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轩……”展昭正色,明了白玉堂言下之意,“乃江左叶府之人。”
“伯父二三十年前的旧怨,是真是假都且有的一查,恐怕鸿鸣、剑冢、二十七年前的血案旧怨,从头到尾都是为你备好的陷阱。”白玉堂微微颔首,“所图亦是相同。”展昭儒侠之名天下知,针对展昭下手、从太原开始做局,不惜翻出旧事也要绊住展昭,如此大费周折,想来唯有一个可能
边关走货。
搅乱一池浑水不让他查,又或是让他被种种糊涂了神智,哪怕时时刻刻谨记自己是为此而来江南,也顾不上抽丝剥茧捋明白这桩重案的根源。
“但若如此,查明父亲旧怨,亦能顺藤摸瓜。”展昭道。
“不错,”白玉堂冷笑,“做局人越是想要遮掩走货货源,这多做多错,定然要露出马脚。”
夜风静默。
容九渊提着一壶热水来时,正见展昭与白玉堂低声商讨,而叶观澜扶着石桌背对着他二人,面色白的发青、血色尽失,整个人摇摇欲坠。那一身道袍在夜风里飞扬,而人抱着那拂尘俨然要就地飞升、命归西天。容九渊手中的茶壶忽然烫手起来,从未有过的惊惧俘获了他的心神,容九渊疾步而至:“师兄……?”
叶观澜仿佛痛的彻底失了神,竟没有立即回应,僵站在原地。
“……!”展昭与白玉堂皆回头望来,亦是惊色。
“……师兄。”容九渊怔怔看着叶观澜,好似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仍是试探着轻抚了一把叶观澜的背,软声低语道,“你看看我。”
“……”叶观澜失焦的双目渐渐有了神采,足下却一软,咚的坐在凳子上,他还不觉,张口就笑,“嘿呀,阿渊,我的神仙水呢。”待发觉容九渊沉默,他才满脸大事不妙,可怜巴巴地红着眼甩锅,对着一旁的展昭和白玉堂瞎指一通,“不是我干的!都是他、他俩干的,吵吵嚷嚷,都几时了还不困觉,熬夜通宵那都是自绝经脉!阿渊我好困……”
“……”经受无妄之灾、背起一大口黑锅的展昭和白玉堂欲言又止。
在白玉堂翻白眼讥诮之前,展昭温声道:“今夜确实不早了,是展某招待不周,二位就此歇下罢。忠伯已备好厢房与热水。”
一夜再无话,只是各人长梦多。
此后明园紧闭,江湖更是犹如一潭死水,投个石子都没水花响。自然,那剑冢之秘在南侠府上的传闻是愈演愈烈。甚嚣尘上,众人都屏着一口气,愈发盯住了明园中的一鼠一猫,想瞧瞧他二人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又要如何处置那剑冢之秘与鸿鸣古刀事到如今,谁人不是笃定剑冢之秘或握于展昭之手、或被下落不明的展骁带走。
然而展昭仿佛闭门养起了伤,和白玉堂三日里只走了一趟宗家大院,又往展家宗家与隔壁送了一回大礼,把那一众展家人看的面色发黑;随后便带着白云瑞,驾着马车莫名其妙入城进了常州府府衙,一待就是十余日,风雨不见声。
一时间,江湖人俱是捉摸不透展昭和白玉堂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眨眼九月至,秋日猛然热气回杀,烈日当空照得寒意无处遁形,这股恼人热劲儿叫人纷纷坐在树下打扇乘凉。各人在大太阳下都盯得头昏眼花了,才探听到二人不管江湖事、不问神兵冢,却是坐在官府后院耐心翻看什么旧年卷宗。
搞什么鬼?
江湖人困惑地顶着满头疑问在官府四周徘徊。
秋日炎热也在这半月徘徊里远去,凉秋总算从西北边儿赶来、彻底裹住了江南。
九九重阳至,各家各户登高辞青、丰收祭天、赏菊饮酒。天公作美,阴云少了、又无风无雨,可谓是秋高气爽、万里晴空。街上往来百姓多见佩茱萸、簪菊花,欢声笑语不绝,俱是隆重。连在此的江湖人也感慨万千、松懈了精神,街上的乞丐们多抱着莲蓬掰莲子吃。
常州府衙之中却是静谧,只有布料轻轻抖动摩擦的声音。
树梢叶摇摆,白衣掀墙而来。
白玉堂落下了身影,带着一个咯咯笑的呼声。展昭抬头瞧去,见坐在他肩上的白云瑞只露了一只脚,被白玉堂提刀的手捏住,整个身体都向后仰挂在他背后嘻嘻哈哈,荡秋千似的,又像是被扛在肩上的大布袋。
白云瑞还挺熟练,晃来晃去不嫌晕,玩的兴起,头发都散了。
展昭又卷过些许卷宗,白玉堂已然一抬肩膀,将白云瑞顶了起来。小孩儿哇的一翻身,从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坠了下来,被展昭一伸臂稳稳接了回来,放落在地。白玉堂手中提着的食盒和酒坛也在展昭面前石桌搁下,酒香袭人,清凉甜美。
“菊花酒?”展昭闻着味了。
“鼻子倒是灵,”白玉堂开了那一小坛酒,调侃道,“养肝明目、祛灾祈福,正配你这惹是生非的瞎猫。小半月未曾饮酒,叫你开开荤。”
白云瑞已经自己开了食盒扒拉出一碟糕点和一碟莲蓬,抱着一个莲蓬乖乖坐在一旁数颗粒。
展昭指尖一弹,将卷宗上的灰尘轻轻震下,温声笑道:“这辟邪祛灾,展某在玉堂这儿是当真过不去了?”
自古重阳之时便有饮菊花酒的旧俗,汉时西京杂记云:“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为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老人常言,九九饮菊花酒可消祸长寿,从来都是人心所向的美好祝愿。只是想想他这短短一年里都收到多少辟邪之物了。红衣便不说了,又是发带又是红绳,还有白玉堂那枚自幼带大的生肖玉佩,指不定原地跳跳还能有个哐当响,委实有些好笑。
“一只瘟猫还想讨价还价,嫌自个儿不够犯太岁不成,先罚三杯。”白玉堂懒洋洋凶道。
展昭哑然失笑,从善如流,先饮三杯。
“这卷可看完了?”白玉堂从石桌上取走展昭右手边一卷,单手一抖,长长的卷宗如流云一般划开,另一端轻落在另一只手上。他一目扫去,纵列齐整标着桩桩件件旧案,多是些偷鸡摸狗的纠纷、鸡毛蒜皮的争论,偶尔穿有几桩城内分家分财、又或是盗窃伤人的案子,密密麻麻的黑字在发黄的卷宗上就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
他懒懒饮了一杯酒,一边看一边问:“推至哪一年?”
“大中祥符四年。”展昭搁下酒杯,随手将左侧的卷宗里提起一卷,往石桌上一摊,指尖从上面蹭过,精准地指向某一列,“目前瞧来常州一带最早的盗婴案,便是二十九年前八月。”卷宗上所述正是婴孩在家中无缘无故消失踪迹,怀疑是贼子盗婴,上报官府后,至今未破的悬案。
“这案子是后补的。”白玉堂瞄了一眼道。
“不错,”展昭头也不抬,目光仍在手中那卷卷宗上,指尖紧跟着往下指,有一列朱砂批注,“此案本来是以邻里纠纷、怒而行恶结了案,孩子虽没能寻回,但涉案人犯已经抓入大牢。直到又几月里城中再生两起婴孩失踪案,方才又重审此案。”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是一开始不信,屈打成招了罢。”
襁褓婴孩爬都未必爬的动,从家宅之中无缘无故消失,谁能不疑心其中有异?怎么瞧都是熟人作案嫌疑较高,想不到是那江湖魔头仗着武艺胡作非为。当日案子能以邻里纠纷结了案,断然少不得疑邻盗斧、严刑逼供,待人一低头签字画押认罪,案子告破、哪怕孩子被卖他乡寻不回,政绩上表可观,那于知府就是升官发财、青云直上之路。
展昭无奈瞧他,“常州知府这三十年来调换不知多少任,此时追究也晚了。”
“可见大宋这朝堂处处都是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白玉堂有话直说。
“吏治难,千百年如此了。”展昭缓声道,“且这位知府见再生他案时,能将此案掀出重审……”
“未必不是兜不住了。”白玉堂挑眉抢白道。
展昭与他对了一眼,作罢,不与这满口道理的煞神细辩不知因果的旧事,只将手中卷宗向下卷了些,凝神道:“既然有这重审,常州境内,盗婴案最早应是这一桩,只是难说那之前调任来的知府有无碰上相似案件草草了结,三十年前遗失的卷宗也不少……”
数日之前,展昭与白玉堂早有查证展父旧怨的决议,方才寄书太原、又拜访天宁禅寺,欲从展父旧友口中探问些许被掩盖数十载的秘密。却不想那日得知慧生大师圆寂不说,匆匆听闻那一百九十八盏供灯,就遇展家后院失火。诸事未明,“供灯”一事不便在一众江湖人面前细问,二人只能先赶回明园,将此事搁置。
如今展家诸事了断,二人半月来便着手探明种种疑云。
一是背后设局的推手。黑妖狐一语惊醒梦中人,提点白玉堂多加留心城中连日流言变化多端,恐是从有心人口中传出,方才几番演变,惹来众多江湖人瞩目。此事白玉堂已交托给阿昌和丐帮弟子暗中留神,只可惜他们身在局中,发觉得太晚,探查便也迟了一步,至今还无结果。
二是早早被当作局中棋子摆布,投入其中的展骁与鸿鸣刀,亦是托给阿昌、陷空岛之人还有丐帮弟子找寻其下落。若能将展骁寻得,弄明白鸿鸣刀的来历,或是一条查证“鸿鸣”与走货干系的线索。
三自是从要查所设陷阱展父旧怨,望能顺藤摸瓜,探出蛛丝马迹。
传信太原不知何时能有消息,二人前来官府,正是寻人不得解,有意从案子本身查起了。
这几日他们将常州府府衙中的陈年旧案,尤其是悬而未决的案子都翻出来细看了一遍,就为将二三十年前的盗婴案翻出些蛛丝马迹。因着迟日旷久,风风雨雨多年搁置、鲜有再翻出修缮,官府封藏累积的卷宗文牍数目繁多,历年卷宗多有所遗失和破损。且不论此,光是从各县调取就拉来了数车,与各种大大小小的民事掺和列在一起,没有个清晰规整的封档整理,看的人头疼,苦叫两个一心向武的侠客当起了文官小吏。
此事又不便假手于人,哪怕有白玉堂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对比翻找之下,也耽搁了半个月的时间。
“……江南生了众多盗婴案,悬而未决,婴孩下落不明多载,也不见有统一收归卷宗彻查。”白玉堂瞧得快,嘴上嘲讽不绝,“官府这办事水准,足以上几次铡刀了。”
展昭轻咳一声,打住白玉堂。
白玉堂瞧他。
展昭只好低声道:“玉堂莫不是忘了,大中祥符四年。”
“哦。”白玉堂哂道,“天书封祀,赵恒正糊涂着、沉迷修仙呢,上行下效,出几个糊涂官也是常事。”
院中无旁人听他大逆不道之语,常州知府识趣,心知展昭是暗查要案,在府衙里给展护卫腾了个带厢房的院子,将卷宗纷纷送来,便再无打扰之意,连个衙役官差都不敢留着,生怕惊扰了二人正事。这会儿也只有白云瑞嚼着莲子,一吞,扬起脑袋学白玉堂,口齿不清地说:“天书分四。”
展昭头疼地捂了捂眉心,往常也不管,今儿却嗔怪道:“祸从口出,莫成日教云瑞这些他不明白的,来日真往外说,可不是稚子无知能糊弄的。”
白玉堂遭这劈头盖脸一顿,眨眨眼,低头去瞧白云瑞,干脆一敲小孩儿脑门,正儿八经道:“莫学。”
“……??”白云瑞扁嘴捂头,悄悄扯一扯展昭的衣摆。
“……”展昭本是翻卷宗,反手也猝不及防地一敲白玉堂脑门。
“……!”白玉堂瞪展昭。
起风了,树叶在墙头簌簌颤颤,像是笑声。
展昭徐徐将手中看完的卷宗收起,搁在另一边,顺手打开新一卷前,又在这寂静翻查卷宗的空隙里,直言不讳道:“先生私下曾道那几年东封西祀,或是因澶渊之盟。北伐屡败,失了燕云十六州,两国交战二十五年落得岁币失地之耻,朝野皆有微词,先帝回朝后数年来未必心无芥蒂。”
“他胆子是小了些,未至暮年先失了壮志。不过他本就不比太祖尚武,知其不可为而退之,虽显胆怯,但为君者心在天下,总比穷兵黩武,添了乱、祸害苍生好些。”白玉堂慢条斯理地说完,话锋一转,不冷不热的声线里哂意尽显,“可他当年欲凭封禅以示正统、镇服四海,便是异想天开。更不必说他为此广建宫观、劳民伤财,便当得一声昏庸糊涂的骂名。可笑这天书还是刘后临朝摄政才着令终了。”
展昭自是不肯恣意评断先帝功过,只温声叹道:“数年征战未果,远胜岁币所出,若能歇口气,或能再待时机。”
“不过契丹始终乃庞然大物,这数十年去,又有西夏虎视眈眈,宋军……今日纵有良将,休养生息多年却难行征伐一统,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怕遥遥无期。此于大宋,始终是祸患。”他顿了顿,眉目谦恭却无拘谨,平静作声,“在府州城时,折将军便道,燕云十六州位于太行山前后,关乎江山安危,而汴梁城所在易攻难守……不得收复无异于失了屏障。”
折继闵曾道:“内长城在山脊,失山后,独剩雁门关可守,无山前,契丹铁骑便可沿幽蓟南部平原直杀大宋境内。若非契丹数年来内斗不穷,无力兴兵,这澶渊之盟早叫他们撕了喂马。”
因而折家军所在,西御夏贼、北防辽军,乃是大宋边防重地。
可只凭折家军,又或再算上杨家军,再骁勇善战的将士,也敌不过数倍于他们的敌军。两国交战,非是一支奇兵能轻易拿下大局,大宋真正能左右局面的是各路兵马、是手掌天下兵权的当今天子。
而官家不擅兵事,几乎可以说是朝野共知,轻易动兵却不能统帅全局难免在战中生乱、动摇国本。
“今岁西夏来犯,契丹虽无动静,但未必没起心思,否则朝中何必派人外使契丹,避免双线为战。”白玉堂道。
他一心二用,将卷宗上的案子顺翻了一遍,点点桌面道:“不过收复燕云十六州一事因赵……因先帝搁置数十载,不说朝野,军中难道没有异议?”
展昭抽空睨他一眼,好笑于他全然无用的改口,紧接着侧身一架腿,带着卷宗躲开白玉堂似恼的一掌。他想了想,方才蹙眉接话道:“包大人离去府州之前,曾与范公书信往来,仿佛提到过……襄阳。”
“襄阳?”白玉堂挑眉。
他右手扶着卷宗,左手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眯起眼,“赵七?”
展昭微微摇首,不甚确定,“包大人不曾与我多提,我也不知襄阳如何,仿佛是与公孙先生商议何事。”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他们商议之时,也有听得一二。”
白玉堂将看完的卷宗收卷起,闻言唇角微挑,拆穿他:“听墙角确是南侠万古不变的长处。”
展昭不驳,微微一笑,温文尔雅道:“比不得锦毛鼠博古通今、文武双全,长处多的难列。不过是耳听八方,习以为常。”
他这般和和气气、自矜自持却又有几分赤诚坦然的傲然最是惹白玉堂。白玉堂瞧得心痒,到底只是单手支着脸,抬眸端详了展昭眉眼好一会儿,懒声道:“听到什么?”那凛冽目色灼灼,从展昭眉目间漫然斜走时,仿佛冷刀燎火、边锋轻掠,带着难掩的入侵气息,甚是勾魂摄魄。琇書網
展昭眸光微动,似是察觉不妥之处,忍着伸手拂过隐约发烫的耳垂,轻声道:“襄阳王。”
“嗯?”白玉堂瞧出异样,好似笑了一下,拖长的尾音撩着微风。
展昭轻咳一声。
白玉堂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卷了一下手中卷宗,总算是把话接了过来:“你是说赵七她老子。”
“去岁玉堂不是疑心襄阳王世子?”展昭正色道,“在府州时,因耳闻包大人仿佛挂心襄阳,我同先生问了几句。玉堂可还记得几年前在宫中杀了郭安,所引陈林与他的恩怨,还有当年太子风波。先生道,天家子嗣单薄是早有之事,皇子夭折不在少数。襄阳王赵爵与旁的王爷不同,乃是太祖一脉,却不知为何记在太宗名下,才有排行为七,称七王爷。”
“哦?”白玉堂挑眉。
他素来看不上仗着身份尊贵就目中无人的皇亲国戚,照白五爷的话来说还不够他一刀的,别提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便是大宋天子的名讳也时常在白五爷口中来去,对这天家的亲戚血脉自是漠不关心。可这会儿他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二哥曾说,那赵七,在襄阳王府也排行老七。”
“不错,”展昭颔首,“不仅如此,这位襄阳王,膝下无子。”
“你是说,那赵七前头六个,全是郡主?”白玉堂意外道。
展昭将毫无所得的卷宗又卷起一些,接着道:“是,襄阳王膝下无子,妻妾成群但生的都是女儿家。先生亦是道小郡主赵七因打小性情聪慧合了襄阳王的脾性,见她扮作男儿,便当真上京请封世子。”
“欺君之罪,赵祯不可能不知罢。”白玉堂道。
“官家自是知晓。”展昭一边看一边说,“此事京中人知者不多,但朝堂重臣无一不晓,官家念在襄阳王年迈无子,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于官家而言,襄阳王世子是个女子怕是再好不过。”
“大宋朝臣警惕武韦之乱,心知肚明反而不会放权任事。一个女世子,更于他的江山无害。难怪你曾说除八贤王,就那赵七在天子面前得脸。”白玉堂道。
展昭神色微顿,蹙眉道:“莫看赵七与京中世家子弟交往,旁人只知他是赵家宗族之辈。她脾性顽劣恣意,游手好闲、斗鸡走犬仿佛纨绔子弟,但这分寸拿捏却极好,在京中从不提此事,哪个知她与官家平辈?天家亲缘浅薄,不比寻常百姓家,官家平日严于律己,难免与襄阳王世子亲厚。”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不能招惹的。”白玉堂不以为意地哂笑。
展昭只能无奈摇头,开口道:“倒也不是不能招惹。”
白玉堂一挑眉,“你说来听听。”
“襄阳王乃太祖一脉。”展昭只点了一句,“且襄阳王曾掌兵,乃是武将出身,他生于太祖同行南征、破溧水之时,太祖驾崩后便记入太宗名下,成了真宗幼弟,少年从军。先帝在位之时,还是数十万将士统帅。”
“他是军中人。”白玉堂诧异,总算是明白展昭为何说包公曾提起襄阳。
展昭轻一点头,“闻说澶渊之盟后,两国再无战事,他才卸甲去了襄阳。”
“赵恒忌惮他。”白玉堂哂道,“不足为奇,澶渊之盟后他连寇相都信不过,遑论掌了如此重兵的赵爵。若非他乃皇亲国戚,那赵恒又不是杀伐果决之君,赵爵这会儿恐怕已经没命了。”说到这儿,他手肘往石桌上一压,扬着眉梢压低声道,“包大人提襄阳,莫非这赵爵对当年宋辽议和,签那澶渊之盟,就此两国停战一事有异议?他乃是主战之人?”
“……”展昭剔眉瞧了一会儿白玉堂凑近的面容,抬起手指一弹他眉心,待他坐正了才慢悠悠道,“若非如此,先帝何来理由请他从此坐镇襄阳?”
“他这一坐便是三十五年,于一武将而言,想是于坐牢无异。”白玉堂轻轻一嗤,“你说他生于宋军破溧水时,如此说来宋辽议和,他方才而立之年。”
“便是而立之年。如今却是年过花甲,六十有五了。”展昭似是叹道。
这一生于武将而言最风华威猛的三十载如白驹过隙,一战未成,抱负亏纳胸怀,就此匆匆过了。
可国无战事,来日不提,那时数年交战耗财伤民不能得胜,未必不是好事便也叫人不知该叹息一句可怜可惜还是硬起心肠说一句大局为重。
白玉堂半阖着眼,垂头看了一会儿卷宗,才道:“……久郁成疾,难有不生怨愤的。如此说来,他虽不作声,包大人却是对这位襄阳王生了提防之心了。”
“且官家该是暂无出兵收复燕云十六州之意。”展昭道。
“赵祯此人,心思深沉、行事平稳,怀有天下大局,绝不会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闹得天下大乱、无法收场。”白玉堂不冷不热的嗓音里难得添了些对当今天子的赞赏。
他翻着手中卷宗,从几桩孩童当街遭了拐子的悬案上一扫而过,歇了问。
府衙庭院一时又静默了。
日头西走,白云瑞早就坐不住,撒腿儿跑院子里玩去。
今儿夜色临近前,二人总算是从能翻得的卷宗之中将常州的盗婴案通通整了出来,照报案先后将常州各县的案子排列,抄录文牍单独成册。白玉堂搁了笔,待墨迹干透,翻着册子往回查看有无疏漏之处。他本就过目不忘,原也不必这般费工夫,只是念及排列之后,许能得出些线索,省得在脑子里被繁杂诸事乱了思绪。
这一翻,他便有些怔住了。
展昭将卷宗文牍送回府衙刑房安置,回来便见白玉堂拧着眉、神色古怪。
“怎了?”
“你的猜测不错。”白玉堂抬起头,将册子一合,随手抛给展昭,“二三十年前盗婴案不可能是展伯父所为。”
“玉堂有何发现?”展昭虽早有笃定,听他此言仍是诧异发问。他单手翻开小册子,这打开的第一页便是常州所生最早的那起案子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在三十年前靠近江阴军的桐岐镇。他仰起头,轻声自语:“忠伯说,父亲束发不满一载,在阳春三月时离了家,一路向北,按父亲年岁,正是三十年前。”
一个月足以令一个初行江湖的少年远去闯荡,而不是在常州徘徊。
“这是其一,展家可证伯父初离家之时,尚不通武艺。”白玉堂道,“虽不确凿,但若伯父真是与侯爷相识之后,从所谓的剑冢奇遇之中得巨阙、习内功心法入武道,我看来一个月的时间,恐是不足以让伯父练成武艺,无声无息地盗走一个婴孩。”也就是说,时间对不上。
“除非那剑冢就在常州。”
可北侠与黑妖狐皆道剑冢之说起于西北,侯爷如今在太原勾龙赌坊,难说当年不是在西北与展父相识。
他慢步上前,在台阶前站停,“猫儿,你且再瞧个来回。”
展昭依言翻看,白玉堂的声音又至:“从大中祥符三年到大中祥符五年,常州各县共生八起盗婴案。”
“由东向西,又由西向东。”展昭明了道。
“中间曾隔一年有余无事,这盗婴的魔头从常州走了个来回。”白玉堂冷笑道,“恐怕我们一路向西入江阴军翻查卷宗,能寻见更早的案子。”这盆污水怎么也泼不到展父头上。
可为何那些二三十年前受害之人亲眷纷纷指认,一口咬定……?照宋十六娘之意,她当年多半是亲见父亲动手杀人。还有天宁禅寺中,父亲所点的一百九十八盏供灯也无从解释。
父亲若并非那盗婴魔头,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弄不清的……
展昭拧眉沉默片刻,将册子翻到了末页,“……再往东,便要入苏州了。”
“那便往苏州一行。”白玉堂干脆决断道,“照旧年传闻,这盗婴案生发最猖獗的,正是苏州。展伯父蒙受冤屈,多半是因大中祥符五年曾一行苏州,虽是时隔年久,线索总该在那。”
展昭闻声轻笑,摇首自嘲道:“倒是我犹疑过甚,失了平常心。那便筹备往苏州一行罢。”
他早也有这般打算了。
不说这些,还有二十七年前身为父亲友人却被一剑断了头的叶瑾轩、勾龙赌坊小童所习媚骨功法来历的江左叶府,都在苏州。
二人俱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的性子,虽心中为乱事纷扰各有挂碍,但此时议定,且带着白云瑞与叨饶多日的常州官府辞别。不成想,人没走成,在府衙门前碰上急急赶来的阿昌。
也是赶得巧,他这再迟一步,便要与二人擦肩而过。
阿昌顾不上跑得大汗淋漓,这扶着膝盖一抹脸,先单刀直入说起了正事:“五爷、展爷,您二位要打探的、那传出流言的源头,前些日子我摸着线索,有人说是个蒙面的江湖人先提起,在茶楼酒肆指骂侯爷乃是偷剑贼。剑冢之说亦是从此人口中追问得出,不过后来便无人见过他。”
白玉堂眉间阴霾微闪。
在常州城内遮掩面目、露面传言之后又不见踪影,怎么看都是故意为之。
阿昌缓了口气,接过展昭递来的水咕咚咕咚几口饮尽,又接着道:“旁的我打听了一圈,说展展爷之父乃是詹云,好似是八月下旬那几日有人意外谈论侯爷同行之友詹云,见者称其为少年奇才,这才因着名字相似,叫人猜忌,口口相传了一夜,变作今日这风言风语。”
“只是因名字相似?”白玉堂反问。
阿昌又摇头,露出个笑脸,“太巧了,且只传了一夜便满城江湖人尽知,我不大信,留神多问了些人。”
府衙前因此言一时默然。
“……有劳你费神。”展昭轻声一叹,心知阿昌这一句“不大信”与“多问些人”恐怕没说的这么简单。
瞧他眼下乌青、满身污泥、蓬头垢面,又穿的破破烂烂跟个乞丐叫花子似的,哪还有常州白家布庄初见时,那副收拾齐整的精神模样。显然是得了白玉堂之令的这大半个月里,他不仅交托于人查问,还舍了白家布庄里当个伙计的轻松差事,重拾旧业,亲自在城中奔走,细细打听此事。
他本就是个细心人,打从天昌镇随白玉堂归了陷空岛,这些年跟白福学了不少,一日日地做事周全起来。且他熟稔下九流,虽只习了些许防身拳脚,却比丐帮弟子更通达打探,俨然一个包打听。
“展爷言重。”阿昌认真道,双眸在府衙灯火下隐隐发光。不知何时起,这跟随在身后满天下跑的小子,已如土下春笋,迎着风雨冒出头,“五爷与展爷是做大事的人,素来是为天下、为百姓尽心尽力,”他不再提旧年恩情,仿佛是将渝州之时白玉堂指点他的一二言语记在心里,细细思量,朗声笑道,“阿昌是个寻常人,做不成这样的大事,但总有阿昌能做的。能帮得上五爷与展爷,尽一份心,定然于天下有益,阿昌亦是快意。”
白玉堂与展昭皆无言语,忽而无声相视一眼。
二人明了这小子言下之意,连日来因常州诸事阴云滋生的郁郁,竟叫一个寻常小子一扫而尽,豁然开朗起来。
阿昌全然不知,平缓了疾跑的倦意,顺着前言又道:“那消息是从下九流里传出来的。”
“有人买通?”展昭领会道。
“是,说是个蒙面的年轻人出了银子,先在各处口口相传此事。”阿昌笃定道,“源头是弄不清了,但有不少人得了银子办事,传的多了,这城中到处都是耳目灵敏的江湖人,自然是东一耳朵西一嘴的听来了。”三人成虎,必当甚嚣尘上,凡有几个江湖上带些名声的人信了,此事也就在城中顺利流传开来。
“从哪日起,可知?”白玉堂问道。
阿昌想了一会儿,大约是消息混杂,这脑子里也有些懵。
二人未有催,只在一旁静候。
阿昌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揉揉自己脑袋,总算把自个儿逼清醒了些,“最早……最早是八月十六一早,先传的是展爷为族中子侄出头,要夺那鸿鸣刀,因而与逼上门来的江湖人动了手,还杀伤数人、关进大牢去了。”他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标着除他自己谁也瞧不懂的稀奇古怪的符号,确认了此事,“那时就有人在城中说展爷咳,编排展爷些难听言语,混杂着展家竟有两把上古神兵出世、太过古怪云云这样的传闻。”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颔首。
这倒是如他们所料,前后一串皆是有人设局了。
但掏银子买通传信人、提前布局的那个年轻人,确是查不出何人。多半在武进镇救走老太宋十六娘的也是他。
阿昌翻着小册子,一拍脑门,又想起一事,“五爷,那万里镖局的人回来了!”
展昭与白玉堂一怔,俱是意外
才半个多月,那送镖往陷空岛的就回来了?常州府离松江府虽近,这一来一回,寻常镖队少说也得走一个月罢。
“出了些事,掌柜的也寻您呢。”阿昌摸着后脑,仿佛对这事儿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万里镖局不是往北行,欲走水路直奔松江嘛,但那货在江上叫人扣了。如今万里镖局的伙计都在码头,独那武镖头快马归来,欲寻白家布庄讨个主意。”
白玉堂一愣,抬眉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扣白爷的货。且他万里镖局要走水路,总该打点,货被扣了焉有寻托镖人拿主意的道理。”
阿昌瞄了一眼展昭,小声道:“武镖头说,扣镖的人比较麻烦。”
“官爷扣的?”展昭诧异道。
“是,叫江上巡视的水师扣了,说是银子数目太大,怀疑有异。”阿昌颔首,“且不是寻常水师,武镖头说领头的他万里镖局确实得罪不起,乃是如今坐镇两浙的指挥使。”
“……登州平海水师来的柴指挥使?”展昭道。
“是,就是他!”阿昌连连点头。
白玉堂眼皮一跳,心说上月他才与展昭信口因剿灭水匪提了一嘴这人,转头就扯上干系。他这几万两白银没叫水匪劫了,竟叫个水师指挥使扣了!
“……”展昭只能瞧白玉堂一眼,“先去问问?”
“走。”白玉堂压着满目阴霾,笑了一下,“正巧托柴指挥使的福,将武镖头巧又送回来,白爷好问问那江南盗婴案。”
靠极限发更!!!洪荒日万!?
结果剧情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主线上去了……
完蛋了,那我还能搞定常州篇吗
不管了,先甩锅下一次的我罢!
晚安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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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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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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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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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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