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簿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发笑,像是听到滑天下之大稽的话,笑声低低沉沉却一刻也不能停。这个才三十多岁的男人跪在桌案边上,像是被展昭那听似正义、实则虚无缥缈、高高在上、太过轻松的言辞逼到的深渊尽头,他的手指紧紧抓着桌角,指尖发力而变得青白,整个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展昭望着杨主簿发笑,温和从容的面上依旧是平静的。他未有言语,在这样用尽力气、似哭般的笑声面前显得无情且不近人情。
杨主簿独自笑着笑着,犹如大梦初醒。“是了……”他喃喃自语道,“你便是为此而来,便是为此而来。”
这位侠客有这般本事一夜查清四日前的命案,何须多此一举跑来官府问询,莫不是想从官府口中核实此事真假?不,眼前之人分明是对所知真相笃信不已,才来看看官府是何说法。
可他得到的却是一卷空白的卷宗,一群不作为的朝廷命官。
杨主簿的面色登时一变,近乎狰狞地看着展昭,手指重重戳在那卷卷宗上。
他指着纸上的字字句句,面色阴郁得可怕,压着声一字一顿地反问道:“录写在册?”
“杀人者五,捆绑者十二,破门砸毁济世堂者二十余人,另有雨夜举火把者以便行刑者上百,围堵济世堂者上百,拍手叫好者上千,咒骂侮辱者上千,提杖守于外围者上千……凡阻挠者皆被杖打重伤,昨日一早因此伤不治身亡者五。五人动用私刑残害无辜,全城百姓几乎俱为帮凶。此案你且捉拿何人、审问何人,杀人者为主犯,其余人又当如何?”杨主簿口中的话语像是那诸葛连弩,一口气连射数十只,每一箭都直指要害。
杨主簿抬起头,深深望进展昭那双深邃的墨眸里,又是恨又是怒,目光凶狠锐利。
“这位侠士,你以为你只不过是晚来几日罢了?”
“你以为你若是早来几日,便能免了这一场无妄之灾?”杨主簿声音嘶哑,仿佛所吐每个字都能呕出血,歹毒又直接,“便是你当日在此能如何?万人围困,俱是发了疯的平头百姓。圣人曾曰不语怪力乱神,下官且问此事大罗神仙可能救?”
展昭望着杨主簿发红的、满是血丝的双眼不语。
“卷宗空白,不错,一因下官不敢录写,二因下官不知如何录写。下官不敢说读尽圣人言,却敢倒背大宋律法。我如何不知吴家五口冤枉惨死,可又能如何断城内万户人的罪责?”杨主簿的额头上青筋绷起,口中的声音却压得越发的低沉,整个人犹若被绑了重石沉入湖底,言辞激烈正是他费劲全身力气的挣扎。
“一朝令下,万人获罪而死?”
“下官没有侠士万人中来去自如的本事,府衙的四十余人已是最后兵力,便是偶然得了元戎弩这等奇物,也根本挡不住外头发了疯的成千上万的百姓。那是万户百姓,是抬头也一时看不到边际的重重人群包围。下官也没有侠士这般胆气,便是想如实誊写也提不起笔,这里是一座城,是我大宋受邪说煽动的百姓,他们目不识丁,只懂农忙秋收,是最普通的婺州子民。恕下官无能,没有这般叫伏尸上万的决断。敢问侠士可能赐我一计半谋,今之婺州城犹若下官且为之奈何?”
杨主簿唇舌之间崩出的字像是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良久的沉默中,展昭站起了身。
他的古剑顺着他的膝盖单边下滑,剑鞘磕在地板上发出声响,就像是铜钲被猝然敲响,吓得心口登时一跳,也打乱了杨主簿被逼到极致的反问。
展昭单手捞起剑朝着杨主簿走了一步,在杨主簿的脚跟前站住,目光从容地居高临下,“你说桃木教乃婺州城内祸根,而桃木教这一祸根却来自当年白莲结社为得根除。你说的不错,旁门左道确有奸邪,残害无辜,以颂法事,已是魔教所为。在下却要问一句,官府如何能任其发展壮大至此,又任由城内百姓不受教化,受魔教之人愚弄驱使?莫不是你们拿了朝廷俸禄,每年管着将百姓赋税按时交于朝堂、不闹事、不出人命,保你们政绩无差错,升官发财即可,不必计较百姓死活?”
“官字两张嘴,贪入不出,却怪民智不开,愚民受惑,引来大乱。”
展昭在杨主簿面前蹲下了身,平直的目光灼然,“杨主簿,在下无权说此话,想来江湖草莽哪里懂朝堂事,为官治一方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小事。但今日却要问一句,”他的手指指着杨主簿的心,“读圣人书,得帝王禄,莫不是忘了教化万民才是你们父母官当做之事?”
“民智未开,魔教胡为,你说桃木教在此地兴起有十多年,想必你在婺州也不是一日两日,做这婺州主簿也不是头一天。”
“桃木教兴起之初,官府又在何地?”
“……下官,”杨主簿张了张口,面上又是惨白又是发红,“下官羞愧。”
到底是张口结舌、无力反驳,明知展昭这些话是过分的,远不是当局之人所能处理的,却依旧无法面对这些话而涌上心头来的羞愧难当。
“……”展昭在无声的沉默里微微笑了笑。
这个笑容平和、坦诚,还带着些许安抚的慈悲,叫杨主簿心生迷惑。
展昭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你且可说那时你尚未上任,也大可以说那时官府未能察觉一方教派为成为如今之害,总归是世事难料。”
“听口音,杨主簿可是婺州当地人氏?”展昭忽然问道。
杨主簿蹙着眉头,未有作答。
展昭不甚在意,他站起身,见桌案上卷宗字迹渐干,才又瞧了一眼杨主簿,“昨日展某遇上了婺州官兵,问了三件事。”展昭的手在卷宗上轻轻拂过,确认上头所有的字迹都干了,便抬手向杨主簿示意了一下窗外。如今已是卯时,天色大亮,兴许再过些时辰还会更透亮一些,但雨天天色阴沉到底不是日头高挂的时候能比。此事屋内的燃了一夜烛火未灭,将他二人的面颊上映照出不太明显的光影。
展昭将卷宗慢慢地卷起,“不知昨日那几位官爷有没有带话给你,瞧着现今你便是婺州府衙里做主之人。”
“……”杨主簿仿佛尚未醒神,一声不吭。
展昭心知杨主簿对他所言非是充耳不闻,轻声继续道:“若是杨主簿不知,展某便多提一次。”
“其中两事展某已有所获,便不赘述。”展昭熟练地将卷宗整好,“只问一问这第一,展某花了一夜时间尚未得知之事。”他的目光像是箭矢将杨主簿捕捉围困,“这婺州城的知州乃是何人,如今又在何地?”
杨主簿的身形一颤。
展昭将卷宗递到杨主簿面前摇了摇,“展某区区江湖草莽,倒也还是知晓这卷宗得府衙官印盖了章才作数。”他微微笑了笑,明明是温和从容如君子那般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却又自有江湖侠客的潇洒不羁,叫人一时捉摸不透这矛盾的气质如何并存于一人身上,“既是婺州境内的案子,怎么也该叫婺州知州看一看,通晓一二,杨主簿觉得展某说的可有差错?”
“我知你欲寻他。”杨主簿阴沉的面色渐渐平静下来。
烛火渐渐燃至末端。
“田知州……将要不禄矣。”
火烛跳了一下,无声无息地灭了。
常言道,人固有一死。
礼记曲礼曰: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在床曰尸,在棺曰柩。羽鸟曰降,四足曰渍。死寇曰兵。
“不禄。”展昭重复了一遍杨主簿所言,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与杨主簿确认此意。
“尚未。”杨主簿说。
展昭等着他的后半句。
杨主簿闭了闭眼,“田知州患了重病,昏迷不醒,卧床已有两月之久。”
他的声音极轻,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又是初见展昭时那般镇定。
“下官本非江浙金华人氏,不过十五年前且尚年少便随父从西北来到金华。那时掌管此地的知州姓方,调任此地已有十年,方大人在婺州做了整整二十二年的知州,五年前便是在他赏识之下任命我做了婺州的主簿。可惜,方知州在三年前,也是这般梅雨天气便病死于任上。而后来的便是田知州,三年前的秋天奉旨前来上任。”
“田知州是个好官,清正廉洁、处事公允,又是亲厚爱民的性子,这城内无人不称道。”杨主簿笑了笑,神色分明平静却更显几分哀叹,“侠士所言教化万民,田知州自上任以来从未懈怠,是下官才疏学浅,短短两月就叫婺州城内风云大变,也叫田知州心血毁于一旦。”Χiυmъ.cοΜ
他轻声叹气,“可惜便是田知州也未曾察觉桃木教之害,如侠士所言,当真是世事难料。桃木教兴起虽有十余年,却非是从一开始便如今日这般古怪,早些年桃木大仙也不过是百姓求子求财求平安所拜的仙人罢了。这婺州城虽说穷乡僻壤,比不上苏杭,比不上扬州,亦是一派和乐之地。可就在两个月前田知州病倒之后,天降惊雷,毁婺州坟头山无数祖坟,随后怪事频起,桃木教忽改教义,城内人发了疯一般纷纷响应,这才成了如今这般田地。”
展昭面带沉思,“四月至今?”
“不错,如今想来正是四月初田知州患病之后。”杨主簿道。
展昭算了算日子,他与白玉堂离开松江府快马加鞭赶往开封正是四月初,为的正是包拯来信时盗宝案里提到的鼠猫之争
风中恍惚又传来那一声嗤笑,话语中隐含薄怒,“金华,猫儿,这才是真正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杨主簿望向出神的展昭,许是在打腹稿而迟疑了片刻,又或是惯常的谨慎又发挥了作用,好半天他才继续道:“今年四月时,田知州先是患了伤寒,抱病日日前来府衙;可喝了几贴药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时长四肢瘫软陷入昏迷。五月起初尚有神志,常常招我入府,询问府衙俗务;后而后就是接连几日不醒,便是大夫看了也摇头说不出一二。现在……整个婺州城内一个大夫也没有,若非田夫人不肯放弃日日亲身照料,只怕田知州连今日也熬不到。”
“他如今就在田府,离府衙不远,侠士若要一见,下官可引路一回。”杨主簿指着府衙西边的方向说道。
“整个婺州城,”展昭眼底微微闪烁,敏锐逮住了杨主簿的用词,“没有一个大夫?”
杨主簿一愣。
展昭的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除了吴家五口,这婺州城里因桃木教到底死了多少人?”
……
过了卯时,天色彻底大亮,连绵几日的梅雨竟是雨势渐小,难得地停了片刻。城外泥泞的官道上渐渐地多了一些挑担的身影,佝偻着背,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步一步地往婺州城来,可他们走近婺州城的城门却发现门口挤着一圈人,城门大开却无人进城。府衙里一个衙役跑着穿过走廊,因跑得太急,好几回踩滑了脚摔了个狗吃屎,可他不顾满身满脸泥星子和摔伤搓开的伤口,一路喊着“杨主簿”,顾不得敲门等待,径直冲进了书房里头。
杨主簿正跌坐椅子上,闭着眼,神色疲倦,好似才从一场大难中归来。
“杨、杨主簿!”推门而入衙役面色又急又慌,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倒在杨主簿的脚跟前,口中哆哆嗦嗦地道,“出、出事了!”
杨主簿猛然坐直了身。
婺州城东北面的一角,俱是非富即贵之人所住的深宅大院。而最靠北边城墙的一座宅院与其他宅院不同,它高高的院墙上面垒了一层又一层的麻布袋子,从袋子的破洞口可见里头装的都是泥土;这样的高度近乎贴近一半的城墙,将整个院落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木桶,常人便是想翻墙而入,也得先跨越那高高的麻布袋子,一不留神就要落个高空坠落身亡的下场。最奇怪的是这青天白日里所见的所有楼房院落都是黑瓦白墙,唯有这户人家的墙面脏兮兮的,像是泡了黑染缸。
婺州正城门朝向西北,进城门后右拐也就是靠南靠西是往府衙去,而这座宅邸却在相反的方向。
展昭轻松越过几个屋檐,远远地辨出那叠罗汉一般高高堆着麻布袋子的院落正门上所挂的匾额,上面写着他最为熟悉的字,而正大门却从外头用好几条锁链锁了个严严实实,这架势也不知是外头怕里头的出来,还是里头的怕外头的进去。
展昭没走大门,顺势便借力要翻身过墙,鼻尖却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未来得及细思,已然踩着燕子飞滕然跃过高高的麻袋堆成的第二高墙,轻松落在院子里头的树丛里。
“小少爷?”一个拖长的似叫喊却几位小声的嗓音响起。
展昭顺着人声一回头,一个软绵绵的白团子朝着他的脸扑了上来,口齿不清的软糯声音张口就是一句:“爹爹!”
尚未修改完quq先别看么么哒
我这两天工作忙,赶稿赶疯了,下面写的稀里糊涂地,现在还在修改,这会儿是把写了的先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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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换完成,顺便改了标题。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觉与杨主簿对话的昭昭不是往常昭昭的性子,而是有意的模仿了几分五爷的行事作风……嗯目的嘛,你们先意会着,我会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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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白五爷的第八章,昭昭已经和我一起想他了。
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惊喜。
比如……白团子。
求助帖一月未见老友,竟喜得一子,然开口把我唤爹,奈何,急,在线等。
八一八老情人不知何时背着我偷人,竟然孩子都有了!
划掉
总而言之,你们可能猜这个娃娃是谁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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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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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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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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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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