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香点头道,“我瞧见了她,她却没有瞧见我呢。”
青罗笑道,“她心里头有事情,没有看见你,也不奇怪。”
砚香讶道,“她能有什么心事?就算如今有什么人有心事,也该是她家大小姐。”
青罗点头道,“清琼的心事,我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我还摸不清清珏的心事是什么。只是我瞧着她今日有些奇怪,并不像是无心到了这里,倒像是特特来找我说话儿的。就这一日和我说的,比往日合在一处都要多,可说了这么些,我又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来和我说什么。”
青罗想了想便道,“也罢了,既然她也不曾开口明说,我且不去管她。”看了看砚香空着手,便笑道,“叫你去寻一壶茶来,如今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砚香道,“王妃说的容易,这附近去哪里给你寻茶去?却又不敢走的远了,走到半路上也就回来了。”
青罗点头笑,“也罢了,我本来也是一时兴致。既然方才说到了清珏姐妹,咱们索性就再去丹叶阁瞧一瞧清琼姐姐,顺便也去讨一壶好茶喝。”
砚香却道,“王妃怎么忘了,晚间清琼姑娘还要去和韵堂呢。姑娘若是想见,大可以回府里再去瞧。”
青罗却瞧了瞧天色,摇头道,“这会子还没有到时辰呢,这里离丹叶阁也不远,走着也就去了。”说着便起身,伸手掸了掸身上沾染的尘土道,“咱们这就去罢,若是晚了,只怕还真是见不着了。”
砚香犹自笑语,“难得见王妃这样急着要去见谁呢,到底是将来的姑嫂,情分和寻常人都不同。”
青罗闻言,脚下顿了一顿,也不再说什么,就带着砚香一路转向秋山一带去。
青罗和砚香一路往秋山上走,秋山颇为高峻,一时走的累了,青罗便随意坐在秋水边的一块平整黄石上头。无意间往山下一望,却忽见方才自己停留良久的岁晚亭的小小攒尖,和拥簇着亭阁的如雪花海。暮色渐沉,那些如胭脂泼溅一样的红花几乎都隐匿不见了,唯有雪一样的白,隔得远了,连花朵之间的缝隙也看不见,一直绵延开去。那样皎洁的颜色,像是把将要升起的月光,都尽数倾注到那里去一样。
然而那样彻底的冷清白色,却又叫青罗心里觉得发慌。无数的白花绵延成的河流甚至于海洋,在这样昼夜交替的刹那一眼看见,叫人觉得有些凄凉。
青罗便也不再多看,坐了一时便起身往山上的丹叶阁走。丹叶阁这一带树木极是高大繁密,若是秋天则满地铺金,高爽阔朗,此时还是初夏,丹叶阁周遭的红黄叶的树木如青枫、三角槭、马褂木等都还没有变色,如今是干干净净的一片青绿。
浓荫匝地,树下也偶见种着几丛时令花卉,却也并不成气候,不过点染道路亭台而已。只有一弯秋水从浓翠深处的妆净泉蜿蜒而下,仍旧是那样叮叮咚咚地响,成为这一刻寂静秋山的唯一点缀。
青罗到了丹叶阁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丹叶阁所处的位置,与青罗自己曾经住过的飞蒙馆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其阔朗开合处,却是幽深秀美的飞蒙馆所不能比的了。郁郁层林之间,丹叶阁的灯光透出来,在这山林里显得十分温暖,却又有几分孤寂。
青罗忽然觉得,住在这里的清琼,像是山间独居的隐士,在高高的山巅,守着自己的一份清高志向,不问红尘肮脏之事。青罗想起在和韵堂柳氏的灵前所见的清琼,也就是这样的眼神,如唯一的一盏灯火,温暖又疏离。
青罗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大观园中的居所秋爽斋,倒是像极了丹叶阁。一张花梨木的大几,只摆着一翁的菊花,如海的笔林。公侯门第清高自傲的三小姐,如今已嫁做人妇,身处花团锦簇之间,或者连性情也都慢慢地趋于温柔了。只是这温柔底下,却又多了许多的顾虑,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的,再不似当初可以率性而为。
如今的清琼,或者就像是那个曾经的自己,不贪恋风花秀美,只爱朗朗秋声。而这样的清琼,或者和苏衡,真的是天生注定的姻缘。只是当日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青罗自己也说不清了。或者都是真的,或者都是假的,不过是因为世易时移,而不得不变化罢了。
应门的是清琼跟前的小丫头,见这入夜前来的竟然是王妃,先是一惊,便要进去传话儿。青罗却摆了摆手,自己就往里头走。丹叶阁地势最高,自前门到厅堂,再到最后的妆净泉,妆镜台,再往后,便是真正立于山巅,独揽群山之色的一座飞阁流丹阁。一路往上,整个丹叶阁的院落,呈错落交叠的独特风貌。其间风景素雅,也不事雕琢,疏疏朗朗,只以自然天真为要。
青罗走到丹叶阁的正室之中,却不见清琼,只看见她身边的修绮、修纹两个,正在灯下给清琼缝制柳氏出殡的时候所穿的衣裳。看见青罗进来,也是怔了一怔,忙起来笑道,“不想王妃这个时候来了。”
青罗点头道,“怎么不见清琼姐姐?”
修绮便道,“原本姑娘穿了孝服,就要往和韵堂去的。不知想起了什么,便往后头流丹阁上去了,也不叫我们跟着。王妃若是有急事,只管去后头流丹阁上去寻。”
青罗闻言,便叫砚香也跟着修绮修纹两个留在此间,自己一个人掌了一盏灯,便往后园里去。转到后头,只见妆净泉仍旧明净如少女眼眸,不染凡尘。曲水流觞的水渠仍在,在初生的月色下,如同明亮的一条银带蜿蜒。一阵风过,吹皱了秋水,吹出四围山林的树叶之声,转瞬却又归于无痕。再往前去,五层错落彩绘辉煌的流丹阁,只瞧的见夜色里飞檐翘角的轮廓,翼然山林之上。抬头远远瞧见最顶上一层,似乎有一点星光闪烁,青罗心里便知,是清琼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了。
青罗提着灯笼一路往流丹阁上走,脚步落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空空的声响。一层一层转上去,只觉得风声过耳,越来越自在一般。最后上了最高的一层,玲珑剔透的楼阁几乎和天地融为一体,清风过处,夹带着草木清香,穿过衣袖旋转着,似乎带着向上的一种飞翔的力量。
青罗在这样旋转的风里,只觉得整个人凌风欲去。而抬眼望去,漫天的星辰如在怀袖之中。而脚下的秋水一线更是分明,从一眼泉水中蜿蜒出去,在山石间跌落,愈来愈宽,最后成为山下的一弯溪流。眼前的景象似乎是静的,却又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在夜色下,在月色下,洗脱了所有纷繁颜色,只用黑白水墨晕染就,黑山白水,韵致天然。m.χIùmЬ.CǒM
画卷之间,还有一个白衣女子,提着一盏素白灯笼,回过身来对着自己一笑。在夜风里头衣袂翩翩,叫人忽然想起,唯恐捉不住,飞去逐惊鸿。青罗熄了自己手中的灯随意搁在一边,就走过去和清琼并肩而立。
她没有问清琼为什么此时会到这里来,也并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若是此时,天下还有一个人能够明白自己,不用说一句甚至瞧一眼也能明白,那么就是眼前的清琼了。此时此刻,就是怀慕也不能真正知道自己心里如丝麻缠绕一样的情绪,只有她可以。就算不能够纾解,这样的懂得,也足以叫人安慰。
何况清琼的心里,是和自己一样的缠绕不安。虽然苏衡的到来,对于自己,对于清琼,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却又都足以激出无数波澜。清琼想必也有许多不安,自己心上之人终于来到自己的身边,她却知道他的心意,并不曾在自己身上。即使是她费尽心思勇气才得来的这一场姻缘,所有人都认定了这缘分,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心安理得地觉得安全。
她是害怕的,这害怕比起当日自己嫁给怀慕的时候,还要深切百倍,因为她比当日的自己更在意,也因为她知道结果。只是对于清琼而言,此时不论是怎样的不知所措也好,顾虑重重也罢,都也还带着无限的期望。而对于自己,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
青罗凭倚危栏,天地合一的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为什么清琼,会在此时此刻来到这里。或者只有这样的长风浩荡,星辰漫天,才能叫自己觉得心平气和。在此情此景之下,一个人至于宇宙苍穹,山水浩淼,实在是太过微渺。而自己的忧思难解,也似乎变得那么不要紧了。就连连日来心思不宁的自己,也在这样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里,感觉到了安宁。
青罗转过脸去,看见清琼对着自己微笑的脸,也回以一个淡淡笑容。
柳外寒轻,水边亭小。昨朝燕子归来了。怀慕对于自己而言,就是那个昨朝的燕子。在春风一度的时候,带着自己飞到天涯,却又砖头离去。而春风又到的时候,他又来到了这里,就像是从来也不曾离开过一样。却不知道他留下的,就在这一年里头改变了。
想来燕子也有过这样的疑惑罢,分明是年年都到的地方,却在自己一个回转身的时候,万事万物都已经沧海桑田。他本以为会凭栏远望等着他归来的自己,早已经不再原地。她早已经在他以为的囚笼里,觅得了另一处天空。
只是他不知道的,何止是自己呢?他同样不知道,在天涯这一边,有一个他从来不曾注意,以为素未谋面的清琼,在望穿秋水地等着他来。为他的到来且惊且喜,惊动了这么些年来,不曾为任何人起过波澜的心。他从来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尽管在这个人的心里,他几乎因成了一切,是她赌上自己的所有,赌上自己的尊严、感情和一生的岁月,也要赢得的一个将来。
青罗想,清琼是比自己勇敢得多的人。她在不知道结局如何的时候,就已经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即使是知道他心上的人是自己,她也能够毫不犹豫地舍身去赴一个不知道输赢的赌约。然而自己,尤其是在于苏衡决裂之后的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如此。
清琼在青罗的身边,始终不曾说话。她也放下了手中的灯笼,抽出一支竹箫来,和着风声,静静吹出了一支折柳。青罗心中一惊,却又恍然,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就像当日她看出自己和苏衡之间的情意一样,一切都洞若观火。她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用这样的箫声,用曲中和苏衡一样深切的情意,来对自己说她心里想要说的话,
青罗不必去问她如何知道的这一切,对苏衡有心之人如她,自然是能够知道的。在这样缱绻的箫声里头,青罗记忆里苏衡的在山上和在夕月亭的那一曲折柳,在落阳峡和桃源川两度吹奏,却又迥然不同的踏莎行,和清琼的箫声渐渐合在了一处。
清琼也曾经吹过一曲踏莎行,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那时候她就曾经提醒过自己,如今,更是明白告诉了自己,纵使君来岂堪折。唯一不同的是,苏衡曲中的折柳是惆怅,而清琼曲中的,却是温和却冷静的提醒。
亭畔秋千,当时欢笑。别后自然也有过思量,朝朝暮暮之间,即使自己拥有了新的情爱,却仍然会有勾起前尘的时候。只是曾经以为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永久,却只落得那堪思量,春来消瘦。或者自己对于苏衡,也曾经有过清琼这样的勇气,即使是自己的一生岁月无法托付,却愿意托付一颗真心。
只是这样的真心,在去年出到蓉城的那一场雨水里,就都已经耗尽了。春来瘦的知多少,她在那一场烧尽了全部精神的大病里头,就已经斩断了所有前尘。即使他的笛声仍然在耳,听在心里,却也是另一番滋味。
是了,自己还有什么不安的呢?她所有的不安,在流丹阁楼头,看见清琼的这一刻开始,在清琼的箫声里头,也都渐渐平息了下去。不论他心里对自己是怎样的心思,不论他笛声里的折柳哀愁是如何难解,他早已经不是自己的子平,而是自己的兄长。既然早在那一日就已经放弃了,那么如今相见,也不会有所变折。更何况,他的人生里将会出现新的人,他将和自己一样,拥有与对方全然无关的人生,却同样花开锦绣,完满无缺。
他将来会和自己一样,在和自己真正有姻缘之分的人身边,懂得自己的人生,究竟应该如何。而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将要和他并肩前行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此刻自己身边的清琼。就像是和这笛声相和,能够懂得他的人,只有这吹箫的女子。
而别后的自己听到了心里去的,只有怀慕的琴声,不管是夜里睡梦间朦胧的凤求凰,还是水晶帘后惆怅的西洲曲,更或者是一起风发的月夜琴歌,这才是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一点,自己明白,清琼也明白。但愿从今以后,苏衡也能够明白。
天涯无数旧愁根,东风种得成芳草。不得不说,苏衡是自己心中的旧愁无限,非但是因为情,也是因为他身后,是自己难舍的家族和故国。他像是自己一个旧日的梦,她曾经拥有的所有,属于贾探春的所有都系在他身上。如今他回来了,这些自己以为斩断的前尘,就又随着东风而生,渐渐在自己心里长成了芳草一片。而对于苏衡而言,更是如此。
然而那时和他分别的自己,还没有新的人生。那时候离开自己的苏衡,也并没有新的姻缘。更要紧的是,那时候的自己,还不是西疆的王妃,上官怀慕的妻子,她的一颗心也还漂浮不定。
而此时此刻,在清琼的身边,她知道,无论是如何的芳草萋萋,也都必须要彻底斩断。就在这重逢的一刻,把自己心里,更要紧的是苏衡心里那春风吹又生的旧愁,连根拔起。这样,对于自己,对于苏衡,同样对于怀慕和清琼,才算是一个了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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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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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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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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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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