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旁愣了一会儿的叶观澜先翻白眼讥讽道:“哄人玩意儿,心存邪僻、自见恶鬼。”他顿了顿,语气恹恹又刻薄,“这会儿来求神拜佛做什么?怎的,还想你给他们弄两杯符水尝尝鲜?”
这话阴阳怪气的,倒是令白玉堂颇有几分另眼相看之意。
不过……七青门的弟子前来常州,本就是为争夺那上古邪刀鸿鸣,想是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又怎突然被吃了狗胆的模样,说是有邪祟缠身。白玉堂微微一转手中茶杯,“七青门还说了何事?”
“倒也没什么,只说夜中有东西盯着他们。”容九渊语气平缓。
他略微扬起面颊,双眼弯起,像是随口在说一桩趣闻,嗓音轻软,娓娓道来,“我夜里在客栈里外逛了逛,邪祟没碰上,不过见有人穿着一身白衣吊在房梁上荡秋千。”
“……?”饶是白玉堂与叶观澜都知晓容九渊时常语出惊人,还是齐齐茫然地扭头看了过来。
“大晚上的你瞎跑什么,来个妖魔鬼怪把你捞走怎么办?!”叶观澜当即气道,全然忘记前一刻他还道邪祟之说只是哄人玩意儿。
同时响起的还是白玉堂无语的声音:“是吊死了还是活人?你可别说是个鬼。”
“自然是个人了。”容九渊答道,“活人。”
“阿渊!”叶观澜气的恨不能当场把肠子从肚子里捞出来打上十八个蝴蝶结再塞回去。容九渊从容地给他再添了杯茶,他只能瞪了那茶半晌,捧着气炸的小心肝喝茶。
“虽未能见着面容,但观形态应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身量不高、鬓发霜白,似是背着个包袱。”容九渊想了想,双手托着茶盏徐徐道,“他该是在寻人,又或许是寻物,来了几回,都只是在房梁上荡秋千,未曾做什么,想来并无恶意。”
白玉堂扬眉,“江湖前辈?”
“他跑得快,我没追上。”容九渊说。
“你还想追上?!”叶观澜嘀嘀咕咕。
白玉堂不以为意道:“既是你能见着人,想是武功虽高,但并无装神弄鬼之意。那七青门的弟子岂会见不着。何来邪祟之说?”
“……夜中有敲窗之声。”容九渊思索片刻,又道,“窗外无人。”
白玉堂的神色微敛,明了容九渊与七青门弟子同行之时定然也听到了那莫名其妙的敲窗响动,非是那几个七青门弟子生了幻听错觉,“何时何地?”
“自四个月前起,无论何时何地。”容九渊见引起白玉堂兴致,淡眉一挑,像是有些意外地瞥过茶室敞着的门,了然一笑,方才将茶盏放下,慢悠悠道,“七青门弟子从岭南前来,北上途径多地,折转前来常州,四个月来无论身在何地,都可闻夜中敲窗之声,然而开窗无人。起初他们亦是当作耳生幻听,照常入眠,然而隗宜道随后几日但凡有人入眠,不久就会患病、犹似中邪,不是身沉似铁、便是口不能言,或有昏睡不起、惊恐暴盲……多是形容古怪,难寻病因。与我相遇之前,已有二人不堪折磨,身死途中……”
叶观澜登时面色难看,“阿渊你且与七青门同行几日?”
“一月有余。”容九渊仍是不疾不徐。
他和缓安抚一笑,“我无碍,起卧如常,师兄放心。”
叶观澜不管不顾,单手一握容九渊的脉象,方才面容稍霁,但恹恹的神采里终究有几分不快难散,“那什么七青门多半是途中遭了毒物而不自知!你发觉不妥,便该分道扬镳,怎可同行至常州?”他盯着容九渊温软的目光,越是嘀咕,声音越小,到最后头一歪,扁嘴道:“跟你说多少遍,山下世道险恶,不可轻信,怎还是跟个三岁小儿一般好骗……”
容九渊眨眨眼,听着他委屈收声,习以为常道:“师兄可还有吩咐?”
“明日,不,今日起,不可再与那什么七青门有所牵扯。”叶观澜道。
他语气强横地说完,又捧着茶杯,弱弱地、可怜巴巴地补了一句:“好不好嘛。”
“……”白玉堂单手摁了一下眉心,隐觉瞎了眼。
“不好。”容九渊说。
叶观澜如丧考妣,嘟囔道:“儿啊,你太伤为父的心了。”
容九渊视若无睹,转头继续道:“我观七青门几位饱受其扰,面色难看、症状古怪,确猜是中毒,只是不知毒从何来。一月来,我随七青门弟子同行,衣食住行并无不妥之处,想来毒早就在他们体内,只是发作时机各有不同。”
白玉堂从善如流,略略颔首,又道:“我那日见隗宜诸人,并无不妥。”
除了那小弟子不知死活,竟是出刀挑衅。
“啊,路上碰上一个姑娘。”容九渊说,神色轻松含笑,眉间染着世家小公子般的天真烂漫、顾盼风流,“她遇上了点麻烦,小道顺手帮了一把,得她送了一瓶解百毒的药。那姑娘说,只要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皆可暂缓毒性,就融符水里一试了。”
“???”白玉堂神色一顿。
“倒是挺好用的。”容九渊又道,颇有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
“哦。”白玉堂无语地喝了口茶,一时想回头把不知去向的展昭拉回来。
叶观澜眼睛也不眨地说:“阿渊仙人下凡,自是开的灵丹妙药。”
容九渊又捧着茶补了一句:“只是古怪的是,我在隔壁客房确可闻响动,入房却无。”
他单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叹息道:“许是我喂符水前,点了安神香。”
敢情这符水是你暗中灌的,不是七青门弟子心甘情愿喝的。白玉堂听出言外之意,只是眼皮一抽,未有评论,道:“解毒之后,未再有敲窗之声?”
叶观澜用指尖敲敲桌子,紧跟着问道:“如何响法?”
容九渊一怔,笑着摇头,总算时理会了叶观澜,也用指尖叩响了桌面,发出三长两短的声音。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报丧报的还挺像模像样的。”
容九渊似是被这话逗笑了,可盘膝而坐的身姿却十分端正,不受动摇。他收回了手指,抱着自己的拂尘接着道:“敲窗声是杂乱模糊的,我细辨时,只隐约听闻分作长音与短音,这三长两短的叩响并不准确,或许只是巧合。”
白玉堂不置可否。
诡异的敲窗之声已经足够离奇,说是巧合未免牵强。有人盯上了七青门,故意装神弄鬼、又下毒暗害更有可能。
“不过如你所说,敲窗之声在解毒随后几日不再耳闻。”容九渊微微一笑,颔首道,“到昨日相遇之前,倒也有十日能睡个好觉了。”说到这儿,他眸中浅浅浮着金光,语气清浅,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令人想到铁口直断的半仙,“七青门几位并非短命之相,但解毒之后仍多是心浮气躁,且有狂躁易怒之状,怒伤肝,肝属木,木令春,草木无生机,气滞血瘀,恐有灾祸。”
白玉堂听了半晌,竟是掏掏耳朵道:“你早年好似也这么骂过白爷?”
容九渊哈哈一笑,故意一摇手中的拂尘,摆那道人仙姿,“难道小道所言有错?”
锦毛鼠白五爷早年可不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哪怕见他唇边始终带着几分笑,也有几分冷嗤哂意,否则焉有阎罗之名。
他慢饮着茶水,目光轻飘地打量着白玉堂,“不过几年不见,你脾气收敛了不少,近日心情瞧着也不错。七情六欲果真叫人春风得意。”这话令叶观澜眯起眼抬头瞥过了白玉堂,那双略显恹恹的眼睛冷薄锐利,像乌沉的静夜里一股扫荡而过的寒风,又因带着些许好奇而减缓了这种薄情冷酷,在那张棺材脸上添了几分生气。
容九渊的视线也跟着从白玉堂疏懒的神态上游走了一遍,微微摇头,“只是另有烦忧,愁旁人所愁……”他的声音放的更缓了些,带着些许戏谑之意,“白五,这在你的脸上可真是罕见。”
白玉堂懒得搭话。
容九渊等待了片刻,小声道:“展昭?”
白玉堂抬起眉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容九渊没有作声,只是收了目光,思索之时,面前似是前一刻踏门而入时展昭的面相,确是世间少有的面相优渥之人:天庭饱满可见秀外慧中,双眸锐利、剑眉挺鼻,耳厚颔圆,是年少成名、飞龙在天之相……只是相不独论,这眉梢飞扬见展昭早离家门、少不近亲,如此亲缘浅薄,面容清瘦、命途多折,让人难以想象这样豁达优渥的面相却预示着波折的命格,虽想来能次次化险为夷,却叫人不禁心叹。
容九渊的思绪浅浅地在展昭面相上逗留。
亲缘浅薄、子嗣……嗯?
啊,师兄说展昭乃是常州府人氏……容九渊无声翘起唇角,挂相在此。
但观其眉目舒展开阔,虽有困扰,并无忧虑迟疑,想必早有决断。倒是展昭随白玉堂来时正是申时,恰是他所观之相,茶室之门逆光,踏步迟于白玉堂,影先入室,面相皆掩,因而本光明磊落的印堂发黑,有凶兆降身、灾祸临近之意。这让容九渊有了些许的困惑,灾祸从影投身,仿佛不是展昭的恩怨,但与他却是息息相关……
容九渊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收回了这点一闪而过的思绪,眸中浮动金光逐渐清明。
展昭有长寿之相,不必他挂心于此,不过展昭并无长久富贵……如今展昭身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正是开封府包拯最信赖的左膀右臂、更是天子金口玉言所点的四品武官,算来该是大富大贵了,不长久,莫非是无心于此?
他下山不久,不曾多闻朝野之事,只沿路偶然得知些许这位入朝为官的南侠展昭。
展昭眸光清润有神、通透沉静,五官端正,确实不是沉迷权势财色之人,又与素来交友挑剔刻薄的白玉堂往来密切,有今日缘分,想必是个正直诚恳、心怀天下之人。太平盛世还逍遥,或许来日传闻中名满江湖后又甘愿成为朝廷“鹰犬”的展大人,终究会有卸甲归田、再纵马江湖的一日。思及此,容九渊歪头瞧向白玉堂,又笑了一下。
只是不知那时,白五可还有今日狂肆年轻、不知所畏。
容九渊的目光忽而一顿,唇角平直,沉静地坐在那儿,一眨不眨地盯着白玉堂。
白玉堂正搁下茶盏,敏锐地眯起眼,不甚客气道:“修你的仙,少观旁人之相。”
容九渊却是充耳不闻,那一贯乖顺温软的面容随他紧拧的眉头有了些许变化,双眸开合似有神光,凛然生利,“白五,灾祸临天,你有短寿之相。”他摁着桌面,竟是张口直言,叶观澜见状目浮诧异。
“哦。”白玉堂敷衍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容九渊未有蹙眉,可板起脸来,更叫人心下一颤。他一字一顿地告诫:“白五,离天远些。”
白玉堂心不在焉地笑笑,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混世魔王脾性。
容九渊手中拂尘一卷、收入怀中,身体虽坐在原地未动,手臂一伸、却是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白玉堂的手腕。他神色清淡,可盯着白玉堂一言不发,双目灼灼,甚是肃然。唯有一旁的叶观澜隔岸观火,眯着眼,神色难辨地打量着仿佛置气对视的二人。谁也没发觉,他的目光渐渐生了变化,眉头紧蹙,似是浑身不适,他掩着到喉咙口的恶心,终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轻微的变故,令容九渊扭过头来,“师兄?”
白玉堂略略一挣,收回了手腕,视线也落在叶观澜身上。
“无碍。这屋子太闷了,我起身走走。”叶观澜似是头疼欲裂,额头隐见冷汗,可见容九渊容色关切,便扯着唇角的怪笑,抬手一抚容九渊的头顶,这会儿还不忘摆师兄的架子,“阿渊啊,好好说话!来者是客,师尊不是说了不可做那傻缺半仙吗?”m.χIùmЬ.CǒM
“……”容九渊盯着叶观澜良久,才道:“师尊不曾有此言,师兄你又张冠李戴,背后非议师尊。”
“我没有,我不是。”叶观澜立即还嘴。
他哼哼唧唧地起身,揉了一把容九渊的头,把容九渊端正卷在脑后、用木簪固定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坐那儿仰头时活像是一只又软又乖的白兔子,才满意的晃晃悠悠的出了门。
容九渊久久注视着叶观澜,一言不发,缓慢伸手束发。
他突然说:“师尊说,师兄自幼便是短寿之相。”
白玉堂神色微动。
“师尊不愿收师兄为徒,正是见他短寿之相。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师尊修道,却是仁慈,不愿白发送黑发,动伤七情,入世难出。”容九渊的声音极轻,连尘埃都难以惊动,字字句句都仿佛能清明神台,“师兄病了太多年,虽与我说是头风之症,我不知劫应何处……往年下山他总要隔三岔五悄悄回来,可今岁离去,接连数月不闻消息,想必大限将近、已有打算一去不返。”
他望向白玉堂,目光清明、不见孤苦痛色,似是寻常,但这般和和软软、平平静静更叫人如鲠在喉,“今日……九渊失态了。”
“你来寻他,便是为此。”白玉堂终于道。
容九渊一笑,神色难明,言辞更是模糊,“身死道消不问埋骨地……小道,前来一观……”
“……”
茶室良久只余静默呼吸。
“你可知他缘何来此?”白玉堂半阖着眼,掩去眸中闪烁。
鸟雀脆生而鸣,踩着屋檐来去。
叶观澜闭着眼坐在回廊的一侧,抱着他的拂尘、身子歪歪斜斜地靠着一根柱子。他的面色很差,本就冷白似雪的肤色此时白的有些发青,双眉紧蹙,似是饱受痛苦折磨,这让他有些心神不定。叶观澜咬了咬牙,额上青筋扭动,冷汗直落,就在这时,他突兀地睁开了眼。
展昭正提着巨阙站在面前的院子里,而白云瑞蹲在院子的花圃之中,好似在数蚂蚁。
这小孩儿赌气归赌气,倒是没跑远,
叶观澜恹恹地瞧展昭一眼,没了茶室里那股阴阳怪气的刻薄劲儿,双眼垂着、冰冷且不耐烦,整个人都懒怠疲倦,没什么精神,更别说与展昭打个招呼,又或是针锋相对了。
“叶……道长?”展昭隐约察觉他的不适,开口又放轻了嗓音,只是话却不知从何问起。
叶观澜颓丧地靠着柱子一动不动,白了展昭一眼,这会儿容九渊不在,懒得装模做样,只道:“展大人挡着光了,贫道会死。”
“……”展昭一时接不上话。
他瞧了一眼自己投了小半在叶观澜身上的影子,终究是向一侧让开了道。
这位叶道长……似是戒心重得很。
展昭未有在意碰壁之事,只扫了一眼原地蹦起来的白云瑞,见他啪嗒啪嗒地绕着小花圃走了几步,没有跑远,便抱着巨阙轻身一跃,在回廊柱子的另一侧远远坐下了。
叶观澜抱着拂尘,竟是笑了一下,哑声道:“展大人有话要说?”
展昭想了想,坦然笑答:“……不知展某与叶道长有何仇怨?”
叶观澜眯起眼,“有啊。”他说,想是信口胡言,旋即又改了话锋,抬手指向院子、院子外响晴天色、还有斜垂向西的太阳,“展大人,那是什么?”
“……”展昭仰头顺着叶观澜所指看了一会儿,“天?”
“是日。”叶观澜说。
“……”展昭隐约觉得他好似被骂了,但是又说不上来。
“那是什么?”叶观澜又指向花圃。
展昭不答了。
叶观澜继续说,“是草。”
“……”
叶观澜哈哈大笑。
他笑声不高,许是身体不适,让他没法高声,且笑时眉头紧蹙、笑得断断续续,分明难受的很;添之叶观澜本就嗓音低沉,抱着拂尘笑得前俯后仰时,胸腔里更是颤音连连,整个人像是一件动听作响的乐器。“中秋了……”他喘声收了笑,耷拉着眼皮,困恹地靠着柱子,“太阳还是这么热烈,晒得慌。”
刚才不还说晒不着光会死么。展昭好笑。
“再过些时候,天便凉了。”展昭道。
“秋风冷得很。”叶观澜似是没话找话,“夜里的风又冷,又让人吃的撑。”
“……???”展昭没听明白。
叶观澜厌倦地叹了口气,“太冷了。”他抱着拂尘、塌着肩膀说,“展大人在常州见过雪吗?常州的冬日若会下雪,这个冬日想是太难熬了。”
“……常州冬日确会下雪,且江南湿冷。”展昭温声道,“倘使叶道长畏冷,恐是要多做准备。”
“岭南的冬日暖和。”叶观澜说,似是喃喃自语,“我该往那儿去……若有机会……”
“此时动身亦无不可。”展昭轻声笑语,“方才中秋,从常州南下两月内该是能到,正逢初冬,路上虽有寒风,但秋高气爽当时不难捱。”
叶观澜沉默片刻,“……太远了,走那么远会死。”
展昭有几分哑然,紧接着又是一笑,心道这仿佛该是叶道长会说的话。
“你笑什么。”叶观澜道。
“展某有一友,许是与叶道长志同道合。”展昭和和气气道。
萧山门的花调也是个躲懒性子,堪称天下第一矫情。他出趟门什么都不肯干,活这么大恐怕连点火都不会,比白玉堂还要十指不沾阳春水,好歹白玉堂性子来了什么都肯钻研一二、又年少起就独行天下,一人在外也能井井有条;且花调这习武之人却嫌提剑比武累,若非仗着天赋绝佳,武林之中英才辈出焉有他一席之地。
偏偏这花调好美色,为博美人一笑,干了不知多少荒唐事,苦的尽是萧山门派来照料他起居的门人弟子。
他要不是武艺高强,别说被外人摁在地上揍,萧山门的师兄弟们第一个拔起长棍。
如此看来,花调与眼前这个多走两步都说会死的叶道长还真有几句共同话语。
不过叶观澜对这毫无兴致,只动动嘴角,“怎会只有一友如此。”他懒洋洋地说,声音极低,似是一贯如此连嘲带讽,“这天下人要不是逼不得已,哪个不想躺在榻上睡大觉。”他打了个哈欠,理直气壮道,“我想躺在床榻什么都不干,就有富贵送上门,有什么不对?”
“……”展昭先是哑口无言,很快露出笑容,“叶道长求富贵?”
“不求。”叶观澜不假思索道。
展昭失笑。
“但天下庸俗之人皆求。”叶观澜懒懒散散地看着院子,“没钱你怎么在这喝茶,和尚还收香火钱呢。”
话音才落,院子那头的拱形景墙外一个穿土色僧衣、手持长长的、组有一百零八颗的白色佛珠的年轻僧人站住了。这个年轻僧人约有二十五六,此时右手竖在身前,色相端正俊朗、身形高大挺拔,虽是寻常僧衣,仍不掩硬朗俊容;他微微低垂的眉眼温和、但目色冷淡,不见笑容,本该是佛家慈悲怜悯之色,奇妙的让人觉得有些木讷刻板、铁面无情。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庄肃,仿佛金刚怒目、威猛可畏,侧身望来时,让人几乎怀疑他要拿起那条长长的佛珠甩人一脸……又或者,那张嘴一张口就是“阿弥陀佛,施主不可胡言”云云,与人较真论道这“香火钱”的大道理。
一时,叶观澜未有言语,展昭哭笑不得。
院子里便有几分尴尬。
没想到那年轻僧人只是双手合十,与院内口出狂言之人恭敬行了一拜,便踏步离去了,未有辩驳、未有恼怒。
不过他那锃光瓦亮的大后脑勺在金色日光下引起了花圃捉螳螂的白云瑞的注目,小孩儿兴致一起,当即跟着那秃头俊和尚跑了出去。万万没想到,他那小短腿在景墙前踢着台阶,正面往前一扑。
展昭连忙起身跃前。
只是他没接到人,另外有人伸了手臂,是那离去的年轻僧人。
他好似一根漂浮不定的芦苇顺风而至,轻轻抱起了向前扑倒的白云瑞。而同时,展昭至台阶前的身形猛然一顿,及时往后收了腿,这才免去了与那一瞬快似飞影的叶观澜撞到一起。展昭提着剑看向了拧着眉头的叶观澜,依旧神态困恹不耐、无甚精神,甚至好似因那踏步上前时动了真气而愈发头痛。
他见展昭回首,竟像个小孩儿似的重重剁了两下脚,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那年轻僧人单手一礼,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对白云瑞道:“施主小心。”
白云瑞眨着眼,一脸兴奋地伸手怕了拍年轻僧人的光亮脑门儿,一只捏在他手上的青色蚱蜢从年轻僧人的头顶一踩一跳,又不知如何落在了不远的叶观澜头顶再一蹦跶,溜入了花圃。
“……”
“……”
“……”
展昭面色怪异地赶紧将白云瑞抱回来,“稚童失礼,大师恕罪。”又冲叶观澜歉意一笑。
年轻僧人只是微微摇头,仿佛先头白云瑞所为并无得罪失礼之处,板着一张威严俊朗的面容,低沉和气道:“孩童年幼,施主还请小心陪同。”言罢,便双手合十同展昭再拜,缓步离去。
叶观澜在一旁犹如人形景墙,若不是那眼皮低垂、懒得抬起,又或许他本就懒得为旁事费劲恼怒,怕是又气炸了小心肝。他干脆往院子里走,只是走着走着,又抱着拂尘啧了一声,语气不见恼怒,仿佛心情不快因而顺嘴嘀嘀咕咕:“狗秃驴不怀好意,心无容人之度,定是渡不成佛。”
“他这香火钱,又不是贫道收的。”
展昭无奈一笑,“叶道长,此处本是僧人茶园。”哪有跑到人家僧人茶园里喝茶,还嫌人家收银子的,这不就跟跑到地头蛇的盘口叫嚣无二么。
“啊。”叶观澜毫无意义地应了一句,许久才摁着眉心头痛又刻薄道,“僧人茶园收银子,不就是和尚收银子?贫道还说错了?吃斋念佛的修道人,沾什么俗世因果、拿什么凡人钱财,渡人还收银子呢,难怪渡不成佛。”
展昭无言以对。
叶观澜在回廊前止步,侧身望向展昭,那双困恹的眼睛里闪烁着寒星,口中之言更是有些莫名,“所以说你们这些口言慈悲、心怀天下的人……若不是假慈悲,便是那头顶上的太阳,太热烈了,晒得很、招人厌。”
展昭一怔,见叶观澜步伐晃悠,强忍不适、慢吞吞地走回原处,倚着柱子当死鱼。
“叶道长。”展昭又轻声喊住了他,神色赤诚,笑面春风,“若无暖日,寒冬未免太难熬了。”
叶观澜的脚步顿了许久。
病痛绕身,让他更加懒散困恹,整个肩膀都低垂着,弓着背,像是畏冷一般抱着拂尘缩着脖子。他转过身来,对展昭笑了一下,冷白的肤色在西去的斜阳下有些刺眼,既暖又冷,金辉耀目,“展昭,”叶观澜低声说,那飘飘忽忽、低沉发颤,还夹杂着痛苦的嗓音顺着风钻进了展昭的耳中,“人做不了太阳。”
展昭闻言一笑,和和气气道:“自是。”
“而太阳,也照不到冬日这世上的每个角落。”叶观澜缓声说。
“受教。”展昭温声作答。
叶观澜端详了展昭的面色一会,像是在看一个稀罕物,神色有了古怪得缓和;但这样凝神专注好似让他的头更疼了,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本来殷红的唇色逐渐红的有些发紫。他站在那儿有些摇摇晃晃,终于收回了目光,“是贫道受教。”
“岭南的冬日,温暖如春。”展昭说,“此路虽远,但倘使驻足于此,自当永无相见之时。”
啊啊啊,我今天超腻害!
我今天写了一万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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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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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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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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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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