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不顾一切得在崎岖得山路上向前跑着,脚下的石头像是不存在,连陈烨都惊讶于她超常的速度。
风声在耳边呼啸着,令月想要摆脱这些,想要从真相的漩涡里抽离出来,想要站在风之上,看清楚整个大地的全貌。
旁观者清,多么简单的一句话,令月以为过去十年自己已经深刻理解了这句话。但是,那时自己是彻底的旁观者,事情没有出在自己身上时,自己是感受不到这四个字的重量的。
现在,这短短四个字,将令月压得喘不过气,像是猛兽一样在身后追赶着,让令月不顾一切只能向前狂奔,稍一停下,就是万劫不复。
她不打算再逃避了。
十二年前凤梨的失踪。
十年前泠彩的跳楼。
所有事,令月都不想再逃了。
从最开始,令月就应该看到的,就挂在自己面前的真相,都不应该再回避了。
2008年的7月到9月。空白的两个月,让令月错过了太多东西。
最关键的一样东西,令月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忽视这些。
长相。
韩家后院,惠子说完自己要说的话,甚至没有说再见,就消失了。
陈烨扶着令月回到韩家,林敏拿来热毛巾为令月敷脸,韩阔攥着相框,老泪纵横。
忽然,令月转头问韩阔:“叔叔说泠彩出事之前,你将双胞胎的事告诉了泠彩?”
韩阔闭上双眼缓缓点头,那沉重的头颅压得颈椎直不起来,手也无力垂下,相框歪斜,掉在地上。
令月将相框捡了起来。
林阿姨坐在一旁,眼神里没有光彩:“她太狠心了。太狠心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却还要再失去一个!历城市是我们的伤心地。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回去!”
“你们搬家之后,没有再回家吗?”
“没有!”林敏近乎哀嚎,“回去做什么!那个家里的任何东西我都不想再见到——”
“那么这张照片是……”
令月举着相框,相框里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韩阔夫妇还年轻,怀里抱着的孩子也表情生动,与经历了绑架之后阴沉的泠彩,判若两人。
不只是表情,还有容貌。
韩阔拿回相框,抱在心口。林敏悲戚道:“这是我们留下的,唯一的念想。那时候的日子多开心。”
“韩泠素,见过这张照片吗?”令月小心翼翼得问,但韩阔夫妇还是反应剧烈:“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见到泠素了?她现在怎样?她跟你说了什么?”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泠素已经出事的消息。
令月闭上眼睛,摇头:“不。我只是听说她来找过你们。并没有见过她本人。”
“哦。这样……”韩阔夫妇很失望,但这种失望总比绝望要好。他们,几乎失去了两个孩子。
林敏说道:“泠素她,是今年2月突然找上门来的。她说她是泠彩,可我们做父母的,就算泠彩走了十年,还是能看得出区别。”
“所以,照片……”
“她见过。不仅看了,还问照片上的孩子是谁。我们更加确定她不是泠彩。”
“所以,双胞胎的事……”
“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这种事,从一开始就不该一味妥协!孩子都是无辜的啊!”
林阿姨的控诉,与韩阔低声的呜咽,让令月的心再一次沉入水底。
韩泠彩,你当年的纵身一跳,究竟掩盖了多少秘密?
“至少有三件事。”
跑累了的令月和陈烨换成快走,令月这样说:“泠彩当年跳楼的原因,至少有三个。”
“三个?”陈烨有些意外,“天赋,凤梨,还有什么?”
“你错了。天赋并不是原因。泠彩跳楼,一是为凤梨,二是为夏巽,三是为救泠素——”
“泠素?”
“韩泠素。”
“她怎么会知道韩泠素。况且就算你说她是为了救韩泠素,自杀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死了,杨氏就会放泠素回到韩叔叔身边?”陈烨认为这个推论不成立,但令月很有把握:“是死是活对泠彩而言都不是问题。就算死去,她也有把握自己会复活。她只是要以死亡来掩盖自己身上的秘密。”
“我不太明白——”
突然,陈烨站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前方向西偏离的太阳,道:“直升机。”
“直升机?”
话音未落,螺旋桨的噪声由远及近,两架涂着迷彩图案的直升机掠过树冠,向着前方飞去。
前方三公里,就是前古村。
前古村,村外的山洞里,穆小暮故地重游,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我见犹怜。
韩泠彩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警戒着,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将手伸进口袋,那里面是令月给她的水果刀。
穆小暮在潮湿的石头前蹲下,洞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臭味,像是肉装在塑料袋里泡在水中的味道。
几天前,就在这个山洞里,自己用一支钢笔杀了那个侮辱自己的男人。可是具体的情形穆小暮已经想不起来了。大脑在自发保护自己,掩盖了这一段记忆。听说文令月的能力是读取记忆,她能找回这一段记忆吗?虽然令人作呕,但穆小暮相信,直面问题,比逃避问题更有效。
虽然理智告诉她这样,但是感性催化出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她伸出冰凉的手捂住口鼻,背靠着湿滑的洞穴石壁,慢慢坐在地上,脚边,泥土的颜色与周围明显不一样。
於斐烨在这里杀了那个比他强壮数倍的男人。
降临神——穆小暮记得昨晚他是这样说的。
神明?那个男孩,是神明?穆小暮从来不信这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解释,如果找不到科学道理,那就是人类的发展还不足以解释这种现象。穆小暮一直这样坚信着。拥有信仰天赋的人,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明,如果让逻辑学教授听到这样的事,或许会迷惑,但是穆小暮从来不会迷惑。她无比相信自己,只要是自己希望的,就一定会实现。只要是自己认定的,就一定是真的。在不断强化这个认知的同时,现实也如穆小暮所愿,按照她的愿望发展。
直到那天被绑架。
昏迷的瞬间,穆小暮并不觉得惊慌,甚至,她还觉得好玩:会是公司策划的整人节目吗?听说河阳那边就很流行这样的活动。
可是醒来之后,无情的现实击碎了穆小暮的希望,那是她天赋苏醒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无助与绝望。
十五天地狱般的日子已经不愿再回想,即便勉强自己去想,也只是一片空白,这样不好。不管是怎样的生活,都要去面对。逃避过去是软弱的。
在这样的自我催眠中,5月10日,穆小暮在睡梦中回到了那段日子。
从悬崖跳下的瞬间,穆小暮睁开了双眼,浑身酸痛躺在床上,像是溺水之人生还一样,汗水打湿了头发,意识已经从水面之下脱离,四肢却还被困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
噩梦,加上随之而来的梦魇,从这一刻开始,穆小暮病了。
心病只能心药医,医生面对穆小暮的情况只能摇头。这时候,又是那个男生给了自己希望。
像当初在洞穴给了自己生的希望一样,男生的陪伴,让穆小暮坚定了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
男生叫於斐烨,总是没烦恼得大笑着,好像明天世界毁灭了也和他无关——不,不对。那更像是,经历了世界毁灭仍然生还之后,无与伦比的自信与乐观。
可惜自己还是达不到这种程度。
一次,两次,三次,再次,从梦魇之中逃离,每一次的噩梦,都是对自己以往世界观的重击。即便现实世界可以依靠希望与信念实现愿望,梦却是不受控的。
梦是潜意识的反应与自我补充。
无法逃离的梦境,就意味着自己脆弱的不堪一击,那半个月的地狱生活从未真正远离。从未真正超脱。
梦境带来的恐惧开始侵蚀现实,穆小暮迅速消瘦虚弱,一直以来的信仰,竟然在短短几天就被击垮。相信自己已经不可能得救了,必须依靠别人。
“你不会有事的。”几乎每时每刻,穆小暮都想要听到这样的话。只有这样,她才能鼓起仅剩的勇气,面对泥潭一样逐渐淹没自己的梦魇。
现在,穆小暮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Χiυmъ.cοΜ
不就是噩梦吗?难道梦还能杀人?就算是梦魇,令月也有办法帮自己脱离!来呀!所谓的梦,不还是自己的心魔吗!
穆小暮擦掉眼泪,重新鼓起信心,走向洞口。
“韩泠彩,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洞口处,泠彩没有回头,而是凝视着洞口外。
驴车那清脆的铃铛声已经彻底听不到了,寂寥大地似乎只剩下两个人。
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韩泠彩慢慢转身,双手还抄在口袋里,一步步走到穆小暮的身边,站定。
“我搞错了啊。”
“什么?是有埋伏?还是——”
“从一开始我就搞错了。不是凤梨。也不是戴熙颜。更不是郭媛爱。”
“韩泠彩?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不用听懂。这次绝对不会错。只可能是你。只有你——”
话音未落,穆小暮觉得自己心口突然多了个什么东西。
一把带血槽的刀。
血,浸染了衣服,但是数量并不多。只要刀不拔出,栓塞住伤口就没事!赶紧——
“噗——”
刀子拔出时带出的血,划过一道曲线,红得耀眼。
而握住刀柄的不是别人,正是韩泠彩。
穆小暮带着震惊,后仰着倒地。
为什么?
这究竟,为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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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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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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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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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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