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崎见她这样平静,一时之间,却像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似的。只瞧见怀蓉的一张面孔在自己面前,那轮廓却像是极为陌生。
文崎沉默半晌,才道,“是我找你。”顿了顿又道,“我来找你,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你说。”
怀蓉听出文崎话音里的郑重,便凝神看着他,却良久不曾听见他再往下说。文崎忽然低了头,从一边拿起一个包裹来,递与怀蓉。
怀蓉接过便打来,最上头是一方帕子,怀蓉瞧着那外头包着的帕子,那绢子的白色有些旧了,露出一点微微的黄,角上绣着一枝碧色梅花。那是自己绣了随身带着的体己物件,在与母亲难得相聚同住的时候,落在了她身边。这样一方她本以为母亲会留作念想的帕子,却忽然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怀蓉心里一跳,忙又揭开了帕子瞧。帕子下头搁着一个方方正正一个匣子,才一打开,就透出一股甜香来。那香气极是熟悉,便是母亲这些年总给自己做了送上山去的桃花粉。自己远嫁敦煌,为了叫母亲安心,便写了信求母亲再给做些,如今这香气扑鼻,却叫怀蓉觉得有些不安了。
怀蓉拿起装着桃花粉的匣子,又瞧见底下还放着一只匣子,比这一只更大些。描画甚是精致,乃是积年的旧物了。怀蓉心头一跳,这匣子,她是再熟悉不过的,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带在身边。只是里头放着些什么,她却始终都不知晓。自己也曾经问过,母亲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眼下这匣子就搁在自己面前,怀蓉却忽然没有打开的勇气了。
怀蓉一直低着头,此刻抬头瞧了一眼文崎,只觉得他眼中似乎对自己有些怜悯,一惊之下便背转了身,才慢慢打开那盒子。出乎意料,那里头搁着的乃是一捆书笺,长短不一颜色也各异,瞧着都是多年以前的了,却都仔细捆好放在那里。最上头那一张不曾与其他的放在一起,颜色也是簇新的,好像还带着几分桃花粉的香气。
怀蓉连忙打开了瞧,只见那雪白纸上就写着那么几个字,“儿有所靠,母愿已了。万望珍重,毋伤毋劳。”
怀蓉霍然抬头,望着文崎,颤声道,“她怎么了?”
文崎瞧着怀蓉的眼睛,那一双眼睛里的情绪,素来都是淡然如古井的,此时那眼波里的恐惧那样明显,叫他忍不住走上一步,握住了怀蓉的手。敦煌炎热,怀蓉的手却冷得像冰一般。怀蓉的手一僵,却也不曾缩回去,只是仍旧望着文崎,等着他一个答案。文崎低头望着怀蓉,手握的很紧,却始终说不出那一句话,又过了良久,才涩声慢慢道,“三表妹的信里头说,母亲走的很安静,并没有受什么苦。”
文崎说话的时候眼神垂地不敢瞧着怀蓉,过了良久,却仍不见她回话,忙仔细去瞧,却见怀蓉脸上只有一片茫然。莫说是伤心,就连最初的那几分恐惧无助,也都散去了。她就那么静静地瞧着自己,眼睛里空荡荡的,好像从不认识眼前人,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似的。
文崎有些着了慌,忙连声问,“你怎么样?”
怀蓉却一丝反应也无,只是那么怔怔地站着,抬着头不知望着哪里。被自己抓住的手也不挣脱,那手上却似乎更冷了几分。
文崎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半扶住怀蓉的肩膀,晃动了几下怀蓉的身子。怀蓉这才像是回过了一点神智,眼睛直直地瞧着文崎,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像是浮出一丝笑来。那笑容只叫文崎觉得古怪异常,还来不及想深,却见怀蓉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文崎的手本就扶着怀蓉的肩,此时怀蓉忽然晕了过去,忙顺势扶住了。文崎见怀蓉似乎已全然失了神智,想了想,便弯腰将她横抱起来,走出了亭子。
四下里却无一人,文崎想了想,心里苦笑起来。自己这是第一次来怀蓉的居室,不论是因为什么,那些丫头们早已聪明地避了出去。文崎便一路抱着怀蓉出去,过了两道门,才看见芸月和绯玉两个正站在门前窃窃私语。不知芸月对绯玉说了什么,倒说的她脸上微红,满是笑意。
瞧见文崎抱着怀蓉出来,芸月二人都是唬了一跳,忙赶上来道,“这是怎么了?”
文崎叹了一声道,“方才蓉城传来的书信,郑姨娘没了。”
二人皆是一惊,文崎或许不知道,她们二人却最是清楚,怀蓉一生之中,母亲是何等样的重要。想一想,怀蓉也实在可怜。若不是为了母亲下半生平安喜乐,她那样恬然无争的一个人,不会卷入王府的争斗之中,不会结下那样再也解不开的冤孽,不会落得身心俱伤,也不会勉强自己远嫁敦煌。只是这些话,却是眼前这位她的夫君,一生也不会知道的了。
芸月见文崎抱着怀蓉,便小心问道,“三爷不如把夫人抱回去放在榻上,我即可出去请大夫。”
文崎却摇了摇头道,“你们这里偏远,不宜养病,还是在我那里住上一阵罢。”说着也不等二人跟上,便一路抱着怀蓉走了。
隐园里的花季已过,正是绿树垂荫的时候。大漠上强烈的光,在廊子里透出清晰的树影来。文崎瞧着怀里的怀蓉,脸色本来苍白,在强光的照耀下,像是白玉雕琢成的一样,晶莹生光,只是不见一丝血色。他从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她,在这么清晰的光明里头,那一张并不美艳只是清丽的面庞,好像能够占据整个世界。忽然走入了树影里,那一张明亮的面孔却忽然从眼前消失了,只有一片不断晃动的彩色光斑。
芸月听了文崎的话心里微讶,素来养病都是要选了僻静无人的所在,免人搅扰才好,怎么文崎这话却反过来说。芸月却不知文崎如今心思,方才怀蓉那一笑,着实叫他心惊胆战。他虽不知怀蓉为郑氏所做的一切,可是母女情深,他岂有不知的。
当初文崎瞧出怀蓉对自己本无心,自己也对这段姻缘无意,昌平王赐居隐园之后,便选了最僻静的一处做了怀蓉的居所。方才她脸上那神情,就像是在这世上已经无所牵挂了一般,实在叫他放下不下。唯恐一时不见,她就能寻了短见。如今也只好叫她迁居自己身边,才好叫他放心。
芸月和绯玉虽不知文崎的心思,然而他夫妻二人成婚一年犹如路人,她二人都瞧在了眼里。虽知怀蓉心事,也着实觉得可惜,只盼怀蓉能放下前尘往事才好。只恼怀蓉冷若冰霜也就罢了,文崎也是避而不见,却叫二人无计可施。如今见文崎抱了怀蓉一路去了他自己的居所,虽为郑氏的死伤心,也隐隐有几分安慰。
芸月与绯玉对视一眼,绯玉会意便追着文崎一起前去,只留了芸月折返回去,收拾怀蓉随身的物件。一眼瞧见亭子里的白玉桌上隔着几样东西,便走过去瞧。先瞧见了郑氏的那一封绝笔,拿起来一瞧,心里也是一酸。
正要放下,却又看见底下的东西。芸月拿了起来,解开来一瞧,上头皆是同一个人的笔迹,与郑氏那封绝笔一模一样,只是更遒劲有力些。芸月又是一叹,想不到郑氏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倒有这样一笔好字。又见那最后留书笔法犹在,笔势却软弱许多,想是郑氏临终下笔无力的缘故,也实在可怜。芸月将手里的东西都仔细收拾好,进了里屋,一齐放置到妥当地方,包了怀蓉几件贴身的衣裳也往文崎处去了。
怀蓉醒来的时候,身边只点着一盏灯,照着一间简素至极的屋子,青纱幔帐再无别的装饰,倒是和自己的居室有几分相似。只是壁上悬着的长剑,才叫怀蓉即刻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屋子。怀蓉勉强支起身子,瞧见一个背影,正在灯下瞧着什么。
怀蓉才看了一眼,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便又倒在床上,磕碰之下,忍不住发出一点声音。
文崎听见怀蓉的声音,回过头瞧见怀蓉情状,即刻抢过身来,仔细一瞧,似乎并无什么大碍,这才放心。文崎直起身子,就站在怀蓉榻前道,“你可觉得还好?”
怀蓉一怔,方才自己醒来心里茫然,听见他这句话,晕厥之前的事情,便又历历眼前了。此时心里却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有些茫然。m.xiumb.com
看见文崎站在眼前,反倒觉得刺心,回想起自己当时情形,必定是晕在了他面前,他抱了自己来此处的,心里更是别扭,便扭过头去不去看他。又冷声道,“我没有什么大碍,劳烦三哥哥了,这就回去了。”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身上却无力,才翻身下床,便蓦然双膝一软。
文崎本就站在跟前,见机极快,来不及多想便又抢上前去,怀蓉却正正落在了文崎怀中。
怀蓉自己也不曾想会成如此情状,素来虽性子淡然,到底仍是寻常女儿家,此时脸上就有些红。
文崎也回过神来,又将她扶起,安置在床上坐下。又道,“我听大夫说,你身上曾经中过极厉害的毒,后来虽蒙名医相救,身子骨却不好。去年奔波到此,之后又一直失于调养,平日里这病不曾犯,这一次忽然伤心,倒激起了这病。你且放宽心,在这里好生将养些日子也就不妨事了。”顿了顿又道,“想必母亲看见你这样,也不放心的。”
怀蓉知文崎对自己是好意,身上也乏力,便一直靠在床头静静听他说,听了最后一句话却忽然恼了起来,微微往前倾了身子,冷笑道,“母亲?你又知道谁是我的母亲?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我此刻要不要放宽心?你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偏要来管我的死活?”
说着环顾四周,忽然笑道,“我知道你为何要让我来此处养病了,你是怕我一时之间想不开,你我新婚不过一年,我若是死了,只怕你也无法交待。你放心,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我放不下的,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牵累到你。”
怀蓉这一番话,倒让文崎听得怔住。怀蓉的性子他也能摸到几分,往日里那样安静的一个人,这一会却这样尖刻。其实怀蓉此刻的心思十分微妙,在悲痛伤心之余,又兼了惊怒羞恼,这才会大失常态。然而文崎也是个直人,并不知这些心思,只是听了怀蓉那一句你我有何相干,竟觉得有些刺心。
文崎却也不分辨半句,只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你一时半会不宜再挪动,就在这里住几日罢,我迁到书房去住,也就是了。”说完也不等怀蓉答话,便转身离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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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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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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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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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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