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巨大的土丘挡住了这肆虐的寒风,背风处燃起了一簇巨大的篝火。火边一行人正搭建着帐篷,另一队人正在篝火上架起牛羊,不过多时,那伴着大漠辛辣滋味的香气便传遍这荒芜的原野,死寂的魔鬼城下,风声之中笑声谈话声也渐渐响起。
土丘脚下远离众人处,最小的一顶帐篷早已支起,上头和所有其他帐篷一样,简朴的外表上却极不协调地绘着某种金色繁复的纹章。土丘的阴影里头,依稀可见一个人影,厚重的头巾遮蔽了身体和面容,只看得出是倚靠着背后的山壁望着那一簇篝火,却并不见靠近。再仔细看,隐约能见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极冷。只是众人忙碌,却都不曾往这里看上一眼,角落里的人却也并没有要起身走近的意思。
篝火近侧最明亮处,却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见了这轻微的颤抖。那被火光照耀得愈发英挺的身影顿了顿,便大步走向山丘下的人。背着火光看不见面孔和神情,只看得出是年轻的男子,步履间虽然带着几分疲惫,却仍旧英气勃勃。转瞬走到近前,默默俯视角落里的人良久,才开口道,“夜里冷,过去坐罢。”
阴影里的人慢慢抬起头,头巾落在两边,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迎着火光不见憔悴,只觉得肤色雪白,犹如这大漠里的月亮,说话的男人声音关切,女子的回应却是冷淡,“高漱,你既然劫持了我做人质,又何必再惺惺作态?不如一刀杀了我也干净,若想要用我做人质威胁永靖王,你就错了主意。”
高漱望着董徽的脸,听着她的话,忍不住苦笑起来。这几句话,在这些日子里他也实在听了太多次。眼前的女子最初被他掳掠来的时候,多少还有些惊慌失措,后来日子久了,渐渐地变得冷漠。既不对自己示弱求饶,也不大声呵斥,更不用提哭泣恐惧。就这么沉默不语地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这一群掌握着她的生死的如虎狼一样凶狠的男人,却丝毫不为所动。若是自己走近前去,也就只有这么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说。
高漱也不着急,索性坐在董徽身边,和她一起看着不远处的营火,“你也知道我对你分明是善意,你又何必如此不领情呢。大漠苦寒不比别处,你若是再这样执拗,只怕就活活冻死了。到那时候,我看又有谁回来救你?”
高漱说着又递过一个酒袋,“你若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不愿和那些人混迹在一处,就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我听说你们西疆的小姐虽然也有许多规矩,也最率性潇洒不过的,你的酒量想必也很好。”
见董徽依旧沉默不语,也不接过那酒袋,高漱也丝毫不见动怒的样子,反而笑道,“你以为这是我的?这是专门给你预备下的,并没有人用过。”
董徽抬起眼睛,冷冷地瞧着前方,并不去看身边说话的人,半晌才道,“左右是要死的,早一日和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
高漱闻言倒笑起来,“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总是要死要活的?”忽然语气就冷了下来,“你要知道,想要死太容易,想要活,却太难了。姑娘看上去不似软弱之人,怎么此时却避难就易呢?”
董徽听了这一句话,不再如方才的冷漠平静,第一次转头看了高漱一眼。眼前的人被篝火照耀出清晰的沦落,鼻梁高耸,五官深刻,显然是有西域胡人的血统。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那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睛愈发显得神秘。就像是那一日在敦煌城下,他最初劫持着她的时候那样,分明是笑语,眼睛里的冷漠却犹如深深的古井。
这些日子,董徽也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着高漱。这个流落天涯的王族,和她最初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董徽记得,上官怀慕永远是那样的高贵冷淡,及时是和自己的兄长在一处谈笑的时候,或者是少年时拔剑起舞意气飞扬的时候,也带着贵族矜持的淡淡疏离。礼数更是从不出错,绝无失态,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
而眼前这个同样出身于一等藩王家族的人,在她面前举止虽也优雅,却像是故意嘲弄她似的,犹如一场滑稽的表演,带着说不清的古怪。那一双冷漠的眼睛,在那带着嘲讽似的优雅笑容里,显得愈发的刺眼。奇怪的是,当和他身边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又完全放下那贵族的仪态,犹如这莽原上每一个粗豪的汉子。笑容爽朗,举止豪迈,那眼睛里的冷淡不知是不是藏得太好,竟然都消失不见。
回想起来,除了不肯放自己离去,高漱仿佛也从不曾真的对自己怎样,莫说虐待和束缚,连恐吓也不曾有过。最初似乎是担心自己一时想不开要自尽,寻了两个妇人整日看着,后来见自己丝毫没有动静,竟然就随随便便带在身边,除了单独住在一个帐子里,别的竟和其他人毫无分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平时也不来打扰自己,只是偶尔过来和自己说话,自己不论如何冷漠应对,他也总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董徽冷冷地蹙起了眉头,他如此做,想来也是摸准了在这茫茫大漠,她一个女子若是独自逃亡,是没有半分生路的。不论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情势是不会有所变化的。这些日子高漱对他客气有礼,却从不开口和她说起外头发生的事,更不提要放了她或者是以她做人质。
董徽在高漱处行动自由,也曾想过要通过旁人探听消息。然而他手底下那些人,也像是丝毫不关心外头的事情,每日只跟随着他在这大漠上纵横来去,或在某个孤城中休憩数日,或在荒漠上安营扎寨。
董徽惊奇地发觉,高漱在这大漠上,竟然有这样多隐秘而又周全的据点。就如今日,在这空寂无人的魔鬼城中,也有他的势力存在。纵然敦煌城中的高羽扫荡了整个大漠,又如何能想到,他此时竟然在此处呢。
高漱分明是有所图谋的。只是就连近在咫尺的董徽,也不知道他究竟图谋什么。显而易见,他想要的是被夺去的,原本属于他父亲的昌平王爵位,可除了在敦煌城下刺杀怀芷一行人以外,他又丝毫都没有动静。就连劫持了自己,也丝毫没有显示出有什么意图。董徽有时候甚至觉得,高漱就像是这大漠上某个无心王位的浪荡王子,带着神秘的一支队伍,靠打劫往来的商人生活。这分明是假象,可自诩聪明的董徽却看不透这假象。
董徽在审视高漱的时候却不知道,这个嬉笑着人,一样在审视着她。在高漱的眼里,董徽像是一只不小心撞入牢笼的小鸟,可怜又可爱。只是这只小鸟。却又不甘心如此,分明是稚弱无力的,却又装作坚强。
高漱看得出,董徽是极聪明的女子,只是这样的聪明,也是在被好生保护下成长的。或许能在太平之时做一个精明强干的贵族,甚至是一国之母,却难以在这乱世中好好生存。她聪明也有决断,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也能坐到处变不惊,举止合宜。然而高漱很快就看出来,这个聪明女子唯一的弱点,是看不出阴谋,因为她从没有经历过阴谋,也从没有想过,把阴谋作为自己存活下来的武器。
高漱想起澎涞和自己说起过的,关于董徽的两个兄长的事。那个澎涞口中看起来老成持重、拼品格端方的董余,却是永靖王手下最得力的谋士,掌握着属于永靖王的隐秘力量,包括情报和暗杀。而董徽的二哥董润,却是英气逼人、爽朗坦诚之人。
高漱隐约猜到了这样一个早早失去父母庇佑的家族的情形。不得已承担起家族重担的长兄,迅速变成了善于权谋的人,而他的两个弟妹,却在他的庇佑下活的纯洁无忧。高漱每每看见董徽,总忍不住想起自己幼年的时候。那时候,有人保护的自己,何尝不是和她一样的纯洁?远离一切阴谋诡计,活的犹如大漠上的苍鹰。
高漱望着董徽,却不曾想到她会忽然转过头看自己,在被火光照亮的董徽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刹那,高漱只觉得心里厌恶,只把手中的酒袋往董徽膝上一丢,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却听见董徽的声音响起,“你说的不错,想要活着太难了,想要死却容易,我虽是个女子,却也不能做胆怯之人,让兄长笑话。”
高漱转头去看,只见董徽说着竟然打开酒袋,猛地喝了一口,仿佛被这大漠的烈酒呛着了,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完了,却又不肯示弱地接着喝了一口。这一次喝的慢了些,不曾再呛着自己,苍白的面颊上却渐渐泛起了红晕。
董徽话语中对于家族的淡淡骄傲是那样明显,高漱有理由相信,即使到了生死关头,董徽也一样以家族为荣耀,相信她的兄长会救她出去。不知怎的,高漱的心里莫名有了一丝烦躁,冷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的兄长还会来救你?若是愿意救,怎么一直到今日,也还不见丝毫的动静?我告诉你罢,你的大哥,和永靖王一起被困在定云江上,旧伤复发,只怕活不了几日了。你的二哥,和蓉城方家的小姐定了亲,又深得永靖王妃倚重,如何还会想到你这个妹妹?你要是等着他们来,就趁早死了这个心罢。”
高漱其实有很多实情不曾告诉董徽,比如永靖王和董家前后派了许多人来西北搜寻她的所在,比如董余和董润自己也都陷入困境无法分身救援。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要摧毁这个女子坚信的,想要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依靠,只有自己,或者说,只有暗夜才能保护自己。
高漱满意地看到,不知道这些情形的董徽,在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脸上的红晕瞬间就褪去了。只是高漱却不知,董徽有这样的反应,并非是信了他的话,以为自己被家族抛弃,而是因为得知了董余的伤情。董余受过重伤损了根本,她心里是明白的。如今骤然听见他命不久矣,尽管是敌人所言,也难免信了七八分。
董徽一直强作镇定的心也不由自主得颤抖起来。她的长兄,从小到大一直为自己遮风避雨的人。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将自己送去永靖王府,加深董家和王族的关系,可最善谋略的长兄却不曾那样做。最初决定和怀慕结盟,一心辅助的人是大哥,然而他从没有想过要将自己的妹妹作为棋子。然而这样的人,她和二哥的守护者,竟然真的在遥远的她无法触摸到的远方,奄奄一息吗?
董徽咬着牙,忍住了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泪水。她心里明白,高漱就是等着自己软弱的这一刻。尽管她不知道高漱能够从自己的软弱中得到什么好处,可她也绝不会,绝不能在敌人面前低头。
董徽低着头,将泪水强行忍下,抬起头对高漱漠然道,“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顿了顿又道,“这是回敦煌的路,你想要回到敦煌城中,又想要做什么呢?”
高漱不曾想到,自己一路迂回,行踪诡秘,竟然还是被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子看出,自己正带着她回到敦煌的方向去。高漱看向董徽的眼中忍不住带了几分激赏,方才那故意刺伤她的情绪渐渐消失了,却又听董徽冷冷道,“你虽然是高家子弟,却早就被放逐在外,根本没有人把你当做高家子弟,如今觍颜到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又是何苦呢?”
高漱的脸色大变,他不曾想,被刺伤了的董徽,竟然忽然爆发出这样的锋芒。她在刺伤自己,却无意间真的刺中了他心里最隐秘的伤口。高漱霍然站起,带着逼人的杀气俯视着董徽,而这个小小女子,就坐在他投射下的阴影里,毫无畏惧地回望着他。他分明看见她扬起的脸,苍白里泛着奇异的红晕,犹如盛开的骆驼刺。
过了良久,董徽看不见那人的面容神情,只听见一声叹息,“走罢,既然决定要好好活下去,就别饿死自己。”说着也不等自己回答,就转身往篝火的方向去了。转身的一刹那,董徽看见高漱的脸,竟然是异样的苍白。而等他走远了,到了篝火一旁,却又恢复了昔日豪爽潇洒的模样,和身边的人大口饮酒吃肉,笑声朗朗,响彻整个荒漠。
董徽站起身来,慢慢走近那篝火,抬起头,暮色早已经落下,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星河。脚下踩着黑色的砂砾,摩擦出细碎的声响。这样的风景,是她以前从不曾想过的,如今却成了寻常。董徽远远望向天际,她记忆中敦煌的方向,心里暗想,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也许她能够回归故土,也许,她就从此远离亲族,葬在这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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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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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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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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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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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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