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大火之中看见了怀慕的脸,还有苏衡,澎涞,董余,董润,文崎,文岄,甚至还有高羽,他们被困在火焰里,拔刀相向,面目狰狞。她熟悉的那些神情,温和的,严肃的,飞扬的,冷峻的都消失不见,他们的脸上,只剩下残暴和绝望。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脸被烈火烧毁,然而却丝毫也没有办法。她好像是独自一人在人间,看着地狱烈火在另一个世界里焚烧了她熟悉的一切,却束手无策。
青罗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暮色将近,屋子里还并不曾点起灯,安安静静的一片昏暗。青罗仔细去听,门外孩子们的欢笑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她感到有些无助,有些害怕。这一瞬间,她只想要有人在身边陪伴。这不像是平日的她,也许是孕中多思,也许是方才那个噩梦,她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
青罗勉强起身,慢慢走了出去。这个时辰,外头还余着几点夕阳余晖,倒是比屋子里头亮堂些。春潭水波盈盈,在暮色里似乎带着几分羞涩。水畔从青欢堂移来的合欢花树娉娉婷婷,落下几点粉红色的花朵在水面上,愈发动人。青罗走到水边,隔了春山的树影,远远能瞧得见底下春水蜿蜒,水光明澈,水岸上的杨柳依依,还带着几分斜阳的红影。此时的宜园那样静谧,与她梦境里的疯狂凄惨,丝毫也没有关联。
青罗舒了一口气,这只是一个梦境罢了。这里是她的家,安宁祥和,弥漫着的不是血与火的味道,只有花香。然而她心里总有些不安,好像缺失了什么似的。就像是在梦里,自己分明看得见一切,却又无处着力。青罗在这温柔到几乎让人沉醉忘我的暮色里独立良久,等到最后一点红晕也消失不见,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遗忘什么。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裴梁的书信,也没有见过他了。
在这些日子里,她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只有怀慕,还有身边几个丫头。偶然间有人来瞧她,怀蕊,童嬷嬷,长郡主也曾经来过两回,说的都是闲话。那些曾经近在她身边的政事,也不知是哪一日开始,就断了讯息。而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的自己,竟然丝毫也没有察觉。直到今日,怀芷的突然来访,敦煌的死讯,才让她惊觉,她已经离自己曾经的世界太远了。
裴梁接到青罗的传召来来到飞蒙馆时,并没有觉得意外。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他还不曾想到如何应答。他许久不曾来飞蒙馆,尽管青罗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初怀慕的命令也是将雀符交给青罗,由他代领,他也算是青罗的部下。然而到底内外有别,他并不能时常前来。所有的书信,都是经了翠墨的手传达给青罗。
再一次站在飞蒙馆前,他竟然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意思。他想要进去,却又不敢进去,想要见她,却又害怕见她。他知道青罗既然传召自己,就必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必避讳着人瞧见。可是他站在这门前,却总觉得自己不能见光一般。他的心里有一个结,让他总是无法坦坦荡荡地看着这里头的那个人,尽管他的心里,其实期盼着看见她。
裴梁站在门前踟蹰,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来了,站在那里做什么?”
裴梁急转过头,却见自己心中所想之人,盈盈在水一方。春潭曲折多致,岸上凸出平平正正一方石矶,紧紧贴着水面,上头端端正正放着一张古藤雕刻的茶桌,配着两只茶凳,青罗正端坐在那里。石矶上不曾点灯,只在茶桌上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犹如一轮明月。围绕石矶的水面上,点着五六盏莲花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水灯不曾随着春水流入下头的瀑布里去,星星点点地漂浮在那里,围绕在青罗身边,犹如众星拱月。
裴梁看着珠光笼罩的那一个人,在水一方,犹如梦中。直到他在青罗对面坐下,他还觉得不曾回过神来。眼前的女子素手纤纤,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那茶香在合欢花的香气里渗出来,叫他觉得安宁,又觉得有些迷惘。
他听见她的声音,柔和得几乎像是回声,“我觉得心里烦乱,沏一盏茶来静一静心。”说着递与他一盏茶,“请。”
裴梁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出乎意料,那茶虽然清香,却是极苦,只是那苦味倒叫他回过了神来。裴梁终于将视线从青罗沏茶的手上移开,望向明珠柔光照耀下的那一双眼睛。他分明看见,青罗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忧虑。
他情不自禁地问,“你怎么了?”
裴梁切切地望着青罗,青罗却像是不曾察觉他语气的僭越,甚至不曾听见他方才的那一句话。她仍是慢悠悠地动作,饮着自己的那一杯茶,似乎是因为茶的苦涩,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从不曾看见她这样的神情,几乎像是软弱。
青罗只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搁在了一边,抬头望着裴梁,“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裴梁闻言一震,这样的一句问话,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想过青罗会问自己这样的话,然而此时此刻如此静谧温柔,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一句。他自然是瞒了她一些事情的,却不知她此时问的是什么。他不得不瞒她,此时却又不忍心瞒她。裴梁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只怔怔地望着青罗哑口无言。
见裴梁不说话,青罗却淡淡笑了,“这些日子将军都不曾有书信来,想必也是得了王爷的指令,外头的事情都不要告诉我,好叫我安心养胎吧。”
青罗无意识地伸手在腹上轻轻抚了抚,那神情落在裴梁眼中,竟是温柔无限,只是这温柔转瞬就被愁绪遮掩了,“我今日已经听闻了敦煌的事情,只是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觉得王爷还瞒了我什么要紧的事情。我知道王爷也是为了我好,然而我如今却更是难以心安。我若是去问王爷,他自然不会告诉我,所以我来问一问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
裴梁并不曾回答青罗的话,沉默良久,却忽然问道,“王妃为何要来问我呢?若真是有什么事情,就算王爷不肯告诉王妃,问翠墨姑娘也是一样的。翠墨姑娘是王妃的陪嫁,王妃真要问,她自然不会隐瞒的。”
青罗不曾想到裴梁会如此反问自己,倒是怔了一怔,想了想道,“翠墨如今替我理家,外头的事情她并无心分神。更何况,正因为她是我的陪嫁,对我的身体,我的孩子更看的要紧些。真出了什么事情,她绝不会告诉我的。”
裴梁凝视着青罗道,“末将和翠墨姑娘对王妃的忠心是一样的。难道王妃心里以为,末将就——”裴梁话说了一半,底下的话却并不曾再说,只低下了头。
青罗望了裴梁一眼,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然而你和翠墨不同。我曾记得你立誓要效忠于我,我也信你的忠心。你心里应该明白,你对我尽忠之道是什么,你需要做的和翠墨不同,不是照拂我的身体,而是做我的眼睛,做我的手,做我的剑。可是如今你却也和她一眼,让我盲了双眼,断了手脚。所以我必须来问一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和王爷,到底瞒了我什么?”
青罗的话问的直白,裴梁心里却慢慢涌起一股苦涩。那一瞬间,他真想把什么都告诉了她,把他隐瞒的一切都告诉她。就如她所述的,他是她的眼睛,她的手脚,她手中的利剑。他与她之间,不过就是这样而已。他的一切,都建筑在她对他的信任之上。若是连这最后的信任都没有了,他还如何能够留在她身边呢?这也不仅仅是他的私心,这隐瞒,更是他身上背负的命令。
所以他终究不能够对她说,自己究竟瞒了她些什么。尽管这样的隐瞒,让他自己也觉得痛苦莫名。
然而到了最后,他还是只能淡淡地回应,“末将实在不知道王妃想问的是什么,王妃若是放心不下,还是去问王爷罢。王妃该知道的,自然都会知道的。”
青罗蹙了眉,忽然冷声道,“既然如此,你也再当不起我的信任了。当初给你的那一枚雀符,还是交还给我罢。”
裴梁一震,立刻离座,单膝跪地,自怀中小心取出本属于青罗的那一枚雀符来,恭敬递过头顶。然而过了良久,却不见青罗伸手去取。裴梁心里疑惑,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青罗正凝视着自己。珠光之下,那一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猜疑,有的只是蒙着淡淡愁绪的惘然。
过了半晌,只听青罗道,“罢了,我也倦了。你既然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雀符你还是好生收着罢,这一宗上,总不要再辜负了我的信任。”
裴梁不曾想此事竟然这样轻轻就揭过,迟疑着收了雀符,只觉得青罗的身影十分疲倦。
他忍不住道,“王妃放心,应该告诉王妃的一切,我一定如实禀告。王妃让我着意留心的事情,我也一天不敢懈怠。只是王妃这些日子,还是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切勿多思。”又瞧了瞧青罗喝剩下的茶,“这样浓的茶,王妃孕中也不宜饮用的。”
青罗微微一笑,“罢了,如今什么是我该知道的,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倒都不由我做主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替我着想,我倒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了。我一向自认是一个明白的人,如今这样的日子,过得也实在糊涂。若是能这样糊涂一辈子就罢了,可有些事情,又哪里是不叫人告诉,就能当做从来不曾发生的呢?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一样还是要知道。该伤心的时候,也一样是要伤心的。”xǐυmь.℃òm
裴梁仍旧是低了头不说话,青罗说着又抚了抚小腹,自顾自地喃喃,“也罢了,为了这个孩子,也许我真的应该做一个眼盲之人,什么也不去想倒好些。在这个孩子出生以前,我就多一回清闲罢。想来这短短几个月,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青罗语罢便对裴梁摆手道,“你去罢。你不熟悉园子里的道路,晚上不要乱走乱撞,我自然会遣了人送你。”说着就起身离去,只留下夜明珠的光晕,和水上慢慢打着圈儿的几只水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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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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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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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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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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