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向身后招招手道,“府上规矩,我原不该在世子妃屋子里头伺候的,只是世子这些年身边也没个人,小丫头们都不周到,世子妃又是新来此处,少不得多照应几日。这两个丫头也是先时服侍世子的,我瞧着还比别的伶俐些,如今给世子妃贴身使唤,世子妃您别嫌粗笨就是了。”
青罗细细打量那两个丫头,打扮也颇为体面。大的那个和侍书差不多年纪,很是有几分颜色,神色却沉静。小的那个倒比翠墨差不离的年纪,仿佛还更小些,瞧着也很是乖巧。青罗只问,“叫什么?”童嬷嬷正欲答话,怀慕却突然道,“原先也没人给起个好名字,如今既然拨给了你使,你就给改一个。我瞧侍书翠墨名字都很好,别叫人说你偏心陪嫁丫头呢。”
青罗便笑了,“世子这是给我体面了。”想一想又道,“这笔墨书砚的文房之物,侍书和翠墨都占了两样儿去了,这纸笔之类虽然雅,却不合取名儿的。这样罢,你便叫倚檀,檀香本是读书时点来凝神的,也算是合宜,你原和侍书年岁相当,就给她做个伴儿去。小的这个瞧着欢喜伶俐,叫个活泼些名字,便叫砚香吧,和翠墨倒也凑成一对儿。”两个便谢了世子妃赐名,随着侍书翠墨两侧侍立。
童嬷嬷捧上一套衣衫,请青罗这就换上。因是新婚,仍旧是正红的颜色。青罗便瞧了怀慕一眼,怀慕心下领会,便道,“你们先忙着,我去东厢。”童嬷嬷只道青罗初初为人妇,想是羞涩,也不多理会。
一时怀慕估摸着里间收拾妥当,便又进来,还未进门便听童嬷嬷笑道,“世子你瞧,世子妃真是美人儿呢。”只见今日青罗绾了一个芙蓉髻,不过家常的样子,只攒了一朵正红色的牡丹花,两侧各一支赤金如意簪,佩着一对赤金镂花的耳坠子,表明了新嫁娘的身份。身上一身衣裳也是家常,正红色缎子上绣着鸳鸯同寿,又在袖边上密密纹了缠枝合欢花,取夫妻恩爱,合欢长久的好意思。
青罗前些日子病着,脸色到底不好,又多添了些胭脂,倒是映的面如流霞眼波清扬。怀慕看的一呆,只玩笑道,“还是嬷嬷的手巧。只求嬷嬷教了她们几个,不然过些日子嬷嬷不来我这边了,可叫她找谁去呢?”
童嬷嬷撑不住便笑了,“世子如今这般大了,到了我这里仍旧是贫嘴。我虽不常在这屋里,世子和世子妃有什么话,我还能不听着么?”又对青罗笑道,“世子妃可别笑话。我们世子是我打小儿瞧大的,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世子最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久了您就知道了。”
青罗点点头,心里想着怀慕昨日说的话。只怕这童嬷嬷,也是他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吧?在她面前显出几分孩子气,原也是合情合理。想来他这些年,到底也是可怜。倒不如自己,好歹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与姊妹们亲密无间的日子。
只是此时并不是伤感今昔的时候,既然已经决定了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她便要好好在这里生活。即使没有闺中期盼的郎情妾意,她也有别样的人生。如今她的前途命运都已经和这个人连在一处,几乎说的上是同生共死。
即便没有这个盟约,其实也已经如此,其实怀慕是给她的选择她根本不能拒绝。她本是和亲而来的女子,怀慕的性命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若是他人掌了这半壁江山,哪里有她容身的地方。就算是朝廷平靖了藩王,以她的生世,只怕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她只有在这王府里活得好,在这西疆无垠的天地里活的有尊严,她要帮他打开这一个黄金的囚笼,到那一日,她也能去自己的天地,再没有什么不得已之事,没有牺牲利用,只有她自己,随心所欲地过完余生。
而现在,她必须打叠起精神来,面对这个看似和睦,实则腥风血雨暗藏的家族。
此时王府里也是暗流汹涌。
昨日夜宴散去,上官启难得歇在了柳妃处。先时柳芳宜在时,众人都称王妃,如今柳芳和为续弦又不得王爷宠眷,连声王妃也不叫,只唤柳妃。而其余侧妃安氏、秦氏等皆自闺名取一字相称,在往下的侍妾等连正经主子也算不得,只叫一声姨娘罢了。
柳芳和身子不好,长日不见人的,上官启虽然对她颇为礼遇,从不因为宠爱侧室驳了她的面子,只是却少夫妻恩情,连管家的权力都给了云侧妃,素日也少过问她的事。众人难免心里轻视于柳妃,私下都嚼着说若是没有个好姐姐,没有上官怀慕这个外甥做儿子,只怕这正妃之位不保。
柳妃听得这些话却也淡淡,不与这些人计较,却愈发的深居简出起来。只是怀慕有一次往正房里请安听见这些话,狠狠了罚了那些嚼舌根的奴才,这才平息了好些。
昨日宴罢,上官启撇下新近得宠的侧妃秦婉彤竟然去了正房,令一干人都甚是惊讶。细细算来,王爷已有小半年没和柳妃见过面了。只是又一想,今日乃是世子大婚的日子,柳妃虽不得宠,却是先王妃的亲妹妹世子的养母,想来是王爷念及结发妻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上官启夜间初进柳氏所居的和韵堂,只觉得一切都简素已极,连灯烛都像是昏暗的,到底是累了也懒怠说,胡乱也就歇下了。
第二日起身,瞧着倒也是窗明几净,垂吊着几丛藤萝,散着幽然的香气,却又觉得倒也是别有格调,只对身边摆弄枝条的柳氏笑道,“在你这里睡的倒好,想来是这些枝叶香味有安神的作用,我闻得倒好,改日你也往我那里送几盆子去。”
柳氏也不回头,只淡淡道,“这原叫宁心草,对心有不安睡不安枕最是有效。怎么王爷行事光明,又是夜夜深杯酒满,美人如花在侧,也会睡不安枕,心有不安么?”
上官启心里涌起一阵异样,却又压下,只作未听见,“今日慕儿会带着新婚妻子来给咱们请安,你虽然素日喜欢清淡,今儿也打扮的鲜艳些,瞧着也喜庆。”
上官启这话本是求和的意思了,却见柳氏霍然回头,冷冷道,“我穿的鲜艳些又有什么用?我到底不是慕儿的亲娘。我倒是不想坐在那里受这个礼呢。”上官启听得这话,几乎是直斥自己了,正欲发怒,却又见柳氏莞尔一笑,道,“王爷莫怪。我虽然把慕儿当亲生儿子,只是也是姐妹情深,看着慕儿长大了,难免思念起姐姐来。”
上官启满心的怒气,却又无处可发。嫁与自己不久,柳氏便是如此,每每尖锐地戳到了自己最痛处,却又轻笑着仿佛什么都未发生。明明心里什么都晓得,却又只装作不知,在暗地里冷冷地刺伤自己。然而那层窗户纸到底未曾捅破,他奈何不了她,她必须是他的正妃,不论他们之间是如何两厌,也只能如此,因为她是柳家唯一的后代,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柳氏的存在几乎是他的噩梦,每当她用那样冷冷的眼睛瞧着他,暗暗地讽刺他刺痛他,他都会坠入无边的血色里头。而每当她对着他笑,明知道那笑意也是恶毒仇恨的,他却不由自主地将所有怒火都熄灭,与她相安无事。
她长的那么像她,每当她对他笑,就好像她又回来了一般,那笑容带着死亡的阴影带着深刻的诅咒,将他的一切情绪都熄灭下去,只留下空洞。他只有躲着不见她,才能把那冷酷的眼神和笑容都忘记。然而每当避无可避要见的时候,他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纠缠。
上官启咬牙道,“你快些装扮,我先去正堂上等着。”说着急匆匆便去了。柳氏见他那几乎是逃一样的脚步,眼角渗出一丝快意。她就是要这样活着,她只能这样活着。折磨他,报复他,叫他一辈子不得安宁,叫他不能安寐,叫那些亡魂和鲜血夜夜纠缠着他。她的一生,能做的只剩下这些。
侍女忽然进来,问她今日穿什么衣裳。柳氏的神色却渐渐平静了,甚至于还有一丝温暖。虽说方才她以缟衣素服威胁于他,想到今日是怀慕喜事,到底心下柔软,取了一件肉桂粉的衣衫换上,倒显得温厚大方。
这些年家破人亡无依无傍,唯一与她相依为命的,也只有怀慕了。瞧着昨日他的神情举动,倒像是欢喜,那女子与他也很是般配。只是想起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和那女子的出身来历,她心下却又是一凉。小时候慕儿的确是纯良孩子,心里不染一丝阴霾的。
只是自从得知了父母恩爱的真相,性子却变了,有些阴沉不测。虽说每每对着她的时候仍然是少年时的活泼,却也免不了偶然露出那几分阴郁来,让她觉得和他的父亲那么像,心里骤然就升起一种恐惧。她自然也是恨,她依靠着恨活在这世间,她也希望执了慕儿的手,一雪她满门的冤屈。
然而慕儿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也是自己唯一的牵挂,虽然他也是上官启的儿子,自己却不忍心让他的眼睛也一分一分的染上黑暗和权欲,蒙蔽了他的心。她看着新婚燕尔郎才女貌的一对,她很怕二十年前的故事又重演,到头来慕儿,也就坠入了永得不到救赎的深渊。
m.χIùm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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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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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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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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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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