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檀听着青罗叫着自己,这才回了神儿,忙笑道,“公主说的是,这是倚檀糊涂了。”说着便起了身,从一边的红泥小炉上头提起了一个金镶玉的梅花壶,笑着斟了一杯酒,正要递给高逸川,便被高逸川拦着笑道,“这是我们敦煌的酒,想来你家世子和世子妃是从没有喝过的,难得我带到了这里,该给他们二位先满上才是。”
倚檀微微一顿,便走过去给怀慕青罗一人斟了一杯。那金杯里闪着琥珀样的光,金蜜色摇曳着,在灯烛下头闪着煞是好看。
青罗见倚檀走到自己身边来的时候,轻粉色的衣袖遮掩下头的手轻轻地摆了一下,心里一惊,知道这酒里已然是放了云梦下去。青罗不自禁地便在下头抓紧了怀慕的手。怀慕见青罗忽然如此,心里也顿时明白过来,见高逸川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二人,目光却冷冽透彻,举着酒杯,一霎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倚檀起了身,又盈盈走到高逸川身前,轻轻跪下斟了一杯酒,轻言慢语道,“王爷,今儿既然是西北和蓉城的大好日子,王爷也请满饮一杯。”
青罗有些紧张地瞧着上头,却见倚檀可巧跪在自己二人和高逸川之间,自己只能瞧见倚檀的侧影,耳边一枚珍珠耳坠子一晃一晃的,捧着和酒壶一色的金镶玉杯的手如玉一样白,轻粉色的衣袖下头还笼着一只自己赏的翠玉镯子,想是这些天辛苦,手腕瘦的伶仃可怜,那腕子上挂着镯子只显得空荡。
青罗瞧不见倚檀的神色,也瞧不见高逸川的神色,只听见高逸川漫不经心地笑道,“这是我敦煌最好的酒,我这杯酒就赏了你,你先喝了,我再和你家世子世子妃说些正事。
青罗一惊,抓住怀慕的手就使了更大的劲儿,又往对面的任连云那里瞧,见任连云也是一脸的惊讶,却也只是微不可觉地对着青罗和怀慕摇了摇头。
青罗心急如焚,眼见高逸川这样子,不是瞧着有人先喝了这酒是不会喝下去的,倚檀跪在自己二人前头,就是为了叫自己和怀慕趁着方才高逸川和下头的人都瞧着她的片刻功夫把酒折在了袖子里。
只是倚檀就面对着高逸川,杯子里就是那一杯要命的酒,此时倚檀若是喝了就是个死,若是不喝,高逸川只怕就要起了疑心。高逸川不死,自己这些人也就逃不出去,还要被他识破了,到最后只怕也是个死。
青罗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倚檀侧转身来,背对着高逸川,对着自己和怀慕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双手擎着那玉杯,眼光里像是有脉脉的春水留着,嘴角挂着一个笑,“世子,世子妃,王爷高看倚檀一眼,叫我先喝了这一杯,虽然知道失礼,却也不敢违了王爷的好意,请世子世子妃不要见怪。借着这杯酒敬世子世子妃,愿世子和世子妃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说着便要喝下去,青罗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却听见高逸川一笑道,“这位倚檀姑娘真是知礼数,想来以后跟在上官世子身边,自然不会做出云侧妃一样的事情。”
倚檀回转身对高逸川一俯身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世子和世子妃身边的一个丫头,哪里说得上这样的话呢。王爷的话,倚檀实在担待不起,只好借这杯酒给世子世子妃表白心意,倚檀一生,只知忠诚事主,不敢有别的想头。”
高逸川把倚檀当做怀慕身边的姨娘,自然以为倚檀和青罗心里关于上官怀慕有些龃龉,自己在这许多人面前说了这话,见倚檀这样,只当是怕青罗回头心里不舒坦,这才郑重其事地谢了罪,便也由得她。
倚檀又回身来给青罗怀慕磕了个头,仍旧是那样笑盈盈的样子。青罗怔怔瞧着她,仿佛自己从没有这样仔细地瞧过她。倚檀在自己面前,一贯是有些淡淡的样子,虽然这些日子亲近,也都是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自己只知道她心思细密,举止有度,知道她对怀慕有情之后,也只觉得她倔强又颇有见识,竟然从没有看出她也会这样笑的,像一个年华正好的寻常女子,笑容欢娱,无忧无虑。
青罗看见这个笑,忽然觉得那样熟悉,那是自己离家前瞧见的黛玉的笑,如桃花满树,开到了盛极,却又要转瞬飘落一般。那样轻薄妩媚的颜色,如春风拂面,却又带着些冷冷的凄寒。
青罗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倚檀,苍白的面上也被那桃花色的衣衫衬出了颜色,一双眸子里盈盈的春水流淌,柔柔地瞧着自己,嫣然百媚,拿起笑意像是欣慰,又像是哀伤,像是相遇的惊喜,又像是告别的不舍。这样美,却又都凝在了这一刹那,似乎是永恒的美好,又似乎是刹那而逝的芳华。
青罗觉得这样熟悉,这熟悉叫自己害怕。青罗的手不住地抖,被怀慕紧紧地按着才不能动一动,心里的惊慌失措到了极处,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凝固成外头冰封的雪原,茫茫然没有尽头。青罗眼见她喝下了那一杯酒,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像是那桃花开的更艳了几分。
倚檀微笑着回转身,裙裾似乎轻轻抖了抖,双手却是稳的,一动也不动,稳稳地提起了那梅花壶,往一边的杯子里又斟了一杯酒,轻轻地递到高逸川身边,静静地往一边退了下去。
高逸川瞧了一眼倚檀,又瞧了瞧下头的青罗怀慕,笑着把杯中的酒喝尽了。正要说什么,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似乎出不了声儿。眼睛觉得有些模糊,忽然瞧见眼前一抹极艳的桃花色,轻轻柔柔的粉色,忽然渐渐浸润开,像是开到了盛极,又像是染上了血色,那一点桃花样的颜色慢慢浓艳到了极处,像是马背上旋转飞扬的火红纱丽。又似乎有一点模糊的金光,就在手边,慢慢地模糊开去,像是无尽的大漠,金灿灿的光。
高逸川心里似乎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不太明白。整个人似乎都轻了起来,像是挣脱了这一副已经衰老了的躯壳,飘飘地往前,像是在马背上,身前坐着身穿火红纱丽的女孩,年轻而又娇艳,双眼像沙漠里最亮的泉水,像是明月落进了水心。
她像是一阵风,在金灿灿的大漠金灿灿地光里头一路奔跑到自己跟前,在自己面前跳舞,旋转地像是要飞起来,面容却看不清楚,手上的铃铛摇摇,声音清亮醉人。自己策马到她身前,伸手把那个临风欲飞的女子抱上马,拥在自己身前,像是拥住了一团火,带着她奔向夕阳落山的地方去。
他那样年轻英武,矫健如同长空里的鹰,飞掠整个大漠敦煌,带着最美的女子,带着搏击一切的梦想,带着无尽的自由和骄傲。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爱过她,只是在这临死的一刹那,他怀念的,想起的,只有那一段时光。或者自己爱的,是自己年轻的时候,自由率性,无拘无束。他如今老了,甚至快要死了,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拥有的所有,似乎都比不上那些策马奔驰的日子。
高逸川眼中那些绚丽的颜色慢慢都散了,桃花谢了,穿着红衣的女子消失了,沙漠上的光也黯淡了,沉入了永久的夜里。高逸川直起身来想抓住什么,却觉得自己被人抓住,那力道极大,叫他已经迷蒙的神智忽然一清,听见怀慕一字一句地跟自己低声说,“王爷,这要害你的要你死的也不是我,是你家的高鸿世子和任将军,我记着王爷的话,你也不要怪我们,只好怨怪自己家的人了。”
高逸川心里一跳,似乎那无尽的黑暗里头跳出了一线光来,心里登时一片清明,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明白了。然而这一切终究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自己活得太久么?自己这一生无情,奔波来去只为了以后子孙的太平,臣子里唯有对连云真心信任,甚至把自己的幼子幼女托付给他。儿子背叛自己,他还大约能明白,王族无情自古皆是,可是连云,自己最信任的连云,为什么要背叛自己,他到了今日也想不明白。可惜已经没有人再告诉他,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弄明白这件事,他就要死了。
怀慕冷眼瞧着高逸川慢慢滑下去,一手护着身边的青罗。方才高逸川神色露出不对的一刹那,自己就拉着青罗闪到了高逸川身边,抽出了他身上悬着的长剑。怀慕冷冷地瞧着下头的人,那些人此时自然已经看出不对,纷纷取出了手边的兵刃,却都已经晚了一步。
忽然听见任连云喝了一声,“这几个人勾结世子,试图谋害王爷,还不快擒住。”说着便第一个执了剑冲上来。其余的人见高逸川倒地俱是十分的愤怒,骤然听闻这是世子所为心里更是惊讶,一时之间有些失措,听了任连云这一声喝,却都醒过神来。素来知道王爷对任连云最是信任,乃是众将领中的领袖,听他命令也来不及多想,都一声断喝应了,犹如受了军令一般,毫不犹豫地便过来,竟是十分的凌厉整齐。
怀慕手中一滞,青罗心里却是雪亮,自己一直觉得,这位任将军为了高鸿背叛王爷,又承诺放自己一行人走,实在是有些蹊跷。此时听见他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把这一池水搅乱好叫自己走脱,反而把高鸿的事情也喊了出来,叫这些誓死效忠于高逸川的将士都全力向自己攻,就知道他实际上是要一石三鸟。利用高鸿说动自己去杀了高逸川,等自己替他们杀了高逸川之后,再借着高逸川手下的人杀了自己,最后把高鸿的事情喊出来,高鸿不论能否在这场混战中走脱,自然也就做不了这未来的昌平王。
这一局螳螂捕蝉,原来任连云才是那黄雀在后。等高逸川和自己这一行人都死了,高鸿又成了弑父的罪人,那么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呢?
青罗心里豁然开朗,若不是任连云想要自己做这王爷,那么他效忠的人,就是高逸川的另一个公子,那个病恹恹的高羽。自己当日听说那故事的时候,就觉得那高羽的母亲不是束手待毙的人,并没有那样的巧合,如今想来,只怕这一局棋,任连云背后的人,就是这位默默无闻的侧妃。想必这个女子隐忍多年保住了自己一双儿女的命,又不知如何说动了任连云,帮着她趁着机会,杀了王爷和鸿世子,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最后唯一活着的公子。m.xiumb.com
青罗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雪亮,唯有一件事,这样的目的,只要杀了高鸿即可,何必杀了高逸川呢?事到如今,也来不及想这些事情,自己和怀慕已经没有退路了。所谓利尽则散,任连云要自己做的事情既然已经做到,也就再没有什么顾忌,任连云既然不会像起先说的那样放自己走,那么自己一行人只有从这里冲出一条路去。
青罗忽然看见了身前的倚檀,高逸川已经死了,她挣扎着给高逸川斟了酒,也早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口气。那唇角流出的血落下来,轻粉色衣衫上绣着桃花瓣,染上了血显得如许娇艳。面颊上酒染上的红还没有褪去,一双眼睛还睁着,那春水样的光还没有散去,犹似看着自己一般。唇角的笑容没有褪,似乎是十分安乐满足的模样,像是一切都没有了遗憾。
青罗心里明白,她是为了怀慕和自己才死的,临死的时候留下的话,是叫自己和怀慕百年好合。她说要救怀慕,她用自己的性命做到了这件事,所以才了无遗憾。以前的恩怨,以后的为难都被她停在了这一刻,她死了,自己和怀慕却还活着。倚檀死的时候所有的愿望,不过是想叫怀慕活着,他们必须走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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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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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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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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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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