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蓉点头接过,又笑道,“你就是这样蝎蝎螫螫的,他是大夫,说话自然百般谨慎、不肯叫人寻了纰漏的,你倒是全听着。”
绯玉笑道,“姑娘且别管,别说禅师要防了纰漏,我也要谨慎些呢。若是昨儿的事情被老太妃知道了,我这条命还要不要呢。所以以后只有打叠了精神,十二万分的小心才是。”
怀蓉淡淡一笑,望着外头道,“还早么?怎么外头这样亮。”
绯玉答道,“下雪了呢,姑娘也没觉得冷?”
怀蓉摇摇头,“倒是奇怪,身上也没觉得多么冷了。怎么今年的雪这样早?”
绯玉道,“阴沉沉的也两三天了,往年也有这样早的时候,我才刚往外头瞧了一眼,竟没有像今年这样大的呢,那地上积了已有几寸厚了,梅花枝子上头也都覆上了雪,真真好看。只可惜姑娘现今身子弱,不能上外头瞧一瞧呢。”
怀蓉静静地往外头瞧了一眼,忽道,“都已经下了雪,不知道院子里头那一株碧仙怎么样了。”
绯玉笑道,“我想也快了,前几日瞧着,就结了好大的花苞呢。只是若说开了,只怕还早呢。我还记得姑娘前些年回来的时候,总要到十二月里才开的。”
怀蓉点点头,又望了望外头,“只是今年似乎更冷上几分呢。”
绯玉道,“一来是今年更冷些,二来姑娘身上不好,自然更觉得冷了。姑娘若是觉得身上凉,我再把炭盆子烧的热些。”
怀蓉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你不必忙了。”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见外头的琴声响起来了。不同于前一日的激昂慷慨,倒像是曾经在山中听到的那样,洋洋洒洒的自如,像是林间的风声。曲声极轻,几乎叫你分辨不清楚,然而仔细去听,却又像是在心里头响起来的。忽然声调一转,怀蓉分辨得出,正是梅花引的调子。这曲谱怀蓉也曾经在古书里头见过,反复吟咏,故又称三弄梅花。琴音极清,清澈却不虚浮,铮然有声,似乎带着梅花冷冷的暗香,甚至带着雪压梅枝的沉沉傲骨。私语那端然里头又带着一种潇洒自在,摇摇曳曳,像是任那冰雪覆盖,也自得一份随心的。那回环往复的调子愈来愈强,起初如枝头新绽,一线清音悠然而生,如零星的几朵清寒,而终究慢慢开到盛极,琴音叠错,如满园馨香浮动。
怀蓉心里忽然一动,便起身要出去。绯玉哪里敢叫她起身,忙扶住道,“姑娘可别闹了,这样冷的天,就在这里暖着我还怕姑娘受了寒呢,哪里敢叫姑娘出去?若是着了寒不好了,我可怎么活呢。”
怀蓉却是不理会,径自起来,一路便要往外头走。绯玉无奈,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虽说看着温柔静默,其实最是执拗,若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那也是绝没有商量余地的。见她只着单衣便出去,只好拦着道,“好姑娘,算我怕了你,既然要出去,也要穿的和暖些。”说着便把怀蓉按到妆台跟前,先给她披上了一件青狐裘,又笑道,“姑娘这些日子也没有好生打扮着,今日既然这样有兴致,不如挑一挑衣裳吧?”
怀蓉点点头,忽然瞧见一件衣裳以前没有见过,玉白的缎子上头再没有别的装饰,只绣着一枝娉娉婷婷的碧色梅花,花枝疏朗最是清雅。
绯玉见怀蓉瞧着,便伺候着她穿上又道,“这衣裳是二奶奶前些日子特特儿送了来的,说是一见就知道,除了姑娘,再没有旁的人配穿的。”怀蓉笑一笑,又取了一枝清玉五出梅花簪,松松地绾了头发,又披上那一件青狐裘,便要出去。
绯玉忙跟着出去,又把手炉子叫她笼在袖子里头,扶着便往外走。怀蓉病了这些日子,身子虚弱,脚步也有些虚浮,只有扶着绯玉慢慢地走。到了廊下,怀蓉却忽然怔住了。一夜风紧,此时雪还没有停,仍旧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外头的雪积得这样深,整个院子里头都已经是琉璃世界,只有当中那一眼水面,冷然的幽黑,如美人的瞳子。自院门前道亭子之间,只有一行足印。水边湖石之上便是玉色亭,那一株碧仙自亭子边上旁逸斜出,隐约能见几点青碧,一脉寒香幽然而生,竟然真是开花了。琴声便是从那亭子里来,怀蓉凝目瞧过去,果然是慧恒。,
慧恒也不知有没有瞧见怀蓉,那琴声却也没有停下来。虽然这样冷,穿的也单薄,神情却自如得很,指下也丝毫没有犹豫。怀蓉便倚在门前,静静地听琴。他还是往日的那个样子,神色端和宁静,仿佛不论是置身极乐还是沉沦苦海都是一样的从容。怀蓉听着琴,心思似乎也飞得远了,飞往关山万重之外,置身于梅香浮动的深山幽谷之中。
慧恒的琴声,不论弹奏的是什么,总是有一种宁静在里头。或者这就是佛性吧,以平和包容万物。然而怀蓉的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丝念头,这样的人,万事万物在他这里,是不是都是一样的?不论是花开还是花落,人聚还是人散,都是一样的,不会在他心里生出一丝波澜。wWW.ΧìǔΜЬ.CǒΜ
怀蓉忽然就走出去,绯玉忙要拉住,“外头还下着雪呢,在檐下站站也就算了,可不要出去。”
怀蓉轻轻挣开了道,“不妨事,我便去亭子里头坐坐就好,我还带着手炉子呢,你也进去吧。”
绯玉瞧了一眼亭子里的人,有些忧心,却又不好说什么,之后点了点头便进去。自从怀蓉身上有了不好,青罗便吩咐了怀蓉的屋里单独预备膳食,绯玉便去厨下吩咐小丫头们预备早膳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见怀蓉已经径直穿过庭院,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过身便去了。
怀蓉走到亭子里,便在慧恒对面坐了下来。慧恒见她坐下,手里的琴也就停下了,微微蹙了眉道,“这样冷,怎么出来了?”
怀蓉听见这一句话,不由得怔住,这样的言语,似乎并不像是素日的慧恒所会说的,倒像是寻常家中的亲友,那语气里头也似乎是忧心的样子。怀蓉转瞬回了神,便笑道,“不妨事的。昨日晚上是有些不好了,今日晨起,觉得身上也没有大的不适,才刚听了师傅的琴,更是觉得心情舒畅,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了。何况,这样的好景致,怎么能辜负了呢?”
慧恒也微笑道,“若是小僧的琴,真能替郡主纾解身心疲惫,那也是无上的功果了。今日喜见枝头新梅,倒也觉得十分惊喜。郡主虽然畏冷,如斯美景,倒也的确能畅心骋怀。”
怀蓉忽然望着慧恒道,“梅花开的虽然好,却也是短暂之物,难以长久。何况对于师傅而言,这花开花落,景致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分别呢?怎么师傅还会为了这刹那的芳华动心,弹了一支梅花三弄出来?”
慧恒淡淡道,“郡主,花开是短暂,也是永恒,须臾的盛开,若是有缘人结了缘,记在心里一世,不也就是长久了么?既然没有分别,今日我看见还是未看见,记得还是未记得,又有什么分别呢?此刻已是永恒,那花开便是长久了。”
怀蓉不料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出乎意料,半晌才道,“我本以为,出家人都是无情之人。”
慧恒微笑道,“出家人并非无情,而是对世间万物皆有情,怜悯其生,怜悯其死。所谓无情,只是不愿被一事一物牵萦太深,便不能以公正之心眼去看世间万物了。然而既然能与一花一叶结缘,便也是注定之事,又何须悖天而行?强结的缘法,和强解的缘法,其实都是一样的。”
怀蓉默然坐着,细细咀嚼着话里的意思,缘分的结与解,原来都是命定的么?没有了的时候不能强留,若是遇上了也不该逃避。只是,这世间谁又知道,怎么样的情景,才是有缘呢?不比花开一瞬,人间的离合悲欢,怎样是有缘,怎样是无缘,谁又说得明白呢?就譬如说这一刻的相逢,相对而坐,又是有缘还是无缘呢?她此时踏雪走到他面前,是走向已经结下的缘分,还是去强留不属于自己的缘分呢?
怀蓉起身走到那株碧仙跟前,伸手扶过新开的那一枝,枝头的盈盈新碧,密簇簇未开的花苞,只有这么一枝开着,在雪地里头映着,几乎是透明的样子。怀蓉慢慢道,“这株碧仙往年都开得晚,要等这些白梅都开了,才能见到这第一枝花呢。不知怎么,今年竟然这样早了。”
慧恒也瞧过去,笑道,“或许是今年冷得早些,这梅花也开得早了。”
怀蓉回转身道,“这株碧仙的典故,你知道不曾?”慧恒摇摇头,怀蓉便把前时和青罗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半晌又道,“其实我搬来的时候,也曾听园子的嬷嬷们说过这位小姐的故事,却还不知这些。据闻,这位碧仙小姐,虽然得了世上万人倾慕,却是恋上了不该恋上的人。那人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后来一去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这位姑娘相思成病,每日只知勾画心上人的容颜,却再也没有见到他回来,甚至不知还能不能记得她。她的存在对这个人,不知道是铭记于心,还是转瞬即逝。她万般无奈,直至心力交瘁,才完结了自己的一生。这株梅花,是她临死的时候栽了留给自己心上人的,想叫他若是有一日还记着自己回来瞧一瞧,见到这株梅花,就当做是瞧着自己一般。容颜不长久,相逢也须臾,只有这年年的花开烂漫,碧色盈盈,或者能够叫那个人记得她。”
怀蓉见慧恒默然不语,忽然笑问道,“师傅,你说,那位姑娘等的那个人,有没有回来呢?”见慧恒仍旧不说话,便自顾笑道,“我想着,那个人是不会回来的了。既然人活着的时候都不曾记得,何况是死了之后呢?那花再美再好,又哪里及得上人呢?所谓痴心,便是这样的,在你这里是生生死死都恋着的人,须臾也不曾忘了,在别人那里,或者就和路上随便瞧见的一株花草没有什么分别。就算是这花艳绝天下,自己惦记的人不曾入眼,也是一分办法也没有的。只是师傅,我想知道,这便是想留不属于自己的缘分么?”
慧恒点点头,怀蓉又笑道,“可是我还想着,若是那个人也惦记着这位姑娘,只是碍于世人冷眼,才不得已远走他乡,又是如何呢?若是当初去留了,或者就是良缘,只是一时间懦弱了,才把该属于自己的缘分放了。若是这样,却又怎么说呢?”
慧恒有些惊讶地瞧着怀蓉,怀蓉坦然回视着她,莞尔笑道,“原来师傅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何解。所以我总觉得,这缘法一事,不过是拿来骗自己的罢了。若是不想留的时候,只说是无缘,若是要强留,只说是有缘。就算本来是无缘的,留住了也就是有缘,本来是有缘的,一时错失了也就是无缘,若是如此,倒不如就随着自己的心便罢了,想留便留,想放便放,何必去藉了缘分做说辞呢?”
慧恒默然一时,只道,“郡主说的是,是小僧痴了,不曾瞧破。”怀蓉却又笑道,“我在师傅跟前一时逞口舌之利,其实我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慧恒也不再说话,便低头把方才那一曲奏完了,起身便道,“郡主今日虽然觉得好些,却也不能疏忽大意,还是早些进去罢。晨起的药,一时自有人送过去的,小僧这就告辞了。”怀蓉也不去留,只由得他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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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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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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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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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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