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瞧着隽儿不断往自己身边挪动,忽然才发现这个孩子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面庞眉眼的轮廓,也日益清晰了起来。并没有觉得多么像他父亲,倒是有七分像上官启,还有三分,平日里瞧不出什么,在笑容里却像极了翎燕。这样母子的亲缘,原本是怎样的谎言遮掩都是遮不住的。
只是那孩子瞧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充满着依恋之情的。青罗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似乎忽略了他许多,总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垂玉小筑里,让乳母带着。虽然每日都去瞧他,却也不过半个时辰,甚至只有一顿饭一盏茶的功夫,这个孩子却在这短暂的光景里,这样地眷恋着自己。
青罗正瞧着孩子出着神,却忽然听见隽儿口里咿咿呀呀地唤着,只听乳母满脸堆笑地对青罗道,“王妃快听,小公子喊娘呢,这可是第一回开口说话呢。”
青罗回了神仔细去听隽儿的声音,尽管含糊不清,仔细分辨,却当真是在喊娘似的。青罗心里忽的一热,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尽管与自己没有半分的血缘,却是第一个这样真心地无所保留地依恋着自己的人。
青罗想到这里,便放下手里的账册,起身从乳母的手中接过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天气冷,孩子穿的如棉花团,抱在怀里软得快要化了似的。在青罗的怀中,隽儿忽的咯咯地笑了起来,努力地伸手要去抱青罗的脖子。
怀蓉姐妹也笑起来,乳娘凑趣儿道,“瞧瞧小公子和王妃多亲呢,一到怀里就笑了呢。”
青罗也笑起来,又摇摇头道,“只可惜平日里太忙,也没有这许多功夫陪着他,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道,“从明日起,这些事情你都不必问了,只管带着孩子往飞蒙馆里住着去。”
青罗听见是怀慕的声音,果然见帘子一动,怀慕穿着一身素服住在外头,身上湿了半边。青罗忙嘱咐翠墨领了怀慕到侧间去换了衣裳,一时再出来的时候,便是一身灰色常服,质地柔软,瞧着十分轻松随意的样子。
怀慕在青罗身边坐下,一眼瞧见青罗怀里的隽儿睁着乌油乌油的眼睛瞧着自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怀慕伸手抱过孩子,凝神瞧着那颇像自己父王的小小面庞。自己和怀思兄弟,说到底都是像父亲的,所以这孩子,竟也有几分像自己的样子了。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那么陌生,不比瞧着青罗的时候,那样依恋和关切。许是自己去看望他的时候太少,也或许是这孩子虽小却通人情,知道谁心里对他是真心的好,谁的心里,还存着几分的芥蒂难消。
怀慕轻轻地拍着隽儿,只觉得孩子在自己怀中,渐渐地安静了下去。
怀慕开口道,“说起来再过半个月,这孩子也就该做周岁。”
青罗还没说话,乳娘先笑道,“是呢,正月十九就是小公子的生辰了。这可是小公子的第一个生日,王妃和王爷预备怎么过?”
青罗笑了笑却不说话,只瞧着怀慕。
怀慕见青罗望着自己,想了想道,“抓周到底是大事,还是热热闹闹的好。也不必等到十九,十五上元日子就好,与灯会一起办了就是。”
青罗点头道,“这样好,省的来来去去地费事,又新鲜热闹。”
怀慕点点头,又对怀蓉姐妹笑道,“两位妹妹只管陪着你嫂子住下,赶明儿飞蒙馆稍微收拾了就往园子里住去。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你们陪她说说话儿就是。”又对怀蓉道,“等开了春到三月里,二妹妹也就该出嫁了。趁着这些日子,你们姐妹们一处作伴,以后也算是个念想。”
怀蓉听见这话,脸上的笑意散了些,淡淡道,“哥哥既然这样安排,我就陪着嫂嫂住着就是了。”
青罗瞧着这屋里的几个人,淡淡地说着闲话,而那些闲话之外的真实,却都没有人会提及。比如怀蓉远嫁敦煌的真相,比如这一日里死去的两个人。
怀蓉怀蕊与春绿庭里的几个姨娘不同,她们和怀慕流着一样的血脉,在这个家族里,她们不用青罗提点,仅仅依靠本能就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可以随意取笑,而什么样的事情应该视而不见。
所以这一日里什么也不曾发生,只有半个月后的上元,还有隽儿的生日,才是最要紧的。外头的风云涌动和这里亲人团聚的安宁片刻,在她们这里,是可以共存不悖的。风雨声声即便入耳,甚至入心,在脸上也是瞧不出的。
翠墨指挥着润玉和澄玉两个收拾了厢房,安置了怀蓉姐妹两个。乳娘正要把隽儿带回垂玉小筑去,隽儿却忽然哭了起来。
青罗忙抱回了孩子,对乳娘笑道,“明儿个他就跟着我往园子里住去了,今儿个既然他不想回去,就留在这里罢。”
乳娘笑道,“王妃可不知道,小公子晚上哭的可厉害呢,王妃怕是不能好睡了。”
青罗笑道,“这世上哪一个母亲不是这样的呢,我也没有带过他,总要尽一尽做母亲的心。你只管放心,不过是一晚上,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
乳娘见青罗如此坚持,只好自己回了垂玉小筑,临走前给青罗说了半晌夜里要如何如何。
怀慕见青罗围着隽儿忙里忙外,也不说话儿,只坐在那里微笑着瞧着。
等青罗终于都安顿了下来,瞧见怀慕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脸上一红,却又假作没有瞧见,背过身去不瞧他。半日才回转过来道,“你今日上山去,一切可还顺遂?可见到父王不曾?”
怀慕收敛了笑容,淡淡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又静默一时才道,“我见到了。”
青罗方才不过试探性地一问,好引出后头的话来,倒不妨怀慕今日上山,当真瞧见了上官启。此时倒有些惊讶道,“当真么?只知道父王在山上,却不知他如今在哪一处?一切可都还好?”
怀慕又是沉默,半晌才道,“也不是特意去找,是在母亲的墓前,瞧见父王也在那里,所以才知道。至于他在那里,又没有告诉我,我又何必赶过去问呢?至于以后不论怎样,总是各过各的罢了。”
青罗见怀慕如此,也没有劝什么,只把白日里郑氏和自己说的话又对怀慕说了,罢了又道,“我瞧郑姨娘说的话,也是至情至理。哪里有亲生女儿出阁,父亲不在的道理呢?这不仅仅关乎二妹妹和郑姨娘的心情,更要紧的是咱们家的体面。所以还是要劳烦你,再去寻父王一次,千万把这话给他带到。”
怀慕蹙着眉头,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当年大姐姐出阁的时候,虽然只是窦氏的侧室,却也办的十分热闹隆重。二妹妹如今嫁的是方家的人,若父王不来,伤的是姑母的体面。她又是太妃心尖上的人,太妃心里也难免觉得不快。只是如今到婚期还早呢,总还有两月的功夫,也不急着这一日半日的。父王虽然僻居世外,也不会不管二妹妹的。等上元一过,二妹妹的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了。你去和姑母说说,问问方家几个长辈的意思,不要自己一人拿了主意才好。”
青罗笑道,“年前姑母就和我说,方家老夫人已经请人算过,今年的三月十二就是个极好的日子,说是十年也难遇上一次的。老人家最信这些,因为咱们家是王族,又不好明着提出来,在自家里来来回回念叨着,这才传到了姑母那里。既然老人家都替咱们算好了,不如就依了她?只是太妃那里,还要去告诉一声儿呢。”
怀慕笑道,“你知道什么,姑母和你说了,岂会不和太妃说去?何况年前方家的人也常来咱们家里,方家的老妇人,怎么会不和太妃说呢。姑母和你说,不过是和老夫人两个商量好了,老夫人去和太妃说,老人家们都看重这个,自然一说就是准的。那么说,也是想着你才是正经管家的人,叫你去拿这个主意呢。这样遂了方家的意,咱们家、尤其你是,也更显得有体面。你就假作不知,全了这意思就是。若是你以为这真是他们私下求着你,就是不懂老人家的心思了。”
青罗这才恍然道,“到底是我想的浅了,你如今这一说,我才真是醍醐灌顶呢。”
怀慕笑道,“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两位老人家和姑母三个,都是为了你的体面。只是你我毕竟还是年轻,虽然经过了一些事情,又怎么和她们这些在这世上过了几十年的人比?凡事都多留个心思,是没有错的。若是懵然无知,怕是得罪了人出了错儿也不知道呢。我这也不是只提点你,就连我自己,也是时常警醒着自己。”
青罗点头道,“你说的是,其实我之前在家哪里有经过这些呢?也不过是这么一二年的事情,到底是想的太浅了。我满心里想和太妃请教呢,只是她总是说一半,又留着那一半不说,叫我心里没有个明白主意,总是猜不透。”
怀慕笑道,“太妃心里是看重你的,不过是想着叫你自己历练历练罢了。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岂会袖手不理呢?我方才也不过是提那么一句,你是个聪明人,凡事又都有自己的主意,别人的心思我不知道,我对你很是放心呢。若是不明白,也不必勉强自己去猜,就依着自己的主意就是。”
青罗点了点头,怀慕眼见她满脸的倦意,便叹道,“瞧你这几日眉梢眼角的,都是憔悴神色。只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好歹心疼自己几分。”
青罗却回眸一笑,凝视着怀慕道,“你还说我,你还不是一样的?这半年来,觉得见你的时候都少了。就算是外头的事情再要紧,你也要留心自己的身子,若是你病了,岂不是更耽误事?我瞧着再这样二年,只怕你就要鬓角苍苍了。”
怀慕瞧着青罗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性子倔强,也不肯开口多说什么。你只放心,但凡是有一会半会的功夫,我总是会来看你的,再不会往别的地方去的。至于我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倒是你身子弱不比我,才叫人担心呢。我就算是鬓角苍苍,对着你也是苍苍白发对红妆,不也是一桩雅事?”
青罗倒红了脸,“我哪里说了什么,你爱去哪里只管去哪里就是了,我又何尝有只言片语问过你呢?偏偏你就有这样多的话说。”
怀慕笑看着青罗,虽说已成婚许久,若是再说几句只怕就要恼了,也就抑住了已到唇边的笑谑言辞。半晌却又忽然叹了口气道,“少年时看见古书里说,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总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在是眼光短浅。男儿志在四方,哪里又能有许多功夫在家里陪伴妻儿呢?就算是母亲长日在家中等候父王,我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偶然相见,也倍觉温馨。”
怀慕顿了顿又道,“我原本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夫妻之间也就是如此了。只是在自己成婚之后,才知道竟然不只是女子才会有这样的心思,就连我自己,也时时会有放下一切家国大事,只留在这小小院落里,和你赌书泼茶,连朝夜话。只是你却是一个太过明理的王妃,从不开口留我,更不会怨我没有时间回来陪你。我有时在想,若是你开口,或者我还能给自己一个借口,在你这里多留些时候。可你从来不曾说,我也就只好转身再去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王爷。或者你并不知道,有些时候,我几乎是盼着你留我呢。”怀慕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殷殷地瞧着青罗。
青罗不曾想怀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倒是怔了半晌。青罗心里涌起一股子莫名的情绪来,似乎是感动,却又有些心酸。自己嫁来这里,最初所希望得到的,也就是做一个合格的王妃,辅弼王者,守护生民。至于自己的姻缘,原本是没有希望的,又哪里敢再去奢望能留住什么呢?就算是后来与怀慕心心相映,却仍旧有着那样的一点隐隐不安,似乎总是不敢从怀慕那里,多求来什么。
或者又因为,怀慕之所以选择自己,在最初,只是因为自己是一个能够辅佐他王道霸图的人,因为自己是高贵□□的青罗,并非是那个口齿伶俐却出身微妙的探春。只是如今这样好的光景,几乎叫人以为是梦里了,眼前的这个人,非但是英明的永靖王上官怀慕,却也是自己结发两情相悦的夫君,这个人会因为想要和自己画眉举案,而忘记自己所应当背负承担的所有。
即使青罗知道,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发生,不管是怀慕还是自己,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青罗清楚地明白,对于怀慕而言,他的梦想与臣民,都是他不会放下的东西。但是他这一刻因为自己产生的动摇,却叫自己觉得弥足珍贵,值得一生珍藏。纵然一转身过后,明朝梦醒,常日漫漫,他仍旧难以留在自己身边,至少这一刻,青罗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全然属于自己的。wWW.ΧìǔΜЬ.CǒΜ
青罗轻轻阖上眼睛,就为了这一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尽管手上有了血迹,心里也不复曾经的纯真,但至少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与自己结发白头,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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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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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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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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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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