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余一个人站在那里,瞧见青罗进来也毫不惊讶,倒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似的。只是又不说话,只那么瞧着。
青罗舒了一口气,方才一瞬的惊恐散去,心里却又更觉得奇怪。等呼吸平静了几分才道,“董大人方才急匆匆地出去,怎么倒在这里一个人站着,倒是唬住了人。”
董余才道,“想起王爷嘱咐的要事,和王妃也有关系,这才特特在此等着王妃,好问上几句话的。”
青罗只淡淡笑道,“方才大人匆匆而过,如今倒要在这僻静少人的地方说话,也实在叫人觉得古怪。”
董余听见青罗语意微有讥诮,却也毫不在意,单刀直入道,“王妃和王爷把慧恒禅师送出蓉城,是想叫他永不复返,还是叫他暂时避一避风头?我受命于王爷,只是二者之间颇有不同,还请王妃拿个主意。”
青罗微笑道,“这我可也不知道。佛家常说随缘,既然是世外之人,又管他在东西南北哪一处呢?只要躲开红尘扰攘,也就罢了。”
青罗话语说的含混,一眼瞧见董余脸上似乎略有恼怒之意,更是觉得古怪。董余平时言谈举止,皆是规范典雅,喜怒皆不形于色。当日在西北,不论是怎样的危机,或者是血流成河,他一介儒生,偏有泰山崩于面前而颜色不改的定力。今日这般神情变换,实在是少有之事。
青罗这边正转动心思,董余脸色又沉了沉,似乎下了决心一般,又追问道,“再请问王妃,不论慧恒禅师身在何处,王爷和王妃的意思,是想把二郡主也一起送去么?”
青罗心里一震,却只是淡淡答道,“世易时移,往后怎样,连我和王爷,也都还没有定论。大人既然受王爷嘱托,又并没有违拗的意思,又何须多问呢?大人只管按着王爷的吩咐,把当做的事情做完便是,日后如何,或者与大人有关,或者无关,大人只管静候消息,别的多问也是无益。”
青罗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端详董余的神情。在他开口询问的那一瞬间,似乎带着某种异样的决心,甚至是愤怒,在自己回答的时候却又消逝不见了。他又成了自己熟悉的那个董余了,平静而优雅的,把一切的情绪都掩藏了下去。
青罗一度甚至以为他本就是这个样子,几乎是没有情绪的,今日才发觉原来不是。除了自己熟悉的董余,怀慕熟悉的那个董余,甚至是董润和董徽熟悉的那个董余之外,还存在着另外的一个人。
他只是长久地给自己戴上了一副枷锁,不管是家族的志向还是臣子的忠心,或者是自幼良好的教养,身为长兄的责任,他从他自己都还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戴上了这一副无形却沉重的枷锁,连他自己都以为是本来面目了。青罗记得怀慕曾说起那几年的游历,总说是一生最无拘无束的岁月。或者那也是董余最好的光阴,只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或者已经不再自由。
董余不再多说什么,又向青罗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青罗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却也没说什么,紧随其后也就出去了。到了青欢堂外的角门,见九儿还在那里等着自己。四顾一望并不见董余,知道他是避嫌不能与自己一起往重华山去,只怕还要晚上一个时辰。
青罗也不等九儿搀扶便上了马车,放下帘子低声道,“去罢。”
九儿闻言,便扬鞭欲行,马儿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瞧见正前方忽然走出来一个人来,忙忙地勒住了缰绳。青罗在车里也是一震,忙揭起帘子一瞧,只见是郑氏一个人站在马车前头,也没有拿着什么东西,只苍白着一张脸那么瞧着自己。青罗见她那样,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就暗暗叹了一口气。
正要从马车上下来,郑氏却拦住道,“王妃不必下来,只请王妃带我一起去罢。”
青罗早知道如此,只好劝慰道,“姨娘思念女儿,我岂有不知的?只是姨娘也知道太妃的脾气,昨儿已经求过了,既然不允,姨娘也只好再等几日。若是偷偷上山去,我被太妃责骂自己倒是小事,若是太妃恼了姨娘迁怒于二妹妹,姨娘岂不是悔之莫及?所以我劝姨娘,还是趁没人瞧见,快些回去的好。”
青罗说起怀蓉,郑氏倒像是有些震动,抓着青罗衣袖的手也松开来。垂着头半晌才低声道,“说起来不怕王妃笑话,这些年我们母女聚少离多,好容易近日能厮守在一处,却又忽然间音讯全无,实在是放心不下。我这几日总觉得心里不大安乐,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瞧着太妃说起二姑娘的神情,似乎也有些不对。我心里放心不下,才想来求着王妃王妃一起去看看。”
青罗心里暗想,母子连心,到底和其他人不同。封氏人前神色平静如常,连自己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偏生能被她看出来。只是事到如今,瞒着她只怕更好些。就连怀蓉也央着自己不要告诉郑氏,虽然见她这样可怜,却也只有先稳住她才好了。
青罗便道,“姨娘不要着急,姨娘的心意,二妹妹岂有不知道的?只是此刻见了姨娘,难免为姨娘担忧,倒是对她身子不好。不如就让我去瞧一瞧,二妹妹也能安心。”又做出一副恼了的模样道,“莫非是姨娘不放心我这个嫂嫂?”ωωω.χΙυΜЬ.Cǒm
郑氏忙道不敢,见青罗这样说,自己贸然跟去也是不妥,就算自己不怕被太妃知道了惩罚,却总不能连累了女儿,又叫她忧心自己。更何况,还有青罗夹在这里头,若是又牵连了她,只怕更是为难。想到此处,郑氏便往后退了两步。
青罗见状便笑道,“姨娘昨儿带来的东西,我都放在身边了,一会子自然送到二妹妹手上。姨娘只管回去,好生将养身体。二妹妹是个最孝顺不过的女儿,若是知道姨娘一切安好,病只怕也能好的快些。”
郑氏苦笑道,“以往这些年惯了倒不觉得什么,不过是一日一日地捱日子罢了。近日常在一处,女儿不在身边,倒觉得空落落的无处可去,魂不守舍的。想着她哪一日嫁了人,仍旧是要离我而去的。只是又不能为了我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只盼着她能嫁个好人家,离我近些自然最好不过。就算是此生再不能相见,只要她活的平安喜乐,一切如意,我也就死而无憾了。”说着又对青罗道,“到了那一日,还请王妃多替她做主。”
青罗听了郑氏的话,又瞧见她望着自己的殷殷眼神,心里一痛,更是一愧,几乎不忍心再瞧着她了。忙低了头又笑道,“这是自然的,二妹妹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呢,我岂有不疼她的。别说是姨娘,我也望着妹妹能够一切如意。”说着又道,“姨娘若是闲来无事,不如约了董姨娘一起,到我那里去坐坐。我不在家里,放着隽儿给那些丫头乳母,总还觉得不放心呢。有两位姨娘在,自然是再妥当也没有的。”
郑氏这才展颜一笑道,“王妃疼惜孩子,自己不过出去半日也还惦记着。可见王妃虽然是才做母亲的人,这做母亲的心,却和我们都是一样的。王妃若是不放心,我自然会和董姐姐一起去守着小公子的。说起来,我们也是长日无事的,有个孩子在眼里瞧着,连日子也好过了许多。王妃若是开了这个例,日后只怕我们还要盼着王妃出去,好叫我们能常去陪伴小公子呢。”
青罗笑道,“姨娘说这个话,我倒不好意思了。我就算在家里,姨娘哪怕日日来,我也是欢喜的。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平日里没有请姨娘去呢。”
青罗又和郑氏闲话了两句,才笑道,“姨娘快回罢,我这就要去了。”
郑氏忙道,“实在不该耽误王妃的事,一切都有劳王妃了。”
青罗见郑氏神色殷切,点头道,“姨娘放心。”这才放下帘子,一路去了。
走了几十步揭开一角瞧了一眼,只见郑氏仍旧站在那里,不曾走动一步,心里又是一酸。虽说走的远了瞧不见神情,只怕那脸上,仍旧带着对自己殷切的期盼和信任的。那期盼沉甸甸的,几乎压得青罗不敢去看。连自己也说如此,难怪怀蓉就算是敢于面对封氏的责难,却仍旧不敢告诉自己的母亲。
青罗忽然在想,自己这样帮着怀蓉究竟是对是错。这背叛并不只是对于家族,更是对于这个,将她视作生命的母亲。然而就连郑氏自己也说,只求女儿平安喜乐。或许对于怀蓉而言,若是违了自己最初的心意,就算是嫁到公府侯门,也不会觉得幸福。然而若是她一走了之,留下了郑姨娘在这里,就算有自己照顾周全,怀蓉又是否真的能放心的下,真的觉得平安喜乐呢?这个问题青罗自问无法回答,就连怀蓉自己,只怕也没有答案,或者说不敢给出这个答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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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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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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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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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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