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皱眉道,“这真心相待倒是说得通,这将心比心可怎么说?”青罗便笑笑,只道,“这话前日不也说过么,家里亲戚中,也有像三妹这样的,往日表姐妹们聊天,自然也是知道。三妹在这府里,实在也是不易,我满心里想疼她,难得她也肯和我亲近。”又抬头恳切地望着怀慕,“三妹和你,虽不说同母,说起来到底也都是母妃养着,我们和她亲近些也无妨。何况,如果她的母亲真的是和你的母亲有些相像,她也是个可怜人,我们不疼惜一点,谁还在意她呢。”
青罗一番话说得恳切,倒叫怀慕有些动容,“你说的是,往日我也忽略了她,既然你和她投缘,都依你就是。”
青罗点头,便在怀慕书房中坐下,也一样取了一本书册,在一边静静瞧着,却不想这一坐就是许久,竟已到了晚间。青罗便起身道,“我这便回去了。”怀慕不曾抬头,便不假思索道,“你且等一等,我和你一处回去。”
青罗倒不曾想怀慕如此说,闻言一怔。怀慕自己也回过神来,笑着起身将书册掩上,笑道,“坐了这半日,也该歇下了。”又道,“原本想着我住在垂玉小筑,不会扰了你。只是今日童嬷嬷说得话,你也听见了,这些日子只怕——”说着也不往下说,只瞧着青罗。
青罗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是无法,只好道,“既然垂玉小筑也收拾停当,也不防就那么搁着,你有时歇个中觉什么的也便宜些,晚间,要不还是挪到后头来。”
一番话还未说完,脸已经红透了。怀慕也不知如何说,半晌才道,“现下还早,只是折腾一日想必你也累了,要不就歇下吧。”青罗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只低着头跟着他往后头走。
布置屋子的事情是童嬷嬷领着一应人收拾的,因为摸不熟新奶奶的脾性趣味,又处处留心问了侍书翠墨,才收拾停当。如今看过去,倒是颇合心意,一应物件都以古拙大气为美,偶然点缀一两件光彩夺目的,更显得高贵不俗。
案上搁着一个青玉莲花座,里头满满盛着清水,养着的却不是荷花,而是用门前溪流里的各色水草做底,趁着中间飘飘荡荡数朵合欢花瓣。那合欢花本就是最轻盈的,如今颇有新意地开在水里,荡漾着清新的浅香,微微流动着梦一样的颜色。
怀慕瞧见这个,走过去仔细品玩一会,“这个断不是她们的心思,是你自己做的吧?”青罗应道,“我总觉得屋子里头若没有花草香便有些闷气,你若是不喜欢,我不搁着也就是了。”怀慕笑道,“偏你这样谨慎。我若是不喜欢,如何这满院子里头都是合欢花树。”
青罗用手指拨弄着水中的那些浮浮沉沉的花朵,喃喃念道,“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绣帘垂簏簌,眉黛远山绿。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消。”转头向怀慕微微一笑,“我以为你这样性子,应当喜欢松柏竹木之类,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个。”
怀慕笑道,“一般女子,见合欢树想到的总是两两相对,合欢无忧,你想的这个意头却是不好,白惹了伤心。”青罗见他虽笑着,眉目间已有几分愁绪,忙问道,“那你喜欢合欢又是为着哪一句?”怀慕静静望着青罗,慢慢道,“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
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这话倒真像是他说的。对自己而言,如今已经是,任他明月相照否,自敛芳心莫向人。原来即使是这样合欢盈盈而开的庭院,在他们心里,也不是寻常人所见的同心合欢。就连自己,也是先想到那一支菩萨蛮,想到了擎雨阁中那个心碎的女子,想到了自己。合欢的花季那样的长,几乎开满了整个夏日,那样丝丝缕缕的清香花朵,不断地飘落下来。幽香袅袅,飞红逐水,而映衬着的,也不过是凭栏魂消的伤心人。
怀慕见青罗脸色有些变了,心里也是不好过,可巧此时砚香进来,见二人都对着这一片花朵发呆,笑道,“二爷二奶奶这是怎么了?这合欢花的香气最是清心宁神,今儿二奶奶想是乏得很,我在屋里头也放了一点,床也收拾妥当,今晚该是能睡个好觉。”
青罗这才回了神,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砚香瞧了一眼怀慕,迟疑道,“如今搬来这边,还是不用上夜吗?只怕晚上二爷和奶奶要端茶递水的,也没人伺候着。”青罗也望了一眼怀慕,怀慕便道,“这个你不用管,有什么事儿我和你二奶奶自己会料理妥当。你们几个也就睡在旁边那间,真有什么,我们再喊你们就是了。”砚香便把翠墨叫进来,服侍了二人洗漱,也就退下了。Χiυmъ.cοΜ
等人都走了,青罗和怀慕绕过十二架屏风自进了里间,却是面面相觑。这天长日久,纵然是谁在地下睡,也不妥当。虽然屋里头都是自己亲信之人,只是如此闺阁之事,传出去究竟不好。
青罗见怀慕只是不说话,知道这话他也难说,只好低了头,声如蚊蚋,“就这样睡吧,好歹这里也宽敞。”怀慕听她自己说了这话,倒是松了一口气。却见青罗并不动弹,一转念也就明白,先去了外间,估摸着青罗已经换了寝衣睡下,才慢慢进来。
青罗果然已经歇下,睡在床里头,侧着身子面朝着里头。怀慕听到她的呼吸紊乱,自然知道她也没有睡着,也就不急着睡下,就着烛火自去翻一卷书,本该是就寝的时辰,那烛火自然晦暗,摇曳不定地照着那薄脆的书页上的字迹,本来应该是最熟悉的句子,却好像模糊得如从未有见过一般。
新婚夫妻的屋子里,本来该是浓艳的大红流金的色彩,只是他瞧出青罗的喜好,又知道彼此都不愿用这样的颜色刺心,就特意嘱咐了要收拾得大方整洁。童嬷嬷素来是个得力的人,倒是做的合意。所有家具箱柜等皆用的黄花梨,也不事太多雕琢,以古朴优雅为美,唯有床上,镂刻着鸳鸯戏水与百子图,想是童嬷嬷的好意。
一应的帘帷都是浅青碧的颜色,用银白的丝线勾勒出疏疏朗朗的花草纹。只有床上挂着的是玉白色水墨文的帘子,上头晕染开几笔传神的玉兰花枝,将开未开的样子。墙上悬着一张古琴,正是自己素日珍爱的那一支“猗兰”,边上嵌着一对壁瓶,里头插着两束盛开的合欢,莹润的粉红色,给这素净的屋子里添了几分颜色。妆台也做的精致,缠枝西番莲的底子上嵌着一面西洋玻璃镜,烛火倒映进去,闪烁不定。
怀慕坐在桌子边,本是背对着床榻,却能从镜子中瞧见青罗,绯红绣芙蓉花的被子中间,隐约可见一头青丝散落枕上。她像是畏惧什么,始终用那个姿势,蜷缩着向内,不肯转过身来。他心知肚明,也只好心里苦笑一声,继续去瞧手里的那一卷书。未曾想手中拿的是一本琴辞,正翻到的是那一页。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正是传唱甚广的那一支凤求凰。虽然也有传为司马相如所作的那一首“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只是自己心里总觉得这一首才更为有味。然而自己虽然精于抚琴,这一曲却是从来不愿弹出的。那曲辞里头炽热的恋慕之情,总叫他觉得离自己那么遥远,却又那样震慑人心。
有美一人,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如此两句,本是人心里最隐秘的悸动,却在曲辞里唱得如此直白,叫人看了心惊。虽然从不弹这首曲子,可是那曲调竟然像是极为熟悉,在脑海中反反复复。
他忽然想起,这正是那一日在落阳楼,苏衡领着青罗来到他身边时,身边琴师所奏的曲子。当时心里太过繁杂,竟然没注意到是这一支。也是从那一日开始,这个女子从画卷和臆测里头走出来,活色生香地进入了他的生命。她是自己遨游四海求得的凤凰来仪,是自己要与之携手相将的人。
然而那一句不得于飞,使我沦亡,到底是说中了他的境遇。凤凰于飞,和鸣铿锵,这样的情致,又岂是他们之间能有的呢?虽然提出契约的是他自己,可他也分明看见,她的眼神中,对自己的抗拒,对自由的期许,直道自己坦白地要与她结成盟约的时候,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她不是耽于温柔□□的女子,她心中自有她的山河壮阔,她在与自己的盟约里,冷静而清醒,犀利而从容,叫他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然而话说到底,这样的雷池天堑,是他自己要划下的,为了他的志向,为了他的安全,为了他曾经受过的伤。他将她推到了河的那一岸,如今又有什么的话好说?原本他遇上了这样的她,和他一样的冷漠清醒,不用说太多的话,什么都好像明白,将危险的情爱拒之千里,他本该高兴才是,他也本来的确是高兴的。
只是在这样的一刻,他看见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失落。这样的失落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而惶惑,觉得危险。这样的失落,是无法将琴代语而诉的,他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扼杀。
几乎是仓惶地,怀慕快步走到外间,将手中的琴谱曲辞束之高阁。仍旧觉得情绪纷乱,索性也不回去,就走到院子里去。
他们成婚已经半月,今日正是下旬,下弦月已经升起。庭院里很静,只有偶然的风动,垂着合欢的枝叶,发出轻微的簌簌的声响。合欢本就是明开夜合的树木,如今这样的静夜里,那些白昼蹁跹洒脱的叶片花朵,都静默地收敛了锋茫,那些青绿绯红都不见,只映下满地摇曳的影子。一颗上挂着一盏灯笼,轻柔的红色,灯光却并不亮,若有若无的。上面写着怀莲两个字,看着字迹颇为不俗,想来该是青罗自己写的。
自己住在这个院子里,一应的屋舍名字都是出自西洲曲,那是小时母亲常常唱给自己的歌。不是西疆的热烈奔放,是江南吴地的软语温柔,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的清凉如水。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那曲调里满满都是相思情致。母亲唱来婉转动人,那思念里头有心酸,更多的却是酸涩的甜蜜。
那时候母亲还是幸福的女子,虽然时常等待夫君从战场归来,也会为夫君歇在别人的屋子里头伤怀,到底是有希望的。因为她知道,他终究会来的。那样的年月是自己记忆中最无忧的岁月,宜韵堂里有一方莲池,夏夜难眠,母亲就搂着他坐在那里,悠然地唱着那一支西洲曲。他耳边是那样温柔的歌声,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河,就会这样安然地入梦。他从不懂得到懂得曲中的意思,就这样将童年的岁月走完。
小时的他,每每听到那一句莲子清如水,就已经睡去,直到年岁渐长听先生说了这一支曲子,他才知道后面还有那么长的一段。那时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母亲,只留下了楼高望不见,仰首望飞鸿的寂寞空庭。而那时的母亲,想来伤心绝望,不知还会不会期待南风知意,吹梦到西洲呢?日暮伯劳飞,她最后的岁月,是不是就是在风吹乌桕树的寂寞声响里,静静地走完了。母亲的宜韵堂,如今已经是禁地,如今又是夏夜,不知宜韵堂里的那一方莲花,是不是仍旧在月色里开的皎洁如雪,还是已经只留下一湾死水呢?
夜已经很深了。他压下了心里的情绪,又回到内屋。听见青罗的呼吸已经平稳,想来是睡着了,这才熄了灯睡下。灯火已经熄了,屋子里只有窗外的月色,漏进屋子里来,在纸糊的窗上投下合欢树的剪影。
十二架的屏风上绘着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峰峦叠翠,云山烟树,绵延开无限风光。清淡月色下只瞧见那墨色晕染开去,随着山脉到那遥远的天尽头去了富春江,那江浙的旖旎风光,他也曾经策马其间,也见过母亲歌谣里门中露翠钿的采莲少女。屋子里的花香倒是更加明显,虽然清淡,却萦在鼻端一直没有消失。
身边的女子已经熟睡,却仍旧是那样保护戒备的姿态。他也背过身去,面朝着一室寂静,望着窗扇上摇摇曳曳的影子,望着绵延富春江两岸的重山叠水,闻着宁神的花香,恍惚间竟然也就这样睡去了。
屏山掩梦不多时,梦里似乎又是儿时的岁月,只有那丝丝缕缕的合欢香味,一直萦绕到梦里,和记忆中的莲花气息有些不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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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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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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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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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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