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核组酒店里，令月刚说完“我记得”，忽然感觉一阵晕眩，短暂得失去平衡，身体靠在沙发上。
随即，恢复了清醒。
前所未有的清醒。
大脑想到的，更多更远。
“2004年1月17日，那天我们学校整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去医院注射流感疫苗。夏巽错过了前一天的注射时间，与我们一起。回来的路上，他第一次看到死亡时间——”
“这就对了！文小姐果然聪慧。”刘怀璋露出满意的笑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人在耀武扬威。那一天发生的事，是刘怀璋引以为豪的把柄之一。令月几乎在瞬息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在与刘怀璋对视的一瞬间，令月恍惚中看到他身后半空中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老年男人，那人也有五六十岁，但挺胸昂头，眉宇间尽是霸气。
那是生病之前的杨庸，也是最令人胆寒的时期。杨氏的权力几乎笼罩了大半个联邦，就连陈叔叔也不敢与之抗衡。
那天的事与杨庸有关。那件事与天赋的来源有关。那件事直接影响到了今天——再往深了与刘怀璋对视，令月的这种预感越来越强，杨庸的幻象手中也多了一盒疫苗。不管那个杨庸的幻像是怎么看到的，令月决定先逼迫刘怀璋说出当年疫苗的真相。
“疫苗，出了问题。”令月抬头看着刘怀璋，一字一句说，“当年杨庸研究的新药，最后怎么处理的？”
听令月这样说，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於克己和小兰惊讶于这个结论本身，刘怀璋惊讶于令月的反应速度。
但令月却说完就后悔了。
这样问，刘怀璋会警觉的。
果然，刘怀璋环抱双臂，侧身坐着，避开了令月的视线。
“看样子，老头子我不能再说了。”刘怀璋表情凝重起来，“杨庸提防你是有道理的。文小姐能一叶而知秋啊。”
“疫苗到底怎么回事？药品到底怎么处理的？我们的天赋到底怎么回事？”
令月加重了语气，起身走到刘怀璋面前，仍旧盯着他问。
事到如今，既然已经打草惊蛇，就只能孤注一掷了。令月感觉心口有一口气在憋着，如果今天不问出真相，这口气，就会永远压在心头，不得解脱。
刘怀璋想移开视线，可是不知为何令月那双黑色的眸子像是有引力。
刘怀璋默念经文，不停提醒自己，不能在这里将全部底牌打出去。
“我在问你话。药品，到底是怎么混进疫苗的！”
令月少见得如此态度强硬，抬手一把攥住刘怀璋干枯的手腕，紧紧盯着对方双眼。
“令月……”
小兰吓得不敢动，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令月——虽然这几天的经历一再打破了小兰对令月的固有印象，但是此刻的令月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她像一头黑豹，潜行于深夜的丛林，一双饥饿的黄色眼睛敏锐的扫视着自己的地盘——目之所及，都是她的猎食领域。
忽然猎物进入视线，藏身之处飘落一片枯黄树叶，叶子还没落地，黑豹已经伸出尖锐的爪子摁住猎物的咽喉，血腥气温暖了黑豹的口腔。
刘怀璋就是那黑豹爪下的猎物，毫无挣扎的能力。
同样，也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只是眼睁睁看着充满杀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令月，毫无还手之力，忘记逃生或反抗。
甚至忘记了呼吸。
“呼——呵——”
刘怀璋喉咙深处发出不妙的声音，於克己眼看令月还没有放手的意思，当机立断拍在令月身上。
与令月接触的瞬间，於克己一下子变了脸色，大步后撤，厉声喝道：“文令月！不能让他死！”
“令月！”
小兰也终于反应过来，拽着令月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摔，跌坐进沙发里。
刘怀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那涨红的脸颊透着迟暮的病态，直挺的腰杆也被风吹断，浑身战栗得蜷缩在沙发里，张着大嘴急促呼吸，浑身被汗水浸湿，眼神里什么希望的光彩都不见了。
良久，於克己才开口：“今天，就这样吧。刘教授，你先休息。”
说罢，与小兰一左一右将令月扶了出去。
停车场。
令月抱着双膝缩在后座上，双眼发直，一句话不说。
於克己问小兰：“你能把她安全载回家吗？”
“这里离家还有不少距离，我怕令月撑不住——”
“去吕先生家。”
令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大得像是在嘶吼。
於克己和小兰都吓了一跳，等了好久，却发现令月又变回那副石化的样子。
“我先送她去吕先生家吧。他家离这里相对近一些。你回去看看刘怀璋的情况。”
“你们路上小心。有情况随时联系。”
於克己目送小兰驾车离开，车子刚消失在视线里，於克己就掏出手机。
“小兔，跟紧他们。文令月的天赋也完全觉醒了。”
“是。”
小兰开着车，歪歪扭扭离开酒店，沿着绕城高速驶向吕笑难家里。她不时回头看令月，令月却躺在后座上，盯着车顶一言不发。
刚刚看到的，是真实的场景吗？如果是，自己怎么可能身处酒店，却以刘怀璋的视角看到十几年间的片段闪回？如果不是，为何那些场景都如此真实，身临其境一般？
虽然在小兰和於克己看来，令月抓着刘怀璋只有短短十几秒，但是令月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待了几个小时——就像现世与镜中世界的区别一样。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令月闭上眼睛，再一次回忆刚刚看到的场景：那是，比自己的记忆还要真实的经历。
某年，身强力壮的杨庸在产房外焦急等待，身边站着手挽着手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虽然不曾见过，令月很清楚，那个小男孩是刘怀璋的儿子刘殿瞻，女孩则是杨庸的二女儿杨朕。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杨庸对刘殿瞻很满意，甚至希望这个男孩日后成为自己的东床快婿。但深受指定婚姻之苦的刘怀璋还是希望儿子将来自己选择妻子。
突然，产房门推开，五六名护士簇拥着一辆推车出来。婴儿车里，躺着两个刚出生的女婴，其中一个女婴的左眼睑上，有一块鲜红的胎记。m.χＩùmЬ.ＣǒＭ
与小兰眼上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某年，为了刘殿瞻和杨朕的婚约，刘怀璋直接闯进了杨庸的办公室，却看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二十多岁，披着长披肩，黑色长发的发尾打着卷，微笑时仿佛在放光。
眼睛却是紫色的。
杨庸对刘怀璋的闯入很不耐烦。
刘怀璋却注意到桌上摆着一个塑料小盒，盒子里装着几片白色圆形像是消炎片的东西。小盒子下面，是一份扩散疫苗实验计划书。
某年，刘怀璋躺在病床上，门外，医生和刘殿瞻说话的声音飘进来。
“实在是……我们也没有办法。”
“真的没有办法救救我爹了吗？任何疗法我们都愿意尝试！”
“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其实也只是听说，四叶草研究所研制出了一种新药，但是还在临床实验阶段，你们要是真得愿意，可以一试。”
某年，刘怀璋抬起手臂，看着护士给自己注射了无色透明的液体。
护士身后，一个圆脸和蔼的白西装老男人亲切得询问。
“刘教授，最近身体感觉如何啊？”
“非常好。多谢简所长关心。”刘怀璋带着笑回答。
“那就好呀！”
某天，刘怀璋来到一个研究所，小心翼翼穿过摆着瓶瓶罐罐的实验室，来到一个种满了花草的雅致院落，在一间小木屋前，被一个冲出小屋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他还拄着拐杖，但是很快站直身子，抓住了少年的领口：“小心啊，怎么能再这里乱跑？”
“死……死掉了！”
“死掉？谁？”
“小玥……小玥死了！”
跟在少年身后走进木屋最深处，一个用钢化玻璃与外界隔开的白色屋子里，一个少女倒在地上，身穿宽松的白色连衣裙，连衣裙后沾了血迹，不曾见过太阳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白色，背脊如虾米一样弓着，手指还不甘得抠着衣角，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神采。
左眼睑上，那块红色的胎记此刻无比明艳。
那一天，是2003年7月15日。
某天，杨庸连喝水都要借助别人的帮助。刘怀璋战战兢兢站在杨庸身边，感觉到了嫉恨与杀意：“为什么吃了同样的药，你还健康的活着，而我生不如死，我的小女儿，我的小玥，却丢了性命！”
而刘怀璋，则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听说，以前那批药还有剩余。我记得世侄女刚查出身体欠佳时，您有几位老朋友落井下石。若是他们的孩子也能体会到世侄女的痛苦，我想……”
杨庸抬起红肿的眼睛，咧开了嘴。
笑了。
某天，杨庸瘫坐在轮椅上，尽管身体臃肿难以行动，如肉虫一样挥舞着短小的手臂，依然让自己噤若寒蝉。
“这是怎么回事！没人出事！全都好好的！甚至还有个孩子成了大明星！这是为什么！”
“这……是不是那个药……与疫苗发生了什么反应……就——”
“都抓回来！抓回来一个一个研究！不查出来个所以然！我把你们都杀了！给我的小玥陪葬！”
桌上的日期是，2005年11月29日。
某天，校报来采访，休息间隙，郭媛爱与另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的话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这个帖子说的应该是真的！这件事我妈当年亲身经历过的！”
“是吗？可是我总觉得还是有夸大的成分。”
“你们在议论什么？”
“是小爱，昨晚熬夜看了个什么高校凶案的帖子，一晚上没睡着，今天还拉着我一起看呢——说起来，老板应该知道这两件事吧！”
雀斑女孩——应该就是张思睿，递上来郭媛爱的手机，郭媛爱也走过来，带着不安：“二十二年前真得有一个叫曾青的女孩在圣女堂自杀吗？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那件事，已经被人彻底遗忘了吗？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是真的！我妈以前跟我说过！”
一直在角落坐着不做声的范绮雯突然这么说。
“你妈妈……”
“老板还不知道啊！我妈就是张鹤玲呀！以前曾青的室友！”
害死曾青的人！刘怀璋感到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一阵头晕目眩。
郭媛爱和张思睿立刻围过去：“哎？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叫曾青的为什么自杀？”
“听我妈说，她勾引老师，怀孕逼宫想上位，结果被正宫臭骂一顿，在学校里名声也臭了。她平时私生活混乱，有好几个男人，在寝室里作威作福，人品特别差。出事之后学校要开除她，她还诬告说是室友欺负她——后来被揭穿，她没脸见人，那个老师也怀疑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不认她，她走投无路就上吊了。”
说完，见同学不信，范绮雯又指着刘怀璋：“当时老板也教过她一年呢！老板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完全不是这样的！
刘怀璋说着要去倒水，快速离开了教室。
走出教室，隔着窗户还能听到范绮雯洋洋得意得败坏曾青的名声——明明是她的母亲逼死了我最爱的人和我未出生的孩子，她的后代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编造这种恶毒的话！
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对！
某天，刘怀璋被叫去一个实验室。
隔着实验室厚厚的玻璃，刘怀璋又看到那个给他做过手术的研究所所长——是叫简麓声来着？
简所长正在手术台前忙碌，手术台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孩，双眼紧闭，右眼角有一枚黑痣。
“刘教授，久等了。”
手术室的窗帘拉上，转身，杨庸被一个女孩推着过来。而那个女孩，有着与手术台上那个女孩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韩泠彩。
某天，刘怀璋找到了杨庸。
“我答应你创立圣女教。我要做什么？”
“当年那几个曾青的室友，找到她们，把她们交给我。然后让她们不停回忆曾青的事。情感越强烈，越具体，越好。”
“为什么？”
“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我要怎么才能做到？”
“母亲在失去孩子的时候，是最痛苦的。我记得曾青当时也有孩子了吧。”
“我……知道了。”
车子猛地一停，吕笑难家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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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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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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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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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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