子太复杂,我们不查了。可是你们没有说。没有一个人有退却的心思。我作为小组的组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连你们都这么坚定,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但是令月,刚刚你说出圣女教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千万不要让你看出我没有底气——令月,我和高中的那个我不一样了。
我后怕,生怕再次出现黄招娣那样的悲剧,但是我不能说出来!只能借着今天郭媛爱的出现发泄自己的情绪。我把当年的事告诉常夏,就是想让她动摇,让她担心我们最后也会分崩离析!我……我甚至只有强迫自己看着你的双眼,才敢说出真实想法……我……”
令月眨了下眼睛,回忆里的夏巽与眼前的夏巽重合,但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眼神不同了。
回忆里的他惊慌不自信,眼前的夏巽则带着十足的把我。
“当时你问我,凭我们几个人能做到什么?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当时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不管我们调查得多深,也是无济于事。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付出却没有收获,真得让我无法坚持下去。但是现在我发现了另一条路。我们可以找到真相,我们也有办法将真相昭告天下,惩罚那些逃脱了法律的人——令月,和你们特死科的工作不也是一样的吗?只不过你只是将他们的灵魂收走,而我现在,却可以拯救无辜家属!让现世更多人知道这些罪恶!”
令月不想评论,只是看着夏巽,让他继续往下说。
“以前我们无能为力,可是现在的我不同了。第一次去前古村的时候我就发现,我有点找回高中时刚刚成立菲利普小组的感觉了。我们在惩恶扬善!我们在替天行道!那些怙恶不悛的暴民!对他们的仁慈就是对受害人的残忍!有些人就是不配为人的!这些人就应该被抹杀!以前我们有心无力,可现在,我不能无动于衷。
文先生与我的看法是一样的。他的手段更加巧妙。你看到王莲父亲的笑容了吗?集会那天,街坊邻居亲口告诉我,自从王莲出事以来,那是他第一次露出微笑!为什么?因为文先生将刘怀璋的罪行公之于众了!因为罄竹难书的恶人遭到报应了!可是我们呢?我们早就查清了真相,却只是作壁上观,这样根本不行!
我认同文先生的做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不是简单得抹杀这些罪人,而是将他们的恶性公布,然后采用自杀的手段结束他们的生命。你还记得刘小环吗?她也是个被害人,她的奶奶对她做过那样的事,她只是第一次反抗而已,却付出了沉痛代价。难道只有这样两败俱伤才能惩罚那些恶人吗?在刘小环受到虐待的时候,法律又在何处呢?还有杜珊珊的案子,明明杀了人,仅仅因为年龄小,就什么惩罚都没有,反而受害者的亲属要承受痛苦,甚至被警告。法律究竟是为了保护谁才存在的?他们不配为人。
所以,不需要文先生来说服我。当我亲眼看到他所做的一切之后,我就明白了自己的选择。从前那种无力感从此都不会再有了。我现在无比清醒得知道自己要走怎样的路。圣女教能帮助那些蒙受冤屈的人,也能惩罚那些该死的罪人,还可以传播真正的信念和正义。最关键的是……”
夏巽压低了声音,双手交叉挡住嘴,说:“当它席卷整个南嘉里之后,就会不可收拾。不要说一个杨氏,就算是政府,也不能与这滔滔民意对抗!”
令月的眼睛眨了一下。
所有的长篇大论与义正辞严,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她终于露出微笑:“学长,我今日来,就是为了你这一句话。祝你早日成功。”
夏巽放下手,又变回往日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你快回去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才好工作。”琇書蛧
“不行啊,专案大队的电话已经在催了。这滔滔民意如今还不受控制呢。”令月起身,离开了报社。
坐进车子的瞬间,令月忍不住扑在方向盘上,闭上酸痛的双眼。
从521洗尘宴知晓自己的真正对手是南嘉里政府之后,这一个月来令月其实一直浑浑噩噩,看似有条不紊得进行计划,其实根本茫然无措。
要撼动一个家庭,容易,可要掀翻一个国家,简直痴人说梦。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文立德的几件事,至少在贺城市范围内已经掀起了数起波澜。打狗事件直接影响政府公信力,杨庸之死又让市内权力重新分割——虽然令月对此涉及甚少,但是处于漩涡中心的小兰一定深有体会,紧接着,杜翩翩、刘怀璋、臧大承和孟璐四起案子接连发生,使得民众对于警察的不满越来越明显,加上灵媒节目搅局,圣女教集会举行,恐怕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已经有不少人站在了文立德的一边——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文立德的目的,只是知道,政府与暴力机关令人失望,而圣女教切切实实帮助了他们。
在这看似闲散缓慢没有重点的日子里,文立德不知不觉在贺城市埋下了种子,浇足了水,只等到种子发芽长大的那一天,一定会令世人瞠目结舌。
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郭媛爱的谋划呢?
令月摇摇头,不准备去想这个问题——至少目前郭媛爱并不能算是敌人。
该怎么走下一步?
令月已经猜透了文立德的心思:利用灵媒节目预告杀人,警方一旦失败,接着夏巽就可以借助自己记者的身份宣传圣女教的“奇迹”,嘲讽警方的无能,继续激化民众对警方的失望情绪和对圣女教的好奇与感激。即便警方成功赶在文立德下手之前保护了目标,目标做过的事也会被曝光,民众依然觉得目标罪有应得,圣女教是为民除害,警方则不等事情闹大就一再拖延隐瞒,让无辜的被害者平白遭受苦难。
由此,令月有两个应对思路。一个思路是向前看:下一个目标王大神已经锁定了,是地下舞厅的爱丽丝姐妹,这两人数年间侵害儿童,并导致穆雨晴被怀疑是帮凶。那么找到穆雨晴,能否挽回一点颜面?另一个思路则是向后看: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现在回过头看,会不会有新的线索?
令月敲打着方向盘,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立刻启动车子,开向某个方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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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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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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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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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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