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从三星镇往天昌镇回赶的展昭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勒住马,揉着鼻子一脸茫然。
展昭自幼习武,师承其父,虽打小就隐约怕冷,但随着内力日渐深厚、武艺逐步高强,从未头疼脑热、伤风受寒。
更何况他不过是连夜赶路罢了。
难不成是半夜留书叫人给惦记上了?展昭摸着下巴自忖。
展昭先头从苗家集拿了银子,自然也并未忘记那项福还惦记着包拯的性命,因早早知晓项福意欲于天昌镇等包拯前来,设套杀之,才趁着这时间空当绕道去了一趟苗家集。随后展昭快马加鞭赶至天昌镇,却没料到包拯一行人竟还未到,遂又连夜前往三星镇,将此事告之包拯,以便早作防范。
赶至三星镇恰才三更,展昭不便打扰包拯休息,便只是留书一封,又往天昌镇去了。
这神出鬼没、来去无踪的本事倒是叫包拯一行人受惊。
想来明日包拯一行人到了天昌镇也会多加小心,展昭自忖而那项福落到包拯手中恐怕也讨不了好。项福虽懂些拳脚功夫,但为人阿谀谄媚、是非不分,其智难算包拯,想来两三句话就能把自个儿的身家交代干净。
只是可惜了一副好胎骨。
展昭牵着马缰绳慢慢地走了几步,月凉如水,他勾起腰间的一壶酒,轻轻晃了晃。
虽算不得上好的竹叶青,却也清醇甜香,可作御寒暖身之用。
不知怎的,展昭蓦然想起一人,仿佛这月光灼灼、随意洒脱、笔墨难绘。他晃了晃酒壶,竹叶青的酒香淡淡地漫开。
那才是真的有副习武的好胎骨。
“就是脾性急了些。”展昭轻声道了句,嘴角轻扬。
他骑着马在夜幕里慢行,冷风萧索,郊林大道小道余剩瑟瑟的响动。展昭原是打算连夜赶回天昌镇,却突然改了主意,策马进了不远一座破败坍塌的寺庙。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夜空乌云密布。
一辆马车咯咯吱吱地行驶在官道上,从远而近。坐在马车前赶车的人头戴斗笠,看身形不似历尽风吹日晒的车夫,他太过纤细,还留着一股子染晕的墨香。马车渐渐靠近才认出那只是一个文生书童打扮的十五六岁少年。
那赶车的少年也发现了来势凶猛的密云,手中仍小心地驾驭着马车。
“少爷,要下雨了。”他低声说,并没有回头。
马车内的人似乎是说了什么。风卷起马车的帘子,露出了些许空隙,一只随意拎着书的手隐约可见,一只白玉般精致的手。
“是,少爷。”少年一手执鞭,一手扶上斗笠的边沿,看起来似乎是在张望。
没多久他便发现了那座破败了起码几十年的寺庙。
外院墙角破烂不堪,墙上更是有几个凹陷的大洞,破庙的顶部倒是有些许遮盖物,大概也只是些枯枝烂草。一整个破庙就像是一个镂空的架子,只要一场暴风雨就可以轻易以摧枯拉朽之势,让这里变为一座废墟。
但少年似乎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他驾着马车,在风中的湿意渐浓之际,将马车好好安置在破庙院儿里。
外墙里面有一个算得上完整的主庙,那纸糊的窗口还隐隐透着诡异的几丝火光,让人想到妖魔鬼怪之类的。大门倒是大大咧咧地敞开着,而院子角落里那匹系在树旁的骏马低着头更不可能是个马鬼。
少年面不改色地走进庙里。
稍微靠里面的位置燃着一堆篝火,火苗堆旁稻草平铺的地方躺着人。他的样貌在火光的明灭摇曳中看不大清晰,倒也不似穷凶极恶之徒。
少年只瞧了一眼,大约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便心无旁骛地在另一旁弄起柴木堆来。
“吱咯”一声长响。
仿佛是拿捏好了时间一般,书童少年刚整出快干净的地儿,而火苗也刚才有烧旺的趋势,一个身披着淡色大氅的青年便踏步从门外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少爷。”少年退开一步。
青年脚步突然一顿,偏头去看另一堆篝火,眸子映着火光,清清淡淡的,晕开几抹笑意。
“少爷?”少年略带疑惑地口吻。
青年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抱着剑靠坐在稻草堆边上的展昭蓦地睁开眼,似有所觉,迎面还以青年一个平平淡淡、温温和和的笑容。他们没有搭话,青年微微一点头示好,展昭则再次拢紧了怀中佩剑,闭眼歇息,无意计较刚入睡就被那书童少年惊醒之事。
同是破庙避雨的赶路人罢了。
不过这两人都不似跑江湖的习武之人,书童或许还懂些拳脚,那青年确是家境优良,双手无茧、绝未做过重活。二人虽作文生打扮却也不是上京赶考的书生之辈,此时面无焦急之色却刻意于夜里赶路,未免显得古怪。
展昭听那边书童从包裹里掏了些干粮递给青年,低声说道:“少爷,您的信还未……”
青年瞥过书童,笑眯眯地竖起他那漂亮的食指,贴在唇前。他的视线从展昭身上掠过,轻轻摇了摇头。
夜幕更深,寂静深幽,只有柴火燃烧时“呲啦”“咔嚓”“啪嗒”各种轻微的响动,显得夜更加静。
突然,狂风袭来。
主庙大门“吱呀”一声长响,被风刮得重重拖动。
还没等庙里的人回过神来,暴雨仿佛是从天上重重塌落了,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院墙、瓦顶……“噼里啪啦”的轰隆隆响着。庙外乌云浓重的夜色仿佛朦胧了起来,阴森森的和着这声音就像是一个庞大的怪兽在咆哮肆虐。
淡色大氅的青年靠在稻草边上歇息,似乎是睡的极浅,然眉间舒展,丝毫不受风雨大降的影响,在光影中那淡淡的眉眼有种颇为难言的好看。
那少年书童倒是未睡,单手用树枝搅动这火堆,火星四窜。
他单手支着下巴,两眼清亮得很,直直看着庙外的狰狞的夜色,心神却早就不知游到哪片虚空去了。
突然书童的眉间一蹙,耳尖微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庙外。
在倾盆大雨中,他的目光锐利地仿佛要刺透雨帘。
不过须臾,一个微弱的声音颤抖着穿雨而来,模模糊糊地落在磅礴大雨里,听不清楚喊得是什么,但撕心裂肺得惊人,叫人寒毛乍起。
书童直直地站起身。
“少爷。”他征询了一句,整个人绷如一张弓。
“死不了的。”前一刻还在闭眼安歇的青年散漫地说,他拉紧了身上的大氅,嗓音浅淡又风雅,“死了我折寿三年。”
闻言少年站直了身,手指紧绷,终究没有踏出一步。
“救、救命啊!!!”
庙外的呼救随着一道惊雷,尖锐而惊恐地撕开夜幕。
“子青,你不赞同?”青年缓缓睁开眼,眼底清明通透。
被唤为子青的书童沉默听着外面愈发靠近的叫喊,用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左手指尖,瞧见了一个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这才安心了似的低声回答:“……子青不敢。”他坐回稻草边上,摆弄起那一堆篝火,神色恭敬,没有一丝不满的意味。
“这股叫喊的力气足够他跑到这庙里,子青牢记三戒。”子青沉闷地说。
仿佛是为了相应子青的话,一个身着黎色布衫、身量瘦小,满脸污泥的少年跌跌撞撞着一脚跨进庙大门,腿一软,堪堪倒地。
几颗碎石子“咻”地飞了出去。
夜雨滂沱中,碎石子敲打在布料上的闷声微弱却清晰。
子青单手扶住那个乞儿少年,瞧见庙外两个黑衣人捂着胸口迟疑地对视了一眼,匆匆退去,在夜色中眨眼间消失了踪影。而披着大氅的青年正身对着展昭一拱手,笑道:“少侠好本事。”
展昭正皱着眉头盯着庙外的大雨,抄起佩剑也不见怎么动作,几颗碎石子飞了出去。
唯有子青瞧见了电闪雷鸣之下几个黑衣人飞快跃起,再次不见踪迹。
“不会再来了,”那青年拨动着火堆说,而庙外也确实如他所言再无响动。他瞧了一眼那个哆哆嗦嗦地喘着气的乞儿,才慢悠悠地对展昭一笑,“这般年纪却内力深厚至此,若是云某没有猜错,少侠的威名怕是江湖人多有忌惮。”
展昭一愣,温声道:“不过是浪得虚名。”这人认出他是谁了。xiumb.com
青年只是笑笑,不作他言。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武艺,再加上此番的行事作风与所配古剑,不难猜出眼前人是谁。
江湖人皆知展南侠袖中有乾坤,若刚才不是两颗石子,而是两支袖箭,那几个黑衣人早已是这荒郊庙外的尸体了。只是不知展昭为何对几个意图行凶之人妇人之仁,纵然只是几颗碎石子,展昭想要留下那几人也绝非难事。
这其中有趣的事可不少。
青年眯着眼,瞧见展昭转头望向那个缩成一团哆嗦的乞儿少年。
“他们为何追杀于你?”
被问话的乞儿半晌不曾言语。
“小兄弟?”展昭轻轻拍了拍乞儿的肩膀,却见他的脸色惊恐苍白,展昭语气软了几分,“你可是认——”他咬断了自己即将脱出口的话语,转口问道,“饿了?”
乞儿扬起脸来,对上一双清润的眼眸,也是一愣。
大约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眼眸,少年半天没能回过神。
“小兄弟怎么称呼?”展昭一边和那乞儿说着话,一边摸了摸腰际,他只有一壶竹叶青,没有半点干粮。大约是看出了展昭的尴尬,一个包子朝他甩了过来。展昭一伸手就接住了包子,瞧了一眼书童子青,还以一笑,将包子递到了乞儿面前。
“陈……陈文……”乞儿啃着包子结结巴巴地说,“文聂……”
“陈文聂?”展昭重复了一句。
乞儿颤抖着点了点头,沾满泥污的脸已经瞧不出本来的模样。
展昭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可是安平镇陈家村人氏?”
陈文聂啃包子的动作一顿,半个包子都落在地上,他想也不想捡起来便往嘴里塞。展昭连忙在陈文聂把包子上沾上的泥都一块儿吞了下去前按住他的手。
陈文聂又抬头瞧了展昭一眼,那眼神叫展昭吃惊。
分明是唯唯诺诺的神色,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心惊的锐利,如饿昏了头的猛兽,喉咙在这个雨夜里发出可怕的低声咕噜。只是一瞬陈文聂就埋下了头,将那沾了泥的半个包子囫囵吞了下去。
这样的眼神展昭并非没有见过,更可以说是极为熟悉。
展昭面露忧色。
据言那陈州四处皆是难民,分别朝着四面八方蜂拥而去,各个面黄肌瘦、躯体倦怠,虽非穷凶恶极之徒,然但凡看到丁点能吃的都会露出这样叫人惊恐的神色来,饿极之时便是树皮草根也能扒来下咽。
他恐怕是大意了。
安平镇是前往陈州的必经之路,作为这陈州境外最大的镇店,必是收留安顿了不少逃难之人,展昭见安平镇百姓安定、一切如常,几番探查之下,亦知陈州界内虽难民四散却也没有传言那般可怕,心下稍安,想来待包大人赶至陈州、开仓放粮,事态必能缓解。
可这陈文聂却面露凶态,与那些难民无异,须知陈家村离安平镇不过八九里地。
不过须臾,展昭心底已是两三番心思回转,他轻轻拍了拍陈文聂的肩膀,待他吃完包子心绪稳定才温声问道:“你可认得追杀你的是何人?”
大雨滂沱,陈文聂低着头不声不语似个哑巴。
“可知为何追杀于你?”
陈文聂半晌才摇头。
展昭见陈文聂仍是满脸惊恐,倒也不着急,温和地安抚了两句,并没有继续追问。
陈文聂也独自缩在草垛角落里,抱着膝盖,装起了哑巴。
不过是个未及束发的少年,年纪比那书童子青还小些,若真是安平镇陈家村人氏,哪里会招惹这般江湖仇杀,这江湖上不讲理的人遍地皆是,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要将一个乞儿少年置于死地,必是另有蹊跷。
先前不该为试探那二人而迟迟不动手的。
那书童子青瞧着只是懂些拳脚、虎口无茧,耳力却超越常人。
正这般想着,展昭却听那披着大氅的青年将小石子丢就火堆轻语了一句:“云某不才,未能辨出那几人轻功路数,少侠可曾见过?”
“夜深雨重,行迹难辨,展某惭愧。”展昭应答。
青年瞧了展昭一眼,竟笑了起来,拱手说道:“在下云孤帆,久闻少侠大名,今日有幸。”他那眸子在火光下叫人有种被看透的错觉,无故地犯怵。不过他很快就垂下眼,手中握着一根长树枝在火堆里轻轻扫动,“雨至天明方歇,南侠到时怕是难寻其踪迹了。”
这么大的雨,再多的痕迹也要被冲刷干净了。
展昭闻言也不多说,还以一笑,忽的将腰间的那壶酒甩给了云孤帆。
“子青。”云孤帆看着落在他脚边的酒壶,唤道。
子青点头,顺手就将一个包袱丢给了展昭。
展昭一抬手接了过来,单手解开包袱。布包里有个油纸包,装着约莫四五个包子,看得陈文聂咽着口水、眼睛里尽是光。展昭将包子全数放到陈文聂手中,托了一把陈文聂的手腕以免他又将包子掉在地上,“小兄弟你慢点吃,吃完歇一夜,明早我送你回去。”
另一边,子青神色古怪地转头瞄了一眼用树枝拨动着火堆的云孤帆。
云孤帆拢紧了大氅,笑着摇了摇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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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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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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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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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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