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隐在青山绿水之间,露出小巧的片檐只瓦,江边码头上熙熙攘攘的船队往来不断,才能瞧得出几分热闹。一到了晚上,这座江边小镇,却忽然间展露出另一种风度,风情万种,热闹非常。天边挂着的那一弯月不过是点缀,眼前却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满路香。一眼望去,集市上摩肩接踵,笑语盈盈。虽比不得京城和蓉城的富庶繁华,却自有一股天然风度。
一条从山上留下的小河从村镇中穿过,流过最平缓的一段,又转折而下,流入滔滔的定云江水中。河边种了垂柳,柳枝依依,却是浓淡正好的绿。凉月如眉挂柳梢,柳树下等待着心上人的少年人,手里攀着新柳,脸上满是期待。等待的少年溯游而上,唱着直白明快的情歌。等两个人相遇了,便在水中放下一对荷花灯,满载着沉甸甸的的期望,颤悠悠地顺着水流在柳树的影子里溜走,又消失不见了。
苏衡从码头上顺着河流往上走,瞧见柳树下头等着自己的清琼,在水里慢慢地放下了一只河灯。闭着眼睛,跪坐在河边的青草地上,也不知心里默默地许着什么心愿,久久也不起身。别人的荷花灯都是一对儿放到了河里去,心思细腻的女子们为了不叫河水冲散了,还取出随身的针线来绞在一处,非要做出那并蒂花开的模样来。只有清琼那一朵,孤零零地往下游去了。
苏衡站在灯火阑珊处,倒有些不敢开口叫她。若是依着他的意思,今夜是断断不肯在这兴平渡留宿的。只是江边不同别处,一日路程间,就只得这么一个渡口。载着自己二人的船父十分执拗,说是江水湍急,小船夜里行船十分危险,怎么也不肯走夜船,硬是将小船靠到了这兴平渡口。
苏衡情知此话是真,也是无法,只有勉强在此留宿。船夫将二人的行李背去了客栈,苏衡就带着清琼在后头慢慢走。才到了河边,却发现自己腰上系着的玉笛不见了,想是落在了船上。这是自己随身带着的爱物,放心不下,也等不及先往客栈里去,便折回身去寻。等找回了玉笛走回来,就瞧见清琼独自在柳树下头放河灯。
分明是不愿想起,也不该记起的,可是又如何能够不记起呢?从远远看到这座兴平渡的时候,他就把心思遗落在了过去,这才把随身的玉笛都落在了船上。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自己牵着另一个人,飞掠过江滩,落在这座小城里。那一刻,他们也曾有过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把什么都忘记,斩断一切的牵绊。
那时候他还不曾拥有她,她跟着他来,也或者只是禁锢的太久了罢了。那时候她太寂寞了,而自己,是她唯一能看到的光亮。然而那个时候他却在想,若她只是个乡间的平凡女子,绾着木簪攀着杨柳,提着一盏暖暖的灯在那里等他,那该多好。如果真是那样,即使要跨过千山万水,他也必不负她的约。
清琼的那一盏莲花灯,晃晃悠悠地便随着水波流到了面前,在一众并蒂的莲花灯里头,这一朵独自浮在河心,显得十分突兀。
苏衡忽然足尖一点,整个人如一只飞鸟一样掠过河上,在河中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头一点,俯身捞起清琼的花灯,一折身又返回了岸上。
在一众人的惊呼声中,走到清琼面前,脸上微微笑着,“在这里放灯,没有只放一朵的道理。我把它带了回来,咱们一处放罢。”
方才那些动作太快,清琼倒像是还未曾回过神来一样,见苏衡将灯放在自己眼前,倒是怔了半晌,却慢慢道,“若是此时再放,这两盏灯要有一个先灭的,倒有些不吉利。”
苏衡不想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有些失笑,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一等。”说着走到买灯的人那里去。那一处聚了好些摊贩,人是极多的,清琼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里头,还犹自出神。
过了好一时苏衡才回来,手里拿着两盏新的荷花灯,笑道,“既然怕有一个先灭了,就一处再放一次就是了。”说完又低头瞧着手上的两盏灯,“只是我想,你身上并无针线,倒是不能络在一处。”
清琼却忽然笑起来,“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平日里少拈针线,此时两个人出来,却还不知道带在身上不成?”说着摸出小小一个荷包来,里头竟真有一整套的针线备着。清琼从那几卷线里头挑了半日,选出大红的一种,对着光亮处穿了,一边随口道,“你替我将那两盏灯拿着,照着光,我好下针的。”
苏衡一怔,清琼与自己平日说话,多数时候像是知己友人,有时候还会透出疏远。每当那个时候,苏衡就知道,自己心里,又想起了本该忘记的那个人。这些心思在清琼这里是从来藏不住的,有时候自己还未曾意识到,就被她瞧在了眼里。
清琼对自己,从不曾有过这样随意亲密的言语和举止。也许是灯火阑珊,她不曾看见,也就不曾察觉,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里,想到的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这话苏衡放在心里,自然不会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或许又露在了脸上,可是清琼今日却不曾看着自己,所以也就不曾察觉。她只是就着自己手里捧着的一对花灯,小心地用针线将两朵连在了一起,神情十分认真,好像手里捧着的,是极其要紧的物事,分明是彩纸糊的,在她手里,却像是珍贵又易碎的琉璃水晶。
苏衡心里一酸,他自然知道她这神情是为了什么。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妻子,然而过了这样久,他才终于给了她一点温情。尽管这温情的时候,他心里还想着别的人。她或许真的不知道,或许只是假装不知道。她只是选择了不去看自己,而是看着自己手心里,这一对并蒂的花朵。而自己此时,竟然也唯恐她太早地抬起眼睛,唯恐她看见自己脸上的回忆神色,重新变得冷漠疏远。他明知那种神情是她被自己刺伤之后的保护,却又会同样地被这神情所刺痛。
收起了针线,清琼便从苏衡的手中接过花灯,仔细地瞧着。苏衡想了想,从怀中取出火石,小心地将两朵花灯点燃。那光焰忽的升了起来,小小一对烛火摇曳着光影,映照着清琼的一张脸孔,看的十分专注。忽然抬起头莞尔一笑,瞧着苏衡道,“好看么?”
苏衡微微一怔,来不及多想,就回答,“好看。”
清琼不再多问,只是小心地捧起那一对灯,走到方才放河灯的地方,小心地将那一对灯搁在水里,默默许愿,又一直注视着那一对荷花灯融入这一道光的河流,终于消失了。Χiυmъ.cοΜ
苏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就在方才,自己在集市的人群涌动中,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还在那个地方,卖着女子绾发的桃木簪子。簪子寻常,却雕琢得古朴可爱,簪头是逸出的松枝。他不自主地想起,那时候他给她买下那一枝木簪子,她也就笑吟吟的接过绾上。一袭玉色的披风,衬着这松叶纹样清简得很,像是这山间的寻常女儿了。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忽然就对着莞尔一笑,问自己,“好看么?”自己也就笑着回答她,“好看”。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不曾与她一起放上一对并蒂的河灯。那一瞬间自己甚至会想,若是那个时候与她放了灯,并蒂的莲花,一处亮一处灭,是不是后来的情景,也就会不同一些?
只是自己此刻想的,不该是那个人了。自己与清琼结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一个笑容。这个坚强又执拗的女子,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充满着期望的光亮。苏衡眼前又浮现出她在君归阁上落下的那一滴泪来,是的,这样的一个人,为着自己细微的一举一动就或悲或喜,而自己应该记住的,只是莫要相负。
然而这世上除了清琼,也再没有人能够知晓,这样一句话说起来简单,其实却是多难。过去的清琼一直只是等,而如今,或者她也看懂了他的挣扎,才会对自己如潮水一样不断涌动而来的回忆视而不见,只是莞尔一笑,像是这世上所有天真的女子,像这柳堤下所有放着河灯祈愿的姑娘,问自己一句最为简单的话,并从这样简单的回答里头获得安慰。她是这样聪慧而又宽容的妻子,所以自己只需要回答这一句,也就够了。更何况此时此刻,自己只能做到如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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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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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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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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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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