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总有民间组织在戴安娜分部前静坐抗议,只是这些抗议的人有一半是抗议将罪犯关押在精神病院里而不是执行死刑,使得这些罪人受不到应有的惩罚。而另一半则是在抗议戴安娜分部对精神病患者的虐待,他们主张人生而平等,患者应该回家休息——每年这两拨抗议者总有一两次选在同一天来静坐示威,而每次这种情况出现,都以双方互殴,数人受伤入院为终结。
夏巽总觉得这种人比医闹还要可怕——医闹要的是看得着的钱,而这些人,他们是为了理想。
每个时代最可怕也最顽固的,就是那些为了理想甘愿献身的人。如果他们的理想顺应了历史潮流,就会被写进史书万古流芳。可如果走上了岔路……
常夏现在就站在分院侧门旁边的岔路中间,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医院正门那边,几十个人打成一团,红红绿绿的衣服将那些人分成鲜明的两个派别。几名分院的保安和护工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热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侧门这边也不清闲,夏巽也在教训一个人。
几分钟前,在乌鸦的催促下终于来到戴安娜分部的两人站在门前迷茫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门里走出一个人。
夏巽刚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子,立刻上去给了对方一拳。
然后紧紧抱在一起。
紧接着,又搂着对方的头使劲儿往下按,怒气冲冲的模样。而对方,竟然哈哈大笑着,无比开心。
常夏不知所措,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出……出什么事了?
如果常夏的联想能力强一些,或许她就能想起刚刚夏巽提起陈烨时候的情绪:无奈之中带着一点期盼,怀念之下隐藏着不平。
但常夏不是令月,要求她能想到这些未免太苛刻。于是常夏发挥自己的长处,将这个让夏巽又惊喜又气愤的男人的模样,牢牢记在脑中。
这人很高——常夏常常想,夏巽身边的朋友,几乎没有矮个子。比如令月姐,比如郭媛爱,比如一直没有见过面只是有耳闻的陈烨和韩泠彩。
眼前的这个人大约有186到188公分。恰好处于一个微妙的临界点,矮两公分则高得不突出,高两公分又太离谱。
只有高还是不够的。这个人的气质出奇的好,让人在留意他英俊的外貌之前,首先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他穿着医院最常见的白大褂,领口露出衬衫的一小部分,袖口不规则得卷起来,左手卷到了小手臂中部,右手则随意卷了一道,随时要垂下来的样子。穿一条牛仔裤,白红相间的运动鞋,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医生,更像是个悠闲度日的医学生,刚刚从实验室里出来,一手拿着厚重的教科书,腋下夹着篮球,黑亮的头发反射着阳光,舒适自然且随意。
可当你看到他的眼睛时,一切就都变了。这人的眉眼与鼻子的轮廓非常深,与南嘉里最常见的扁平面孔差别很大——这种高鼻梁深眼窝的长相,倒是器索大陆与百江皇室最典型。那双眼睛永远是认真、机敏、警惕的,像是在阳光下打盹的猎豹,看似慵懒,实际每分每秒都在关注着不远处的猎物,在千分之一秒里就能发起致命的进攻。
只是这份杀意一般都隐藏在和善的微笑与随意的语调背后,轻易不被察觉。
常夏见过那么多双眼睛,还能让她第一眼就惊艳的眼睛,确实不多。
於克己的双眼算是一个——常夏记得很清楚,虽然她不曾说过,於克己的瞳孔能够随意调节,尤其是在光线变化明显的地方更加显眼。像猫的眼睛一样神奇。这大概也算是天赋的副作用?常夏并没有深入思考过。
此外就是令月的双眼。最开始令月的眼睛是虚幻的,看久了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越是想要仔细看清楚令月的双眼,越是深陷其中,不知全貌。可是最近几天,令月的眼睛发生了变化,变得让人不敢直视却不能不直视了。常夏不知道这变化的原因是令月身上被施加的抑制解除了,只以为是她心情不好而已。
记得住所有事,所见即所得,可常夏很少去思考自己的所见所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好事呢。
一旦她开始思考,就是痛苦的开始。琇書網
夏巽终于停止了单方面的“惩罚”,冲常夏挥挥手:“过来吧。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刚刚说过的,陈烨。”
“哎?!”
常夏这发自内心的惊讶,吓飞了停在树枝上的乌鸦。
戴安娜分部内,风景美如画。
常夏坐在皮质沙发里,双手捧着水杯,眼睛四处打量:虽然在三楼,但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所以从窗户望出去,依旧是满眼的绿色。
虽然身处山中,但是办公室里的陈设非常现代。无论是充满流线条的设计感十足的全套家具,还是展示柜里精致的装饰品,都透露出这间屋子主人不凡的品位。
常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陈烨——果然是令月姐等了十年的人。这两人就该是一对的。
陈烨正与夏巽交谈,两人侧对着常夏,时而焦急紧张,时而开怀大笑,时而冥思苦索,闷闷不乐。常夏忍不住想,这人,会不会也有天赋呢?
许是注意到常夏无聊,陈烨将视线转移到常夏的身上。
“最近收了一个病人,是个小女孩,戒备心很重,到现在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呢。”陈烨突然这样说,常夏呆住了:啊?在和我说吗?这个人好奇怪!这么突兀的话,他却说的这么自然,好像我就是为了听这句话而来的一样。
但是听清了陈烨说的内容之后,这点不自然立刻被常夏抛之脑后:“我……或许可以去试一试。对付小孩子我最有办法啦。”
“那就拜托了。”陈烨笑着按了一下铃,“宋护士,麻烦你带她去710.”
常夏的离开,让夏巽莫名松了一口气:“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
“虽然不是我亲身经历,但我的信使看的真切。不会出错。”
“既然如此……”夏巽点点头,“就拜托你们了。”
“学长的反应,比我想的平淡得多。”陈烨直言不讳,夏巽也不隐瞒:“其实之前就有人告诉我这个消息了。”
“哦?那对方当真是个高人。”
“叫惠子——或许你认得她。”
“我知道她。但没有正面接触过。”陈烨交叉手指,道,“既然这样,看到学长的反应我也放心了。”
“我现在多少能理解令月的心情了。等一个人等太久,所有的希望都一一落空之后,乍然听到新的消息,却连正常的反应应该是什么都忘记了。一向冷静的人会做出反常举动,像我这样不理智的人,反而冷静了。”
“有消息总好过没有消息——说点别的吧。”陈烨起身续了一杯咖啡,但没有坐回来,而是走到书柜前抽出一个文件夹,摊开放在夏巽面前:“学长怎么会和这个人有联系?”
文件夹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正是杨五。
夏巽只看了一眼就摇头:“我不认识他。他来找东西。碰巧我在附近,遇上了。”
“这么说,学长并不知道杨五的身份?”
“怎么,他很特别吗?说起来,你往人家帐篷里扔马蜂窝做什么?”
陈烨狡黠一笑,将那晚之事如实道来。
“既然令月她们决定不去管西南山脚的假集会,那我就陪他们玩。也让杨氏损失一部分战斗力。”
玩笑中带着一丝不屑,陈烨轻描淡写道:“只是没想到这个杨五只用了一晚上就发现了稻草的线索,一路跟到了水库。幸好我当时忽然被一只蝴蝶吸引了目光,绕了远路,否则他们真的就找到我了。”
陈烨说得轻巧,夏巽也不知有几分真假,但他确实明白了一件事:陈烨没有变,他和十年前一样,用人畜无害的笑容,掩盖真实的意图。
但是杨五的身份还是让夏巽感到失望。对方竟然是杨氏的人。太可惜了。
“那你,见过令月了没有?”
陈烨摇头:“待会儿我会过去。我申请了这个。”陈烨亮出一本聘书,是专案大队法医的任命书,夏巽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本的法医辞了职,原来是给你让位置的。”
“这件事可与我无关。”陈烨将聘书收进手边一个长方形的公文包里,露出犯难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令月见了我,会怎么对我呢?打一巴掌是最轻的了。”
“应该不会这么轻吧!”夏巽幸灾乐祸,陈烨连连叹气,转身走到窗户边——窗外的声音吸引了他。
夏巽也凑过去,却见门口那两支混战的队伍已经被拉开,正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分院内,有一名医生两名护士正推着担架车飞速跑过去,看样子失态严重了。
陈烨微微眯起双眼喉头动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夏巽,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这些人常来。我们都习惯了。”
“不想办法驱赶一下吗?”
“惹怒人权斗士?我可不想在见到令月之前先把命送了。”
夏巽想说哪有这么夸张,但又觉得不过是一句玩笑,也就没放在心上。
“说起来。”陈烨披上白大褂,看样子是要出去,夏巽也跟在他身后走出办公室,在飘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两人并肩走着,“今天是来解决和那姑娘的事的吧。”
夏巽停住了脚步。
陈烨是个很残忍的人。
他与令月不同。令月看得到,未必会说出口。一定要说出口的,也会设法降低对方的尴尬,是个看起来孤傲实际上心底温柔的人。
陈烨则完全不是。
他看得穿,也能毫不在乎的说出来,不管对方有多想回避这个问题。或者说,陈烨希望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提问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这种恶趣味,很容易招来怨恨,但是陈烨却有天然的亲和力,让人对他恨不起来。
尽管如此,突然而直白得提出这件事,夏巽还是有些恼怒:“你说话太直接了。”
“是吗?我也常常为这个缺点感到苦恼。”陈烨笑眯眯的,没有一点反省的样子,“但是见到学长犹豫的模样,就忍不住替学长说了。”
“替我说——替我说什么?!”
夏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烨在一间病房前停住脚步,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是叫常夏吧。真是人如其名。常常如夏天一样热情奔放的女孩。”
夏巽向病房里看过去,常夏站在窗前,手臂搭在一个小女孩的肩膀上,正回身看着夏巽,眼神温和,笑容大方,可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直白与天真,少了主动与无忧无虑。
“你到底给她看了什么?!”
夏巽一把拽着陈烨躲在门后,陈烨淡定自若:“没什么。这个小女孩住院以来也不是没有一个朋友。原先住隔壁的人与她相处的很好。只可惜那个人前几天逃出了分部,不知所踪——”
“凤梨!”
夏巽松开了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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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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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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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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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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