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怀慕也不在家中,住在园子里头有这样好的景致,也能多一点自娱与安慰了。只是可惜,自己如今一个人不能出去远足,就只能留在这园子里,不得见外头更广阔的天地了。想起那一日策马原野上,那种如风一样的自在,是这里所没有的。
到了妆净泉一带,倒出乎众人意料,并不见又平日用膳时候的桌椅,竟是空荡荡的。妆净泉在秋山之巅,四周十几步都十分平缓,泉眼不过两尺许方圆,涌出后在山顶一道曲折水渠中蜿蜒数度,方才慢慢下山,满是秋水源起之处了。沿着最初细如衣带的秋水一线,错落布置着许多黄石,低矮平整,被岁月摩挲的圆润了,如今每一块上头都搁着锦垫,前头的草地上搁着一个食盒,并没有丫鬟婆子们伺候。
清玫便笑道,“这自然又是姐姐的奇巧心思了,快和我们说一说。”
清琼笑道,“也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一般晚膳也没什么意思,想效仿古人曲水流觞的妙趣,咱们也来乐一乐。各人自己择了位置坐下,食盒儿里头什么都有,自己取就是了。酒盅搁到水里头,停在谁面前就是谁,喝一杯还要说一句诗,就当做联句如何?要转韵也可,题材也一应不限。”
众人都笑道,“了不得,这哪里是赏景,只是要考我们呢。也不知当初谁建的这园子,竟有这样的机关在这里,只是就算是先人要效仿古意,也断断想不到竟有人认真这么做呢。”
说着各人便自寻了地方坐。都是养在深闺的小姐,难得有这样野趣,倒也觉得新奇。清玫笑道,“果然是姐姐小时候跟着大哥哥出去过几回,这样新鲜布置,倒难为你怎么想来。”
清琼笑道,“咱们家里地方逼仄,不比王府气象,能足不出户独揽山川秀色。如今借着这样难得的机遇,自然也想风雅一回了。”
青罗心里忖度着这位琼姑娘,倒真是难得的性子。想着林姐姐、宝姐姐当日进府来,怎样谨慎小心,依着常理,这客居别处自然一应都依着这一家的风俗,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如今她竟能第一日便如此挥洒自如,邀约众人又出这样新鲜主意,倒是不容小觑的。这些新巧玩意都罢了,她在这府里说起来最是尴尬,却非但不以为意却犹如步自家庭院一般,若说是有心谋算什么却又不像,总是一种天然潇洒,叫人心折。
若论起来,这几位姑娘也都是妙人,清玫地位尊贵和府中的人也熟识也就罢了,清琼如此,董徽也能够举止有度言谈自若,只有一个清珏,或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总是不大开口的。青罗想至此处难免叹气,自己如今能如此态度,何尝不是因为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说到底,若自己也是个庶出,在这府里还不知要怎样抬不起头呢。
各人商议着依着年岁坐定了,上头第一位便是葛月逍,依次是清琼、青罗、董徽、怀蓉、清玫、清珏,最后便是怀蕊。说起来除了月逍和怀蕊,其余几人年岁也都仿佛,或差了月份或年头年尾,尤其是董徽、怀蓉、清玫、清珏几个,几乎都是一般大小,也就只胡乱叫着姐妹,也没人去深究了。
月逍便笑道,“既然我年岁长些,恼不得就我来出句。”
下头青罗就笑道,“出句自然是好的,只是大嫂子依着规矩要先饮一杯呢。”
月逍就笑道,“就是如此,难道我还怕了不成?”
说着便满饮了一杯,笑道,“我就出一句,秋风落秋木,你们看如何?”说着把一只酒杯就往水流中一搁,经过清琼、青罗便停在怀蓉面前。
怀蓉便也饮了酒笑道,“倒是应景。只是怎么偏生绕过了你们到我这里,那我便接着,秋水带秋凉,一庭芳草寂。”
青罗笑道,“原说所言不限,竟都是眼前之景了。”
怀蓉便也把酒杯往水里放,这一次便停在清玫前头,清玫笑道,“到我这里也罢了,我正想喝呢。几阶枯叶黄,泉涌美人泪。”
董徽道,“后一句倒是有趣,不知该谁接着呢。”
下一个却是清珏,清珏便不欲说话,清玫笑道,“你若是违了令,可是要罚的。”清珏沉吟了半晌,嗫嚅道,“霞染秀娥妆,镜台谁梳洗?”
青罗笑道,“这就有了人在里头了,一个染字,便是眼前景物,美人面上芙蓉色,不知是胭脂颜色还是落霞所染?”
下一个就在怀蕊面前停住了,怀蕊笑道,“姐姐们作诗,拉上我做什么?”
青罗笑道,“才刚说了珏妹妹,这就又有想脱滑的了,你好歹也要说两句,不然咱们可都不依的。”
怀蕊道,“那我就胡乱说来,你们也别笑话。轩窗我彷徨,石上霜露冷。”
清琼笑道,“三姑娘这一句,整个语气都冷下来,倒是别有一番心思。只是到三妹妹就是最后一个了,下一个若是叫大嫂子投杯,只便宜了她一个,不知怎么好?不如就请三妹妹指一个人接了也就不算违了规矩。”怀
蕊便笑道,“既然这样,方才就落了琼姐姐呢,你又是出主意的,便是你罢。”
清琼笑道,“这算是请君入瓮了,那我就勉强续上一句,溪下蒹葭香,穿林风飒瑟。下一个我瞧便该是青罗,方才怎么也没有你呢。”
青罗笑道,“那就走着瞧吧。”下一个竟是董徽,董徽便笑道,“不知青罗姐姐坐的是什么好位置呢,只有我代劳了。行路水潇湘,日落笙歌散。”
下一个又是清玫,清玫倒欢喜,便续道,杯子变到怀蓉,便续道,“云起诗书忙,将军拥刀戟。”
再下一个便是清玫,倒是欢喜续上一句,“倩女落明铛,几处闻羌笛?”
这一回到怀蕊也未停下,清玫便笑道,“这一次青罗姐姐是躲不得了。”
青罗笑道,“看来是躲不过的。这便是入夜景象了。”略想了一想道,“谁家奏玉箫?梦怀江湖远。”
续着青罗的是董徽,抿嘴一笑道,“目送水云遥,君子自牵念。”
下一个却又是清玫,清玫正欲续上,却见董徽递过一个神色,想了一想便明白,笑道,“佳人可寂寥深秋花寂寂。”
怀蕊似乎也明白起来,也是一笑,“永夜雨潇潇,相思虽沉沉。”
后头也不再按着规矩来,清琼便笑道,“山川自迢迢,锦书隔烽火。”
董徽也笑起来,“周郎念小乔。”
说到此处众人都明白过来,已经笑作一团,葛氏也笑道,“你们这些促狭的,还是好生回到正题来罢了,帘外无桃李。”
青罗也听出里头的意思,便忙续道,“庭中有芭蕉。身虽居堂庙,心犹盼渔樵。”
清玫就笑道,“姐姐这是结语?我们却还没有尽兴呢。”
说着把这些句子都写到一处,便是:
秋风落秋木,秋水带秋凉。
一庭芳草寂,几阶枯叶黄。
泉涌美人泪,霞染秀娥妆。
镜台谁梳洗?轩窗我彷徨。
石上霜露冷,溪下蒹葭香。
穿林风飒瑟,行路水潇湘。wWW.ΧìǔΜЬ.CǒΜ
日落笙歌散,云起诗书忙。
将军拥刀戟,倩女落明铛。
几处闻羌笛?谁家奏玉箫?
梦怀江湖远,目送水云遥。
君子自牵念,佳人可寂寥
深秋花寂寂,永夜雨潇潇。
相思虽沉沉,山川自迢迢。
锦书隔烽火,周郎念小乔。
帘外无桃李,庭中有芭蕉。
身虽居堂庙,心犹盼渔樵。
董徽笑起来,“依我说这就很好,先是眼前景,转而心中情,很是合适。青罗姐姐你也别恼,若不是你说了一句梦怀江湖远,我们也想不起打趣你呢,倒是把大奶奶也牵扯进来。”
清玫笑道,“若是真说起来,从镜台梳洗时候意思便到了,怎么还耽搁到现在呢。”青罗嗔道,“这些句子本就是常见,怎么你就偏生要说到我身上去。”
清玫笑道,“镜台美人自然没什么,到了羌笛烽火,江湖山川,如今除了两位嫂嫂还能说谁呢?至于石上溪下的句子,若说是眼前也可,若说是千里之外也无不可,何况还有穿林行路?将军倩女,这还用多说么?”
董徽道,“本也没想这许多,如今给玫儿说起来,竟是字字句句都合得上。只是末一句渔樵二字,有遮掩之嫌,只怕盼的不是这个呢。”
葛氏笑道,“你们爱打趣我也管不得,只是青罗是新媳妇,只怕面皮薄,经不住呢。”
青罗心里倒是别样感受,自然有羞涩的,却又不全是。所说的梦怀江湖远,本是接着前头想的外头无边的景象,却不想被抓住了打趣。然而转回头去看这些,竟然真如清玫所说,一字一句都契合的上。或者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自古秋思牵系,都是一样的吧?所以每一句不过是寻常,读起来却都能触动心肠了。
董徽和清玫见葛氏犹可,青罗面上怔怔倒像是不高兴似的,深悔造次,究竟相识不过一日,虽年岁相仿脾气投合,还是有些不妥。
清玫忙道,“好嫂子你可不要恼了,我原是年纪小胡乱说的,你瞧大嫂子也没生气呢。”
董徽也道,“我也不是有心的,只是常听哥哥说起姐姐和世子的事情,心里倾慕的很,才说了这样话,姐姐可不要怪我,我再也不说了。”
青罗回过神来忙道,“我可不是生气,没什么的。”众人这才笑起来道,“可是吓人的紧。”
不多久日薄西山,渐渐寒浸浸的起来。那一层金子一样的余晖褪尽了,月却还没有升起来。
月逍便笑道,“也算是闹够了,姑娘们都忙碌了一天也没叫好生歇着,是我们的不是,赶紧走了才是正理。”
清琼忙道,“月还未赏,怎么就走了?”
青罗也笑道,“姐妹们在一处的日子长久着呢,不急着这一日。”于是众人就都散了。
青罗想着月色动人,却在附近盘桓不去,却不想有人从后头轻声唤她,倒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怀蓉,忙驻足停下来等她。
怀蓉也不急不忙地走到她跟前去,轻声道,“多日不见,嫂嫂可好?”
青罗点点头道,“我很好,妹妹这模样倒像是憔悴了些,是怎么了?”
怀蓉的脸上掠过一闪即逝的悲哀神色,却又摇摇头道,“没什么。”
青罗见她不欲多说也不再问,只和她默默往回走。
怀蓉道,“嫂嫂可知太妃为何回来?”
青罗便把自己的揣测都和她一一说了,怀蓉点头道,“嫂嫂果然是聪明人。依我看,太妃心里头也很是矛盾,有了长孙自然是喜事,只是这出神,断断不是她希望的结果呢。只是太妃似乎对嫂嫂和二哥也有说不清的防范,先时也问过哥哥,哥哥只说不知,我也不多问,不管如何,嫂嫂还是当心的好。”
青罗点点头,忽然蹙眉道,“太妃这次回来的这样仓促,莫非是北面的战事十分不好?”
怀蓉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我想总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祖母回来,想必多半还是为了几样事情叠在一起回来压一压,若说真是战事有变,也不会如今还这么闲着了,父王也似乎不着紧的样子。”
青罗略略放了心,笑道,“多谢妹妹了。有了妹妹,可省了我好些事情呢。”
怀蓉忽然笑起来,“嫂嫂是担心二哥哥?”
青罗低了头不语,只听怀蓉叹道,“如此婚姻,能得这样结果,嫂嫂一句是大幸了,百个女子当中,只怕如嫂嫂这样,一个也不到呢。”
青罗沉默半晌,只道,“听闻妹妹一回来便搬进了洗砚斋,晚上还是出园子去陪陪姨娘吧。”
怀蓉摇头道,“太妃最重规矩,我时时回来见母亲也就罢了,在这府里如今我只能叫她姨娘,也不便太过亲近的,否则反而于往后不利。”
青罗心里明白,也不便多说,只有点点头。又在外头走了一程,便各自回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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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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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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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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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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