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此时最惦记的人,就是慧恒。只是方才芸月只说你被太妃带走的事,并没有说起慧恒师傅的下落。我猜想,慧恒师傅到底是重华寺的高僧,是世外之人,太妃不便插手的。太妃既然把你带了回来,想必慧恒师傅还好端端地在寺院里呢,最多暗地下了命令,不许他随处走动也就是了。这件事情,如今是太妃心里最大的秘密,就连咱们家的人也都不知道。既然不便张扬,也就不会如何。你放心,这几日,我和王爷就去寺里瞧一瞧情形,就算我们去不了,也总给你带回消息来的。”
怀蓉却摇头道,“嫂嫂,此事万万不能托给别人。”怀蓉忽然拉过青罗的手道,“二嫂嫂,我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托付,我只求嫂嫂一件事。”
青罗点头道,“你只管放心,但凡我能够做到的,我都会去做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青罗也回握着怀蓉的手只等着她说话,却见怀蓉又低了头,脸上有些红晕泛上来,却怎么也不肯说话了。青罗也不出声,只默默地等着。
过了良久,怀蓉才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眼睛里头的热切像是两簇火焰,在月色里分外明亮,“我想求嫂嫂亲自去帮我问一问,他心里,到底是怎样想?”
怀蓉抓起琴弦上的绢帕,递到青罗手里去,“二嫂嫂,你见了他也不必说什么话,只把这个给他就是了。”
青罗恍然大悟,当日怀蓉被封太妃瞧见的时候,只是以琴声向慧恒诉说心意。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怀蓉的话都说的尽了,然而她心里的君子,却并没有来得及给她回音。或者他也是一样的心情,愿意背弃一切而去追随自己的心意。又或者,他永远也不会给怀蓉期待的那个回音。
青罗心里知道,怀蓉对慧恒说出自己的心意的时候,是如何地挣扎。而这挣扎,只怕比她做出与世界背离的准备的那个时候还要强烈。好容易等她说出了口,心里强烈的不安和期待却忽然哽住了,不得不远离。唯一能够给她答案的那个人,只怕停留在原地,连面容神情,也都被暗夜和松林遮蔽住了看不清楚。
连青罗也隐约知道,对于重华寺的僧侣来说,就算他也有着怀蓉这样的心,面对的也是比怀蓉更加强烈的,来自内心的阻碍。而以青罗对于慧恒的了解,在他心里只怕最为强烈的东西,是他的信仰和慈悲。
怀蓉面对的,是来自自己身份的阻碍,来自世人眼光的阻碍,更是来自慧恒信仰的阻碍。她面对着这么多可能的危险,只是想要得到一个此生最为期盼的人心。当时的怀蓉,如果得到了对等的回应,以青罗的了解,只怕立时就会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而此时怀蓉已经面对了最为严重的后果,却依旧丝毫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对等的收获。
这才是怀蓉此时心里最为关切的问题,不是自己的此刻安危,而是自己付出了一切,舍去了一切,沉落到深渊底下,是不是能够得到值得自己舍弃所有的那个人。
青罗深深叹了一口气,握着怀蓉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好,我答允你,一旦有了消息,我立刻就来告诉你。”
怀蓉的手紧了紧,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青罗伸手抚了抚青罗的肩,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凡事都不愿告诉别人,都是在自己心里掖着的。只是如今情形如此,你心里自然也不会好过。别说今时今日,只怕日后还有更多叫你喘不过气来的事情。等我问出了这句话来,也好慢慢从长计议。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并没有什么情分,你只要记得一句话,你若是信得过我,有什么话就和我说说。能替你排解的,我自然都替你排解。不能替你排解的,有什么话说出来,也比憋在心里头的好。”
怀蓉低着头,“我的确是说过,我和二嫂嫂之间只是交易而已,并没有什么姑嫂姐妹之情。我替二嫂嫂做事,二嫂嫂替我照顾我的母亲,保全她的将来。然而嫂嫂和我心里也明白,我所做的,已经超出了原本应该做的。既然是这样,二嫂嫂也就不妨多为我做一些事情。我有什么话,自然会和二嫂嫂说的。至于别的,嫂嫂是嫂嫂,我是我,彼此不相干的两个人,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青罗苦笑起来,叹息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硬,你以为我听不出来瞧不出来么?你的这个秘密揭破了,你既觉得担忧自己的将来,却也有所期待,如释重负。你此刻心里百感交集,你以为只在自己心里,其实都在脸上和你的琴声里头了。”
青罗微微笑起来,“其实往日我也和你一样,以为有些话只有自己知道罢了,只是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一个人心里压的事情太多,实在叫人觉得疲倦。这疲倦,只有一个懂得自己的人,才能够排解的。你今日不愿说,我自然不会逼着你。只是有朝一日,你也会明白我今日这话的意思。到那时候,你再和我说也不迟。”
怀蓉仍旧不说话,青罗其实心里明白,怀蓉对于自己,并不是她说的那样的冷漠无情的。相伴而行同舟共济的人,怎么会一点心意也没有呢?方才自己和她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她不由自主地就改了口叫了二嫂嫂,这里头的亲疏已然不言自明。
只是怀蓉这个人,内里分明是热的,却习惯了过寡淡平静的日子,伪装成冷心冷面的人。而这样伪装的日子过得久了,就连自己也以为是真的了。怀蓉的心是冰下头的火种,不做声儿的时候,世上的人都已经波澜不惊,一旦揭破了上头这一层坚冰,才发现地下原来是熔岩。而这个沉默了多少年的人,终于发出了她自己的声音。
又过了一时,怀蓉抬起头来又对青罗道,“二嫂嫂,还有一件事,我还要请嫂嫂替我周全。”
青罗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姨娘的。太妃今日刚刚回来,也没有叫众人去请安问候。只怕她如今还以为你是跟着太妃一起下山来了呢,过几日不见你,那时候自然是要问的,到时候我会替你圆过这话去。就说你还在山上祈福清修,再用这个由头上山去。这些日子姨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自然尽力替你做,也会时常陪她说说话的。”
青罗顿了顿,又安慰怀蓉道,“我想着,姨娘此生最关心的人,唯一在意的人就只有一个你了,不论情势如何变化,她也永远不会真的怪你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或者不等她知道,已经有了法子也未可知。”m.χIùmЬ.CǒM
怀蓉苦笑起来,“如今我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我的母亲了。这么多年她期望的不过是我嫁一个好人家,若是知道了太妃对我的安排,只怕比谁都高兴。如果她知道我拒绝了这好容易得到的结果,反而走上了这样离经叛道的道路,又不知道是如何的震惊失望和伤心。”
怀蓉转过脸去,瞧着荷塘上静静盛开的花朵,“母亲是我这一生最为牵挂的人,太妃也算是极少数疼惜我的人了。只是如今,这两个人的好意和怜爱,都被我背叛了。太妃盛怒如此,母亲却还蒙在鼓里。不用太妃说我是如何的不容于世,旁人的言语我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然而我却不能不在意祖母和母亲的心。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不孝极了,可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青罗默然不语,这样的心情,她何尝不是明白的呢?当日与苏衡的相遇,她又如何不知道,这样的情意是不应该的呢?只是就像怀蓉所说的,连她自己也没有法子。或者是这一次帮着自己和怀慕夺取王位的过程,激发了怀蓉心里的果断和决然,将沉默的隐忍的柔顺的怀蓉彻底的改变了。或者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君子,然而一直都知道不应该,这才压抑了多年。而终于到了这一日,已经无法再抗拒了,这才一起迸发了出来。
青罗知道,非但不劝阻反而纵容怀蓉的自己,也是背离常理的。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青罗只觉得,追随自己的内心,是多么值得尊敬的事情。从看见怀蓉的绢帕,听见那一曲熟悉的孤莲的时候开始,青罗就知道,即使自己愿意,这也是自己无法劝阻的事情。
青罗没有问,为什么怀蓉弹奏的是孤莲,而不是当日她像慧恒诉说情意时候的曲子。或者那一支曲子,只为了那个人弹奏。而在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只有那一曲孤莲,才更衬她的心情。
怀蓉站起来道,“才刚听嫂嫂说话,仿佛二哥哥也来了?只怕是还在外头等着,嫂嫂这就去罢。”
青罗站起身来,将绢帕收在怀里,“如今你这里可缺什么不缺?”
怀蓉淡然笑道,“太妃这一次是诚心要叫我吃苦呢,连澜玉和绯玉两个也都被她扣在了染云堂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二嫂嫂不必担忧,我什么也不缺,一切都好。”
青罗点点头,“如此情形,吃些苦也是常理。我知道你心里并不在意这些,也就不会觉得清苦了。”
怀蓉笑道,“我只安心等着嫂嫂的回话就是了,心里安静自然也就不在意这些了。只是有一样,这屋子里的书架子都空了,也没有什么可瞧的了。好歹澜玉好容易将这把琴偷偷给我夹带在行李里头,还算有些事情可做。”
青罗点头,擎雨阁中的书册,多半有柳芳和的手迹。如今全数不见了,想不不是怀慕所为,就是上官启带走的了。
青罗想了想,又对怀蓉语重心长道,“我今日不是来替太妃劝说妹妹的,却还有几句话,不得不和妹妹说。太妃叫我来,心里自然是存着几分盼望,想叫我劝回你来的。可是更要紧的,是叫我宽慰宽慰你,别叫你一时无措,做出什么傻事来。芸月姐姐还说,这擎雨阁里头虽然没有人,却有许多人远远地瞧着你,保护你的安全,今日无人,只怕是远远瞧见你在水边上,都没有走到近处来瞧。这样的心意,还有你母亲的心意,你心里也要有数才好。”
怀蓉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青罗知道她这些日子也累了,如今好容易对自己交托了她心里最要紧的事情,只怕是十分疲倦。
青罗便道,“你才回来,且歇着罢,我这就回去了。你的事情我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太过心急。一等有了消息,我即刻就来和你说的。若是太妃再来,你也不要着急,在我回来之前,先稳住她再说。别自己一时之间着急,气着了太妃。我瞧她神情灰败,着实是受了莫大的打击。如今瞧着还不妨事,只是不能再刺激她,还要缓缓地谋划才好。”
青罗又絮絮说了几句,便告别了怀蓉,沿着复廊走出了擎雨阁。怀慕果然仍旧在那里等着。
见青罗出来,怀慕先道,“你们也太不谨慎了,明知道这四周有人刺探,还敢在外头就说这些话。”
青罗一惊道,“你已经听见了,那可如何是好?”
怀慕道,“你放心罢,你一过去,我就已经观察了四周。除了我,其他的人是听不见你们的话的。”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当真要帮着她?”
青罗抬头道,“你的意思是,我该帮着太妃劝说她放弃?”怀慕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夹在太妃和怀蓉之间,我们也十分为难。不论如何,且不论世人的眼光,太妃和郑姨娘也绝不会同意的。二妹妹究竟是郑姨娘的女儿,太妃的孙女,难道真的能不管不顾么?”
青罗摇头道,“如今说这个太早,也太晚了。太妃已经知道了,而在慧恒给出一个回话之前,说什么也都太早了。我担忧的,不但是如果慧恒也是一样的心思,二妹妹日后将要怎么办。我更担忧的是,是如果慧恒拒绝了二妹妹,她一个人又要如何面对这个残局呢?”
青罗叹了一声道,“她早就和我说过,这王府里会翻天覆地,如今看来,倒是一点也不假。”
怀慕点头道,“你说的是,如今说这还太早,你既然应允了她,只管去问清楚这答案,日后的事情,她也不是一个人,总之是有你的。就算太妃和姨娘再如何生气,我们也会在其中调解的,断不会弄得太糟的。”青罗点头,“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许多。”二人说着话,一路就往荷塘另一头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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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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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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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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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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