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站在村头,笑问身边的怀慕道,“我还当你是要带我来瞧什么好玉呢,怎么倒不进去呢。”
怀慕笑答道,“好玉哪里有这么易得呢,就算是好的,和你无缘,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家里也不缺这个。你说起好玉,我倒想起来,当初老先生送你的那一对桃花佩,说是和你有缘的,怎么你就给了昌平王妃呢。若是叫那老先生知道的,多半要恼了你,把别人精心雕琢的东西轻易送了人。”
青罗笑道,“不曾想你却这样小气。那老先生赠了我是有缘,我赠予了玲珑,也是一样有缘。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我二人和睦,这桃花玉也算是个好兆头了。若是给了她,能叫她和昌平王也琴瑟和谐,岂不是莫大的好处?”
青罗心里一闪而过那一封家书里落下的桃花瓣,脸上的笑容忽然顿了顿,所幸天黑,怀慕也瞧不出来。青罗又道,“且不说这玉的话,咱们是要到哪里去呢?”
怀慕道,“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偏生要问我。今年初雪那一日,我实在是事忙抽不出身来,误了去年秋日里和你的约。眼看着没有多少日子就到了年下,我想着今年里头,怎么也不能误了这约会。若是当真误了,只怕你口里不说,心里却要怨我食言呢。好在今日又是大雪,虽没有初雪那样稀罕,却风光更好。所以想法子抽了这半日,带你过来,上苍华山来瞧一瞧雪景。虽说天已经黑了,却又是另一种模样呢。我也只瞧过一回,想必你也会喜欢的。”
青罗心里觉得高兴,嘴里却不肯承认,反倒撇过脸去。
怀慕却抚掌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是要出言否认的,或者说一句,谁稀罕和你出来呢,或者是说一句国事要紧,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不相干的约耽误了别的。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可见你自己,还是不肯说这违心的话呢。这一年半光景,每每看见你和那些外头的人相与,以为已然惯会做戏不动声色了,却没想到还是这样的性子。”
青罗见怀慕如此,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看的这样清楚,心里知道了还不算,却还要点了出来叫我难堪。”
笑了一时,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眉目间倒似是有些惘然的意味了,“你说的不错,一年过去,我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青罗了。在人前惯会做戏,连我自己也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样子了。似乎本来就是现在这样,是一个别人眼里尊贵的王妃,一举一动都端庄大度。自己原本有的那一点本真,似乎好久也没有露出来过了。或者再过一年半载,就彻底不见了罢。”
怀慕见青罗感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我不过是瞧着你神情有趣,就随口一句打趣你呢,你倒是这样较真起来。若是如此,以后可不敢和你玩笑了。”
青罗笑了一笑道,“你却不用这样安慰我,如今自己想来,沧海桑田,哪里还会是当初的样子呢?你也不是玩笑,不过是一不小心说了出来罢了。”
青罗心里更叹了一句,其实何止是这一年半呢?从自己知晓远嫁的命运的时候起,甚至是在自己在抄检大观园的夜里,最初隐约意识到家族大厦将倾不可挽回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幼年一心想要折下一枝桃花的女儿,也不再是那个闲情雅致,说着“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的少女了。xiumb.com
那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曾做过,连自己的命运也都不能自主,却以为天下无事不可为,而现在自己能够做的事情那么多,只手可以翻云覆雨,甚至一言半语就能够改变这广袤土地上的苍生性命,却原来才明白,天下不能自主的事情原来这么多。
怀慕见青罗感慨,心里也不免回想起当初见到青罗时候的情景了。落阳楼的初见,只觉得这女子仪态高贵,风华无双,却像是和自己隔了千里万里一样。而在桃源川的清溪紫荻花之上,偶然看见她独立船头,觉得风姿绰约,颇有诗书之气,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清寂寞。而到了朝晖台的婚礼上看见她的时候,苍白冰冷的面容下头,却有着决不后退的坚韧和决心。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忽然觉得,这个要和自己相伴一生的女子,原来和自己这样接近。
那之后风云变幻,既是意料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他不曾想过自己会放下疑虑和她真心相对,也不曾想过,这样一个美丽高贵的女子,能够抛下全部,千里奔波,只为了叫他活下去。如今回头想来,从最开始到如今,青罗似乎变了许多的样子。自己初见时候的高贵冷淡,与自己相知相许时候的娇艳羞怯,披带风霜时候的冷静坚忍,再到如今,众人口中温和端庄的王妃。
她似乎一直改变,然而自己心里,却始终记得那一点只属于她的本真。青罗这个人,似乎被命运挟裹着,丝毫由不得自己。然而怀慕在这样近的地方,却终于看得明白,她始终都为这一点本真活着,从来都不曾改变过。不管处于怎样的境地里,她永远跟随着她自己的心意和决断,既不畏风险波折,也不畏人心难测。这样的勇气,即使是怀慕自己,自问也是不如她的。怀慕如今想想,青罗打动自己的,也就是这一点罢。
怀慕想到此处,这些话,却是不好对青罗说的。见青罗仍旧对于自己的改变感到不安似的,只淡淡一句道,“不论别人眼里是怎样的变化,只要你自己心里,记得自己是谁,也就是了。何必去想那么多呢?”
青罗一怔,转而也笑了起来。是了,只要自己记得自己是谁就是了,何必管别的呢?只是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呢。青罗时常觉得会迷失了自己,然而退一步去想,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清醒地下定了决心去做的。既然是这样,又有什么好忧虑的呢。
怀慕见青罗莞尔一笑,心知她虽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却已经明白他话中所言。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带着青罗上山去。此时天色已黑得透了,却又雪光泛起,莹莹地照着,倒还能敲得见树木枝桠的轮廓。青罗只觉得行动轻捷,就像是林间的鸟雀,轻巧地转折来去,连树枝上的雪都没有碰下来。青罗心里隐约觉得有些恍惚起来,这样的情景,多久没有过了?天地之大,只有自己和怀慕两个人,安静相守。
自己在新婚的时候,曾经期盼过泛舟五湖的自由天地那时候自己心里所想的,是孤身一人。而到了后来,青罗明白自己的一生和这个人已经不可分割,也曾隐隐想过,若得知己之人能和自己一起漫游天下,比自己一人,更是好了许多。然而也就是那个时候,青罗就已经明白,既然和这样一个人在一处,这样的自由,便是永不可得了。就像是今日这样,他能给自己的,也只有这极难得的浮生半日了。在以后漫长的一生里头,这样的浮生半日,他又能给自己多少呢?
青罗想到此处,已是不愿往下头再想。能有这好容易等来的刹那,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觉得满足。想必怀慕心里也是一样的,他身上的重担比自己还要多,他能够拥有的自我比自己还要少,却也在这一刻里忘却了所有,带着自己,就像是林间齐飞的一对鸟雀,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着,只自顾自地往上头飞去,脱离尘世的一切烦扰,去一个没有人打扰,只有白雪和月光的地方。
到了山巅的时候,雪已尽晴。云雾散去,苍华山山巅那一块巨大的岩石,仍旧傲然悬挑于峭壁之上,俯视着天下苍生。青罗仰头,竟瞧得见一弯月亮在头顶露了出来,渐渐地又西沉下去。那月光虽然微弱,却把雪光映照的愈发明亮了。
见那岩石上也颇有积雪,青罗便笑道,“如今这样湿滑,这里是山顶,可不要莽撞了,只好站在这里了。”
怀慕却摇了摇头,忽然折过一枝松枝来,挡在青罗眼前,笑语道,“你别怕,这里有我呢。有好东西给你瞧,好容易上了来,哪里能错过呢?”
青罗知道他不是莽撞的人,也全心信得过,便由得他扶着自己,慢慢地往前又走了好几步,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眼前被那松枝遮住,只瞧得见上头随着自己行动而簌簌落下的雪,也瞧不见别的什么。
等停下了脚步,怀慕才笑着将那松枝拿开,一手仍旧扶持着青罗的手臂,一手远远地往下一指道,“你瞧瞧。”
此时青罗眼前所见,就如暗夜里浮现出了无数明珠,星星点点地散落各处,拥簇着最中间的一枚,光华灿烂无比。青罗上一次来的时候,原野上铺陈着绚烂颜色,天宇上是云霞铺陈、金光耀眼,眼前的蓉城渐渐地在暮色里暗淡了下去,又被新的人世的光芒点亮了。而此时此刻,大地上的一切颜色都消逝了,又被白雪覆盖了去,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纯净。而蓉城的光焰却愈发的耀眼,在冷冽的雪光,露出一丝的暖意来,那城里头的笑语欢声,似乎都能传到这人迹罕至的山巅一般。
那光芒却又是那样的纯粹,如同这千山夜雪一样,静寂无声,圣洁无比。比之秋日里的绚烂辉煌,这样的纯净,似乎更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若是秋日里在这里看着,犹如从云端俯视大地,此刻就好像是占到了万仞苍穹的顶端,俯视着天宇上的繁星似的。而头顶上的月色,也是被这样的星星亮光拥簇着,天上地下,都是一样的情景。而微渺此身置身于这天地之中,几乎要忘却自己所在何处,身是何人了。
这样的情景,的确是能够触动人的情肠的。怀慕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最喜爱这样的恢弘景象的。然而青罗心里,在那松枝移开,看见眼前的壮丽景象之前,却浮现出另一种场景来。年幼的女儿家低着头,半晌无人说话,忍不住抬头看,却见一枝桃花开在眼前,花色烂漫之后,是男孩子笑盈盈的眼睛。
而眼前的这一刻,怀慕同样什么都没有说,而移开了枝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再也不是一个人和一双眼睛,而是整个世界,和最为明澈的天地之眼。如今再回首,已是十余年光景。情景如此相似,却又是这样的不同,就好像自己的内心里最在意的东西,也已经百回千转,沧海沧田。
青罗念及远方故乡的苏衡,或者有一日,他也终将会明白这一点。世事变化,自己早就不是那个涉水而下只是想攀折一枝桃花的幼女,他也不再是那个能微笑着将花枝送到自己跟前的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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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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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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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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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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