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探春十载踏莎行>第371章 第廿八章(03)无言敛皱眉山翠
  怀蓉也正是在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心里在意的人,原来并不只有母亲一个。如果早些年知道这些,或者自己对封氏的笑容和言语里,都能更多出几分真心来。也许她会在这个与自己相伴最久的人身边,留下在母亲面前都不曾流出的泪水。也许那样,自己也就不会成为今日这样的冷漠和孤独。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不论是祖母还是自己,直到分别的最后一刻,才知道原来在自己的心里,经过了重华山上孤寂而漫长的岁月,这一个在身边陪伴作为长久的人,已经是如此重要。

  此时此刻,再多说什么已是无用。怀蓉也不等清玫和怀蕊来扶,也不等怀慕和青罗作为兄嫂再多说些什么,便转身走到门外。

  青罗一怔,正要起身扶起郑氏相送,却见怀蓉在门外回过身来,重新跪下拜了一拜。外头分明还有烟雾一样的细雨,青石板上还有几点淡淡的苔痕,她却不以为意。如果方才永靖堂上的跪拜是对于无情礼仪的反叛,对于自己生身母亲的尊重和牵挂,如今的这一拜,青罗心里明白,是单单对封太妃的。

  这一拜,既是为着骨肉亲情,为着相伴恩情,也为着给彼此带来的深刻伤痛,还有一切不能在此刻宣之于口的复杂感受,是眷恋,也是决绝。想必连怀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所有的话语和思绪,也就都在这一拜之中了。

  青罗见郑氏似乎还不曾回过神来的样子,便起身扶起她,对封氏和怀慕微微示意,便拉着郑氏一同出了永靖堂。怀蕊和清玫两个也忙赶出去,却不再一左一右地扶着怀蓉,而是跟在青罗和郑氏后面。怀蓉并不曾按着礼数坐轿,在身后跟随的青罗的眼中,她孤身一人在烟雨中漫步,像是雨中的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嫁衣的裙裾拖在了地上,那大红的颜色被雨水打湿了,倒像是深沉的血红。怀蓉的背影是这样的坚决,方才永靖堂上落下来的那一滴泪水想必也消散在了烟雨之中,就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永靖堂前十分空旷,两侧远远站立着送行的仪仗,在烟雨里只剩下模糊的影子。随着怀蓉一行人往前走,那些人也悄无声息地转了过去,跟随在身后。远远地只能瞧见蔓延的金红颜色,却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神情。烟雨深处,似乎只有怀蓉一个人的背影是清晰的,坚定不移地走向王府大门,离开身后的一切,迎向越来越分明的迎亲的礼乐声中。只有那乐声在雨中,愈发得分明起来。

  永靖王府门外,同样沐着雨的,还有前来迎亲的文崎。骑在笼着红绸的骏马之上,穿着一身红衣,隔了言语看不清神情,平日里冷峻如刀兵的轮廓在围观百姓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平和亲近。即使离得远看不清面貌,那马背上的卓然风采,也叫人移不开眼睛去。只是有退役的老兵瞧见那身影,忍不住心里犯嘀咕,隐隐觉得有一股子肃杀之气,那感觉不像是迎娶新娘的喜悦,倒更像是要单刀赴会,深入敌营一样。马背上的红衣人,此时此刻并不是一个志得意满的新郎,他仍旧是一个军人。

  马背上的文崎,定定地瞧着那一扇紧闭的王府大门。张灯结彩,满眼都是大红色的牡丹花与喜字。此时烟雨似乎比方才更浓了些,白茫茫的一片,倒叫他忽然想起了冬日的雪。在颖城长大,文崎从小极少看得见雪,也极少瞧见这样温暖热烈的颜色。颖城地近南疆,满眼皆是蓊郁活泼的绿色,绿色深处,还有斑斓盛开的花朵。然而在文崎的世界里,就只有军营里的铁灰色罢了。白与红,这都是他不熟悉的。唯有那一年,在蓉城外漫天飞雪里头,那一抹浓烈的大红色,才叫他真正把两种颜色都记在了心里。而后来,那红色渐渐在白色里头弥漫开,成了满地蜿蜒的血色。而那个在鲜血里始终平静而坚决地往前走的那个人,就再也叫人无法忘记。

  正在此时,永靖王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了。隔着烟雨迷蒙,文崎只瞧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孤傲,那一身的红色被一瞬间的风吹动,忽然飘拂起来,犹如一朵刹那盛开的牡丹花。文崎瞧见她身后是延伸几十丈的红毯,那红色一直延伸,深入到永靖王府的中心去。而眼前的这个人,就在这红色的中心,在这忽然打开的门前,抬头望着高坐在马背上的自己。

  文崎忍不住想要看清这个人的模样,然而那人的面前飘拂的红纱,叫离得最近的他也看不清楚面目。这应当是自己的即将过门的妻子二郡主怀蓉,然而这位表妹的脸,他却怎么也记不清了。他在家宴上分明看见过的,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连一个模糊的影子都不曾存在过。即使在婚约签订之后,这个人在他心里,也只是一个名字罢了。而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人,又叫他觉得熟悉,然而尽管熟悉,却又像是自己心里的另一个人似的。在漫天迷蒙的白色里,在蜿蜒的红色中央,坚定地走向自己。

  怀蓉站在门前,也凝视着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人。文崎与她,都是这个家族里最少出现的人。在自己的背后,这个永靖王府里发生的一切,几乎都和他们毫无关系,这里的人也常常惯于将他们遗忘。就连他们自己,也将自己和彼此都遗忘了。只是今天,他们却站在这里,成为这个王府,这个蓉城关注的中心。怀蓉淡淡笑了笑,不论如何,不论眼前的这个人自己是否熟悉,他都会带着自己离开。离开这个充满了痛苦也曾经有过期望的地方。他会给自己如今唯一期望的一切,跟着他走,自己在蓉城独自留下的母亲,也能得以度过平静安详的余生。

  怀蓉知道母亲就在自己身后,正恍恍惚惚地含着泪看着自己。然而她不敢回头,因为一旦回头,母亲可能就会抱住自己放声痛哭,而自己也会忍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在这个人面前显示出软弱。她并不想要在他面前显示软弱,她要在他和整个王府、整个蓉城的人的视线里,平静而洒脱地离开,毫不留恋。她是多么需要一个果断的告别,这样,就没有人能够看见她的软弱。而这一个告别,还需要足够漂亮,足以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美满传奇,这样,自己的母亲或者也能在看不见自己的年年月月里,感到安慰和安心。

  于是怀蓉不待青罗、怀蕊或是任何一个人来搀扶她走向出嫁的轿辇,却独自走下门前的玉阶,在走到文崎马前的时候,把手伸向了这个自己陌生的亲人。离得这样近地时候,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那样的平静而冰冷,并不曾有新婚的喜悦和期待,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怀蓉在面纱后头微笑起来,这一个笑容,她知道文崎是不会看见的。这样的文崎,反倒叫怀蓉觉得安心了。既然彼此对这场姻缘都不曾有过期待和喜悦,如此相对,想必也能更加容易一些。xǐυmь.℃òm

  文崎在怀蓉伸出手的这一刹那,来不及多想,就如着了魔一般,从马背上俯下身子,抓住了怀蓉的手,微微一用力,就将她拉上了自己的马背。后来文崎始终不曾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者只是因为那一日的怀蓉,隐藏在红色面纱后的脸孔,叫他觉得强烈的好奇。他只是想要将她拉到自己眼前来看一看清楚。

  从来不信鬼神奇谈的文崎甚至有时会想,那一日怀蓉是不是对自己使了什么异术,叫他情不自禁地回应了她。然而不论怎样,文崎始终都没有得到这答案。而那茫茫烟雨中,两个身着吉服的新婚夫妻的这一举动,却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就连跟随着的迎亲乐队,那一瞬间也都忘记了演奏。

  而就在此刻,一缕海笛声忽然传来。吹得是寻常百姓家里女儿出嫁的时候,最常吹奏的那一支鸳鸯戏水。这是市井里最为俚俗的曲子,几乎每一个平民女儿家出嫁,都是伴着这样的曲声的。王府婚事自矜身份,从来都只吹奏凤凰于飞一类的雅乐,从不肯吹奏这一曲,也不会用这市井间流传最广的寻常海笛。

  怀蓉和文崎,也从来不曾听过这一曲。然而四下里围观的百姓却都是熟极了的,听见曲声纷纷四顾寻找吹笛的人。那曲声像是从某一处的屋顶上传过来,只是烟雾迷蒙,却看不见吹笛人身在何方。但那吹奏的虽是市井小调,吹奏者的技巧却显然不同于一般乐者,曲中欢悦之情浓烈,声如流水婉转,水鸟啁啾,真如雨打荷叶之下,一对鸳鸯并头交颈,白首不离的情境。

  怀蓉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也不知道这吹笛的人是谁。尽管精通音律,被这热烈欢愉的笛声打动,却也只是在马背上静静听了片刻,最终随着文崎调转缰绳而离去了。那些迎亲的队伍也回过了神来,重新吹奏起原先吹奏的礼乐。那一缕笛声,也就渐渐地在这乐声之中消弭了。怀蓉起先还仔细分辨那声音,后来渐渐不闻,也就放下了。

  而怀蓉和文崎同乘一骑的离开,又成了蓉城新的故事。尽管所有人都不曾看清楚这位二郡主是什么面貌,比之其长姊如何,却都记住了这一幕。在所有目睹了婚礼的人心中,这位二郡主是幸福的,就算没有大郡主的容貌绝世,却在自己的婚礼上,伴着鸳鸯戏水的欢悦曲调,被世间最好的男儿带上马背,走向全新的生活。那是抛开尊贵和美貌之外,所有女子都期冀的幸福。

  而没有人看见,在那海笛声消逝的时候,青罗背后的郑氏,流下了满面的泪水。她已经从女儿出嫁的事实里回过神来,也看见了女儿离开这最后的动人一幕。然而最叫她觉得震惊的,是这一曲鸳鸯戏水。她知道这吹笛的人是谁,也知道这一曲里包含的情感。

  她在笛声响起的时候,就从自己的迷茫里清醒了过来,因为在这里,在这烟雨里,那个看不见的人和她的心是相通的。她知道他为什么来,为什么吹奏这一曲。那个人终究还是出现在了这里,和她一起送走了怀蓉。也许这样的结局,比自己期望的还要更好。尽管怀蓉并不曾明白,尽管所有人都不曾明白,但这样的告别,或许真的是最好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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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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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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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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