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遍了。”令月摇头,“但是父母从来不准我问。”
“我也一样。我们还算好的。夏伯伯一提到杨氏就大发雷霆,韩叔叔更是三缄其口。他们越是隐瞒,我就越觉得有问题。在器索生活的那些年,我读了很多易人教的法典。那里面,记录了一些与我们的认知不同的历史。”
“等一下,你说的那个易人教的法典,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吗?”
“我对宗教没兴趣。易人教的法典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听说是从易人教诞生之日起,执掌录事的教徒们云游四海,记录所见所闻,最终汇集成的编年体史书,也是研究古代史的重要参考文献。但是杨氏和我们几家的故事,法典里也会有?”
“狭义上的法典确实是指中世纪之前的那些史书。但是易人教的法典直到现在还在不断更新。上个月南嘉里的国事访问也被收录进去。只是和过去不同,现在能收录进法典的,都是有重大影响的事件了。”
“这么说,易人教法典里会记录杨氏与我们几家的——库瑶宝守卫战,是吗?”
陈烨笑着拍了拍令月的头:“你也觉得问题出在这里。”
“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库瑶宝守卫战发生在1967年秋到1968年夏,那时候我们的父辈也不过十岁,都是孩子,能与杨庸结下什么仇怨?”
确实,一边是不满十岁的孩子,另一边是刚刚27岁,在对外战争中屡创奇迹的少年将才,更何况南嘉里甚至邻邦百江的历史课本上都将此战役作为军民一心保卫国家的经典案例。因此事结仇,怎么都说不通。
可是陈烨如此坚定,莫非他在易人教的法典里看到了不一样的历史?
“易人教的法典里对于此事的记录,大体与我们所知的相同,只有一个矛盾之处,就是在法典里,记载了这样一句。歌山半岛的原住民在战役之后全数迁徙到南嘉里联邦,成为南嘉里联邦的正式公民。库瑶宝在战后成为海军陆战队的首个训练基地,被严密把守,普通人不得靠近。”
这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段话,但是令月听了,直接坐起身子,皱着眉头连连说不对:“怎么会是全数迁徙呢?我记得清楚,搬来南嘉里的只有我们四家,因为祖辈在战争中丧命,父辈被南嘉里的国立福利院收养,杨氏还时不时来看望我们的父辈,他们也经常接受采访,讲述当年战役的事——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如果是整个村子都来了,怎么我们的父辈从来不与他们联系呢?”
正是如此。
文姓很罕见,基本上全国姓文的都出自同一个大家族,罕有重名之人。
文是罕见姓,全国也只有令月一家姓文。
我们都是库瑶宝的幸存者。
文姓原本是南嘉里联邦所没有的,唯一一族姓文的,来自与南嘉里一衣带水的歌山半岛。也就是当年库瑶宝守卫战的幸存者。但是,村子里姓文的绝对不止令月的父亲与三叔两人。
同理,陈家,韩家与夏家,也都人丁兴旺。除了这四家之外,还有其他小姓,但是这些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令月本以为父母因为工作性质,不方便与这些人接触,但是结合法典的记录,所有原住民,就等于这四家。难道当年库瑶宝的幸存者,只有他们的父辈?如果这个结论是真的,那太可怕了!
一个有数百人聚居的村落,战后竟然只有四姓五人幸存,而且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这简直……
令月的嘴唇不由自主得发抖:“也可能,是法典写错了——对啊!器索是当时挑起世界战争的国家,他们又与南嘉里相隔万里,世界战争的时候器索并没有与南嘉里直接交战!怎么能保证法典的正确性?”
陈烨点头:“确实。不能保证法典里记载的就一定是真的。但是你不能否认这个矛盾。我们的父辈自从移居南嘉里之后,再没有与库瑶宝联系过。除了我们四家,再没有其他亲戚。令月你不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吗?而且我们从小就居住在历城市。诚然,历城市规模不小,也是发达城市。但是你的父亲,我的父亲,韩叔叔和夏伯伯,他们都身居要职。以他们的级别,去任职的部门所在城市居住,才是常理。可是我们四家一直住在一起,从小也一起长大——除了你三叔家的孩子因为年龄差了些,与我们差了几年级,我们几个一直没有分开过。这一点,非常奇怪。”
“这……父母关系好也是——”
“就因为关系好,甚至好到了连家都要住在一起的地步?”
令月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自己父母也就算了,就在历城市工作。可是陈锦安,韩阔,还有夏胡喜,这些人都常年在外奔波,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就因为大家都出身库瑶宝,所以就要住在一起?是因为感情深厚,还是为了自保?
还有陈家。
陈锦安的父亲陈恪唯是开国元勋里唯一出身大陆之外且非军人的外交奇才。建国之后多次代表国家出席各种重要场合,是南嘉里的一张名片。可惜英年早逝,不到四十岁就死于刺杀。该事件也轰动了全球。
这位陈老先生,也是四家孩子唯一知道名字与身份的祖父辈。其他三家——文家,韩家与夏家,他们的孩子只知道父母,不知道其他。
大人们统一口径说是战争时牺牲了。再问更多,就是沉默。
如今细细想来,多有蹊跷。但线索太少,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现在还看不出全貌。
“为了查清楚这件事,也好弄明白杨庸对我们的仇恨从何而来,最关键的是,对今后可能遭遇的意外有所防范,我决定回国。”陈烨展露笑容,“其实今年初我就回了国——”
“什么?!”
令月一下子站起来,陈烨立刻高举双手做投降状:“不是我不来见你……一来,离家将近十年,有很多事我需要适应。二来,五一法案颁布,我在器索待了那么多年,需要对我的履历仔细审核——这还是父亲的意思。三来器索菲利普分部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四来……车祸的事,我还没有查清楚。最后,不辞而别那么多年,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怎样的态度,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不会已经有了男友……”
“你在暗中监视我?”
“不是监视!我只是想了解你——不,我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你现在的生活,如果你有了新的男友,我就以哥哥的身份回来——”琇書網
“你觉得可能吗!”
“我错了!”
陈烨耸着肩膀低着头,眼皮半抬,可怜兮兮的模样,令月立刻消了气,嘴上还不轻饶:“我倒是想找更好的!”
“这么说你还真——我不是那个意思!”
“注意你的态度!”令月高傲的仰起头,但陈烨清楚,令月从来没有生过二心,就像他自己十年来也只牵挂令月一人一样。
陈烨清了下嗓子,道:“我不立刻出现,也怕你为难……”
“哼!”
“最开始,你还在关城市的时候,那个王不留神,非常……总之,就在我想采取点措施的时候,你突然搬到了贺城市。你身边的那个贺兰姗也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发现你并不只是个简单的私家侦探,于是更加密切关注你的一举一动。然后,发现你原来是死神,还成了专案大队的一员,又逐渐牵扯进杨氏的案子。我觉得,我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这时候,我在器索为一个人的出行做准备,同时王不留神阴魂不散又追来,再加上圣女教的事郭媛爱引起了你的怀疑,我觉得必须现身了。于是,我回来了。”
“你在器索安排的那个人。”令月依旧气鼓鼓的,不给陈烨喘息的机会,“是石清吗?”
“你怎么知道?!”
“我见她第一面就猜到她本人不在酒店里。所以私下让信得过的人去查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会?那个於克己好几年都没有察觉——”“於克己有特殊情况。石清利用了於克己的这一弱点。”
“什么意思?”
“那天,我第一次被带去见石清……”
审核组酒店。
令月一进入这个黑乎乎的房间,立刻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在这个房间里,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文令月你好。我是石清。”
黑暗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个年轻女人,但是这里的黑超出令月的想象,除了电脑屏幕透出的幽暗的蓝,什么都看不清——连就在身边站着的於克己,令月也只能看到一点轮廓。
“不好意思。我对光线非常敏感。一点点太阳光都会要了我的命——”“石清?”
於克己着急打断石清的话:令月还不是正式成员,怎么石清这么坦白?
但令月根本不放在心上:“听说你想知道海岛上孔昱出事的详细经过?”
“不光是这些。还有你和那个冒牌穆小暮接触的全部经过。”
令月想了下,点头。
石清没有回答。
令月又点了下头,石清还是没有回答。
令月眯着眼睛向前伸出手,於克己吓了一跳——
“你考虑好了吗?”
石清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令月收回手,冲於克己笑了下:“难为你和这样的人接触这么多年。”
於克己早就习惯了:“这是石清的规矩。她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外人。”
石清咬着嘴唇没开口,令月扶额:“要不,你先出去,我和她——”
“让他留下。”石清立刻反对,“你还不是审核组的正式成员,按照规定,你不能单独见我。”
石清的反应异常剧烈,令月这下更加确定:自己发现了石清隐藏多年的秘密,而石清应该也清楚於克己不在这个秘密有暴露的风险,所以必须留於克己。但是这样一来,时间……还有刘怀璋那边的事……罢了。既然是石清,不会毫无准备。
“好吧。那我们就照顾一下他。”令月从角落里搬来一把椅子,让於克己也坐下,放慢语调。
“於先生。”
门外有人敲门,说是孔昱的身体检查已经结束了,於克己立刻一跃而起,结束了这场智力风暴。
临出门时,石清小声说了一句:“耽误时间。”
於克己满脸通红,感觉自己以一人之力将全屋智商平均值拉低到一百多。
令月回身,冲黑暗深处微笑。
“我希望今后能有机会,与你真正面对面交谈。”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於克己不明所以看着令月,令月只是低头关上了房间门。
电脑屏幕前,石清露出笑容。
背后的窗外,晨光微熹。
“这就是我与石清接触的过程。”
“原来如此。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电脑屏幕。你位于电脑屏幕的背面,如果电脑后有人在,她的动作你能看到。但你什么都看不到。这样的房间,是绝佳的隐蔽场所。你感觉不到人的气息,是因为那台电脑背后,根本就没有人——可除了你,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很简单。於克己说过,除了陈叔叔,整个审核组没人知道她的身份。除了於克己,进入过这个房间的人也只有我——只有我。连负责饮食的何方都没有进来过。”
“这么明显的提示,於克己自己却没有察觉到?”
陈烨觉得难以置信。
令月却笑着摇头:“如果换个环境,於克己是会想到的。但是石清一直躲在封闭的黑屋子里,於克己对那个环境很抗拒,下意识也会避免去想和石清有关的事,以免勾起对黑屋子的记忆。你看那次我们去见石清,只是稍微多说了几句话,於克己就透不过气,立刻就要离开。可见他并不愿意在黑屋子里多待。”
“你是说,於克己怕黑?”
“不单纯是黑,而是黑且封闭的小环境。”令月解释,“你若是观察了这么久,应该也见过於克己的家吧?”
“那个——是。”
令月收起凌厉的眼神,继续说:“他家很奇怪,很空,一楼高大得离谱,家具都很少,颜色也以白色为主。这么空旷的地方与石清所处的环境正好是两个极端。家是最让人安心的场所,每个人的家都会依照让自己放松的方式去布置。於克己的家是那种风格,足以说明空旷的环境让他舒心。另外还有一个不算证据的佐证。他拒绝开车。就算他说是因为学不会,可我觉得,车厢空间相对狭小,也是让他不适的原因之一。综上,於克己对石清的小黑屋十分抗拒,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一个大活人是不是在房间里这种问题。”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知道石清在器索联邦?”
“我录了音。”
“录音?”
“是。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后来仔细听录音的时候,听到了极其微弱但独特的声音。”令月打开手机录音,播放了那段处理过的音频。
先是几声急促而嘹亮的鸣叫,紧接着,连续三声低沉绵长的“溜——”。
陈烨露出笑容:“这是白头鸭求偶的声音。而全世界,只有器索联邦才有白头鸭。”
“最大的白头鸭栖息地,在飞索比尔山脚。”令月补充,“所以石清应该就在那里。”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回去是为了给石清做安排?”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的。”
“为什么猜石清?就因为她也在器索?”
“不光是这个原因。石清说过,她对阳光极度敏感,一点阳光就能要了她的命。你说要替这个人的出行做安排——石清出行不便,会不会你指的,就是她呢?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我作此猜测。”
“漂亮啊!”
“漂亮吗?”
“漂亮!丝丝入扣!合情合理!胆大心细——”
“和石清比起来,哪个更漂亮呢?”
“这——”陈烨刚刚反应过来,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是,我不是说长相。其实,我也没见过石清。”
“你也没见过?”
“是。她和肖蕾是好朋友,肖蕾到器索后不久认识了她,似乎是一起接受易人教能量治疗的病友,因为体质问题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算是菲利普分部的高级顾问,经常给我们的行动给出建议。但是我没有见过她本人。这次她提出要来南嘉里,我也很吃惊。”
“那肖蕾呢?她知道石清的身份吗?”
陈烨摇头。
“但是陈叔叔知道。於克己说过陈叔叔是唯一知道石清身份的人。我还以为叔叔告诉你了。”
“没有。我之前甚至不知道石清与审核组有关。”
“这样……”
这个神秘的石清,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帮助陈烨他们,暂时就不算敌人吧。
令月松了口气,见陈烨也放松下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暗中观察我的呢?”
“其实你都知道了,何必还问我啊……”
“我哪里知道了?”
“真不知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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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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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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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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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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