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七芒星>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陆延想说,聊天就聊天,别带攻击行吗。

  那东西他记得。

  编曲软件。

  肖珩手臂搭在矮墙边上,手指捏着烟在六层楼的高空悬着,烟一点点燃尽,烟灰簌簌地往下落。

  风声刮过。

  “就那种东西,”肖珩说,“我一晚上能写十个。”

  肖珩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语气,但仍然带着他这个人独有的散漫和倨傲。

  “牛逼,”陆延说,“编程小天才啊。”

  肖珩笑一声:“屁。”

  肖珩又说:“早不玩了。”

  那根烟在黑夜里闪着零星烟火。

  其实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跟肖启山争执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了。

  但他记得那天晚上那条盘山公路。xiumb.com

  大吵一架后,他开车出去,就在那条公路上,他给母亲打电话。

  当时他还以为他那个常年不回家的母亲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只是因为工作太忙,只是因为需要经常出差——“夫人最近忙,前几天刚收购一家公司,很多事情都需要交接。”

  “这段时间夫人都不在国内。”

  他打了好几通电话。

  最后一通终于被女人接起:“什么事。”尽管女人说话声音并没有什么温度,那时的肖珩还是感觉到一丝慰藉。

  他把车停在路边,暴怒过后那点轻易不肯示人的委屈一点点涌上来。

  他想说,肖启山改我志愿。

  他凭什么改我志愿。

  ……

  但他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因为电话里传过来一声稚嫩的童音,那个声音在喊“妈妈”。

  他活了十七年,在数不清的谎话和自我安慰下长大,终于有根针戳破了这一切。

  在他跟肖启山撕破脸后。

  咖啡厅里,女人头一次跟他说那么多话,她说:“身在这种家庭,很多事情不是你能选择的,就像我和你爸结婚,生下你。而我真正的家人,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永远都见不得光。”

  女人低下头,她低下那颗优雅又高贵的头颅,居然用恳求的话语说:“别跟你爸闹了,算我求你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理由,才生在这个世界上。

  比这个认知更可怕的是:知道这件事之后,好像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指腹微烫。

  肖珩回神,发现是那根烟燃到了头,烧在他指尖。

  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陆延说:“看你好像挺难受,这样吧,我给你唱首歌。免费,不收钱。”

  肖珩:“你平时唱歌还收钱?”

  陆延觉得自己被小瞧了,虽然他现在乐队濒临解散,但曾经也算辉煌过:“像我这种开演唱会一票难求的专业歌手,一张票能卖三位数好吗。”

  还演唱会。

  一共也就三百张票。

  认识那么久,肖珩深刻知道这人的尿性,从陆延嘴里说出来的话基本只能听半句,剩下半句全在吹牛皮:“一百和九百都是三位数。”

  陆延竖起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一百二。”

  肖珩直切要害:“回本了吗。”

  陆延想骂人:“……操,你非得问那么详细?”

  “宣传费、场地费和布置,器械、人工,杂七杂八加一块儿亏了几千块钱。”

  陆延又说:“你别笑,就不能问问我神一样的现场发挥?问问我那三百粉丝有多热情?”

  肖珩想起上回吃饭遇到的那个狂热男粉,见到陆延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他说:“知道,不还往台上扔衣服么。”

  “扔什么的都有,”陆延想起来那次演唱会,“还有往台上扔纸条的,互动环节就捡纸条念。”

  “纸条上写的什么?”肖珩问。

  纸条太多了。

  表白的占多数。

  陆延印象最深的是一条:

  ——V团三周年快乐,我们四周年见ヾ( ̄▽ ̄)!

  应该是个小女生,还带这种萌萌的颜文字。

  于是在一片鼎沸的,叫喊着乐队名字的人声中,最后他拿着那张纸条,看着那些高高举起的手,对着麦说:“我们四周年见。”

  “写的是明年再见,”陆延靠着墙顿了顿,“可能现在说这话不现实……会再见的。”

  如果大明和旭子不走的话,今年就真的是四周年。

  后来两人回到青城,黄旭去汽修店上班,有次几个人在网上聊天,再提及这件事,他说:“我他妈那天晚上哭了一整晚,我都想不明白,我一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多眼泪。”

  但他们乐队成立的这几年,就算是在最难的时候,黄旭也没哭过。

  陆延并不懂什么叫放弃。

  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但他那个时候好像懂了。

  肖珩的事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就凭那句‘早不玩了’差不多能猜得到。

  他给肖珩替过课,也见识过学校贴吧里怎样绘声绘色地说他是废物二世祖。甚至今天白天看到老板娘手机屏幕上那副向日葵之后想的那个问题,也隐约有了答案。

  陆延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好多说。

  他手边是刚拿上来的琴,说完他把烟掐灭了,转移话题道:“想听哪首?”

  肖珩看他一眼,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不是什么时下流行歌曲。

  哪首也不是。

  他甚至不知道名字,也没太记住歌词,只记得那个声音,那天他从沙发上睁开眼,听到的声音。

  “两百一晚那天,”肖珩问,“放的歌叫什么?”

  两百一晚。

  当时开口要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听这么觉得这台词那么糟糕?

  陆延想了一会儿,想到李振那窒息又迷幻的嗓音,那天早上把他和躺在沙发上的大少爷两个人都吓得够呛:“你品位挺独特,那是我们乐队鼓手……”

  “不是那首。”肖珩打断道。

  陆延:“?”

  肖珩说:“你唱的。”

  “啊,那首啊。”

  陆延把手搭在琴弦上,架势很足,先上下扫两下弦,起了个调。

  肖珩倚在边上看。

  他眼睁睁看着陆延专业的姿势和昂贵的设备相结合,最后碰撞出非常惨烈的火花。

  两个字总结:磕巴。

  这人的琴技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达到了一种一般人达不到的水平。

  起完调之后,陆延停下来,手在琴身上敲了一记,唱之前提醒道:“记得鼓掌。”

  “要脸吗?”

  “还要喊延哥牛逼!”

  “……不听了。”

  “还得说延哥唱得真棒!”

  陆延说完,收起脸上的表情,垂下眼认真起来。第一句清唱,然后磕磕绊绊的吉他才接进去。

  周遭喧嚣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平息下来,除了陆延的声音之外,就是伟哥打鼾的声音,这个刚上过电视的市井英雄抱着酒瓶趴在桌上,不知道梦到什么,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陆延的和琴技相反的,是他的声音。

  之前从CD机播出来的音质并不是很清楚,歌词也只听得清半句,陆延那把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和头顶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星空仿佛融为一体。

  肖珩背靠着墙,这次听清楚了。

  陆延唱的是:

  “深吸一口气/要穿过黑夜/

  永不停歇。”

  一时之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什么肖启山,什么经济系都被甩在脑后。

  肖珩目光从陆延细长的手指上移开,最后落在手腕上,那截从衣袖里露出来半截的手腕上,纹着黑色的、七个角的星星。

  陆延身上那种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简直比刚才烧在他指尖那根烟还要炽热。

  陆延唱到最后习惯性闭上眼,欣赏自己出色的唱功和发挥,还未睁眼,听到耳边响起掌声。

  然后他听到大少爷一贯散漫的声音说:“狗儿子牛逼。”

  “……”

  “狗儿子唱得真棒。”

  陆延睁开眼,骂出一句:“操!”

  陆延正考虑要不要跟这个人动手:“想打架?”

  肖珩表示无所谓:“你想飞?”

  妈的。

  两个人互瞪半天,可能是回忆起陆延被打飞的场景,不知道谁先笑出声,这一笑就止不住。

  陆延放下琴,走过去,手搭在肖珩肩上,笑着骂了句:“你妈的。”

  “虽然不知道你那是什么破事,但是吧,我觉得!”陆延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示意他往前看。

  “人生,就像这太阳!”

  陆延语气饱满,感情真挚,他豪情壮志地继续说:“你看这太阳!今天虽然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升起来!”

  肖珩:“……”

  陆延这碗仿佛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鸡汤,勉强,也算碗鸡汤。

  肖珩:“我谢谢你。”

  陆延摆摆手:“不客气。”

  -

  次日。

  整片天空都被灰蒙蒙的一层乌云笼罩,浓厚的、发黑的云将天空遮得一丝光都不漏,下城区街道看起来都比平时更萧条。

  “欢迎收看今日新闻,由于之前流窜在下城区的逃犯王某带来的恶劣影响,相关部门决定严格整治下城区,扫黄打.黑,树立下城区新风貌——”

  老板娘在甜品店里边看电视,边探头看看外边的天,担忧道:“哎哟,前几天天气都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变阴天啦,这天怕是要下大雨啊。”

  陆延在货架前摆货,想到自己昨天晚上那句‘人生就像这太阳’,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由于天气原因,一整天店里没什么客人。

  陆延在店里坐了半天,怎么也不会想到临近下班,他会迎来入职“甜蜜蜜”甜品店以来,数量最多的一拨客人——一群城管。

  “欢迎光……”

  临字还没说出口,七八位身材健硕程度堪比伟哥的城管推门而入!

  为首的那个手里头拿着警棍,他四下环视过后,器宇轩昂道:“你们店营业证件,拿出来我看看!”

  老板娘立马去拿证件。

  为首的那个把警棍夹在胳膊底下,又指指陆延:“你,健康证拿出来。”

  健、康、证。

  陆延觉得仿佛有道雷,从头顶下狠狠劈了自己一道。

  从事餐饮业得去办健康证,但下城区从来没人查这些,办.证费钱又费时,陆延直接找张小辉借了张证。

  “营业证件没问题,”城管把证件还给老板娘,又指指陆延,“你,出来。”

  陆延跟着城管出去。

  两人站在甜品店门口,城管拿着陆延那**康证反复地看,狐疑道:“这是你?”

  陆延面不改色:“是我。”

  城管:“你叫张小辉?”

  陆延张口就来:“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寓意着党的光辉,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城管听得脑壳疼:“你等会儿。”

  城管举着那张写着‘张小辉’的健康证,往陆延脸边放。

  城管:“你这,长得也不像啊,你这双眼皮,这照片上明明是单眼皮。”

  陆延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毕竟在江湖上漂泊多年。

  陆延说:“我双眼皮,割的。”

  城管:“……”

  陆延:“我整容了。”

  城管又说:“那行,你身份证号多少,背一遍我听听。”

  陆延:“……”

  谁闲着没事去背张小辉的身份证号啊!

  城管头一回遇到这么面不改色的无证上岗人员,他简直大开眼界,他把夹在胳膊底下警棍抽出来,往身后一指,怒道:“又让我逮到一个!你也给我到后面蹲着去!”

  陆延顺着往城管警棍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昏暗的街上整整齐齐抱头蹲着一排人,人群中间,混杂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肖珩:“……”

  陆延:“……”

  陆延抱头蹲进去和肖珩眼对眼的时候,耳边嗡嗡地响起一句:你看这太阳!今天虽然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升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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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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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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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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