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对云娘表现出过于重视,以免引起妙道的注意。
但也正因为真正重视,使她不敢拿云娘的安危冒险。
“师娘,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袁香儿将云娘护在身后,开口询问。
“啊,因为两河镇那边似乎发生了点事,所以我和吴婶她们就提前回来了。”云娘越过她的肩头看向院内,露出一脸意外欣喜的神色,“啊,这不是阿妙吗?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剑拔弩张,暴戾狂躁的妙道被这一声“阿妙”喊住了。
阿妙是他俗家的小名,后便取了妙字为道号。已经多少年没听过有人用这个称呼喊他。可以说这个世界上还敢这样叫他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就时常有人喊这个名字。
“阿妙,你来得正好,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阿妙,我又新得了个法阵,你快般我参详参详。”
“你们俩别忙啦,快来吃饭,阿摇,喊阿妙一道进屋。”
……
云娘向妙道走去,袁香儿急忙伸手拦她。
云娘笑着和她解释:“香儿,你可能不认得,这是你师父的好友,从前常常来家里的。”
袁香儿盯着妙道,不让云娘过去。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好奇妙道的反应。
那位片刻之前还杀气腾腾,扬言非要见血的国师大人,此时一动不动地站着。青缎覆面,唇线紧绷,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没人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暴怒出手,伤人性命。
只见那位素来倨傲的国师呆愣了片刻,整理衣袖拱手为礼,微微低头称呼了一声:“大嫂。”
“这都有多少年没见了。”云娘乍见故人,心中高兴,“阿摇时常念叨着你,要是他知道你今日来了,一定很高兴。”
妙道的嘴抿得更紧了,沉默着一言不发。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饭。家里还一直留着你喜欢喝的秋月白。我再去厨房做几个小菜。”云娘热情地招呼多年未见的朋友,起身去厨房收拾酒菜。
这下不止是袁香儿等人感到吃惊,就是妙道身后的几个使徒都大感新奇,他们的国师大人什么时候对他人这样恭恭敬敬。即便是在皇帝面前,他也从不低头行礼的。
窕风仗着妙道看不见他,在妙道身后使劲冲着皓翰几个打眼色。
主人这是怎么啦?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懂礼貌的啊?他和这位娘子原来认识啊?你们谁知道到底发生了啥?
皓翰看他一眼,示意他注意收敛。
云娘高高兴兴进屋去了。妙道收回衣袖,面色阴晴不定地站了片刻。
他突然抬起手臂,剑指凌空,灵气流转,终末一点,眼前的地面上便亮起一个圆形法阵。
那是缔结使徒契约所需的法阵。
他出手抓住渡朔的衣领,把他推进阵法中。
“不就是想要这只鹤吗?给你便是。”妙道对袁香儿说,“必须用我的法阵结契,不许用你那个改得乱七八糟的阵图。香儿,将来你会知道,没有惩罚和约束,这些卑劣的家伙,根本不会真心服从你,将你的命令放在心上。”
袁香儿心中大喜,这时候当然不会跟他抬杠:“好的,前辈,都听你的。”
妙道:“不许给他解开契约,不许放归他回森林。”
袁香儿连连点头:“不放,不放。肯定不放。”
等你一走,我就让渡朔和胡青回天狼山去,逍遥自在地生活,气死你。
他们两人同时向法阵内输入灵力,袁香儿顺利从妙道那里接收了渡朔的使徒契约。
当她清晰地感觉到和渡朔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的时候,她欣喜地知道自己谋划已久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袁香儿看着坐在法阵里的渡朔,渡朔也正在看她。第一次见到渡朔的时候,他身披镣铐,眼中荒芜一片,了无生趣。
但此刻的渡朔,眼里有光,有希望,带着笑。
如果不是怕刺激到妙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袁香儿此刻开心地几乎想要跳起来欢呼。Χiυmъ.cοΜ
“水灵珠。”妙道向她伸出手。
袁香儿取出水灵珠的雄珠,交给妙道。那颗可以看见雄珠周边情形的雌珠依旧悄悄留在自己的衣袖中。
妙道看了一眼水灵珠,收进袖中,不再说话。他甚至没有和进屋的云娘打招呼,转身径直向外走。
带来的使徒一个个跟在他的身后,窕风想到自己有可能受到的责罚,愁眉苦脸地跟着出去。
皓翰轻轻拍了一下渡朔的肩膀,跟着走出了院子。
他们一走,院子里的大家迅速拥抱在一起,快乐的欢呼声从每个人心底溢出,满溢了整个庭院。
胡青带着时骏、三郎、乌圆和锦羽等在确定安全之后回来,几个小家伙听说成功了都很高兴。炮弹一样从院门外冲进来,围着渡朔打转。
渡朔性情温和,时常在路途中化身飞禽,载着这些脚力不足的小家伙飞行。他们都和渡朔十分亲近。
“渡朔大人,您没事了?”
“真是太好了,恭喜渡朔大人呀。”
“以后一直都可以和胡青姐姐渡朔大人在一起玩耍了,气死妙道那个老贼了吧,哈哈哈。”
“咕咕咕咕,咕咕。”
胡青是第一个跑进庭院地,但她却提着裙摆站在院门口,只是看着庭院中的一幕,胸膛起伏,眼眶里亮着水光,
“阿青。”渡朔向她张开手臂。
那个从小就不管不顾,总是远远跑来一头撞进自己怀中的小狐狸,这一次却罕见地隐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胡青移动脚步,慢慢走上前,看着梧桐树下重获自由的山神大人,眼框里噙着泪,眼眸中含着笑,
“真是太好了,渡朔大人。”她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转身就离开了,她怕多待一刻,就再也压制不住心中那烈烈燃烧的一团火焰,使它喷薄爆裂出来。
此时有风吹过,风里带来哗哗的树叶声,
渡朔张开了手臂却没有抱到自己的小狐狸,他皱起了眉头,只觉怀中空落落的,莫名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
胡青离开他的身边,走到袁香儿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别哭啊,”袁香儿说,“高兴的事。”
“你这样说,我更想哭了。”胡青眼泪掉下来了。
“别哭了,晚上我们喝酒庆祝一下?”虺螣和她们挤在一起。
袁香儿:“好,多做点菜,喝点小酒,把大家都叫上,热闹热闹。”
到了夜里,院子里点起了篝火,大家把酒言欢,庆祝渡朔获得自由。
“师娘,那位妙道真的是师父的朋友吗?”袁香儿坐在云娘身边挽着云娘的胳膊问。
“是的呢,以前阿妙常常来家里,你师父和他十分要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不再来了。”云娘回忆起往事,“本来说好了留他吃完饭呢,怎么突然又走了,他以前并不这样。”
“师娘,我很不喜欢那个妙道。三郎、胡青和渡朔,都差一点被他给杀了。”袁香儿把自己双手的伤痕给云娘看,“下午我和他还打了一架,打得十分凶险,幸亏师娘你及时回来了。师娘以后都离他远一点好不好?”
云娘听了袁香儿的述说,看着她手掌上的两道刀口,心疼地直哎呀,“怎么会这样,阿妙怎么能这样。”
妙道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便是云娘也说不上来。
袁香儿能感觉到,相比起对其他人,妙道对她有一股延续自师父的照顾之意。特别是自己以晚辈的身份称呼他,而不是喊他国师的时候,他经常能够泄露出那么一丝的关照之情。
可是他对自己同样有一股莫名的憎恨,似乎就不愿意见到自己顺遂如意,不愿见到自己和身边的妖魔们愉快相处的样子。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矛盾又扭曲的人,残忍且变态,偏偏还那强大,手拥有可怕的力量。袁香儿真的不希望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你们这里这么热闹啊。”一个声音从院墙外的树顶上响起,“还有好多好吃的。”
大家抬头一看,意外地看见一位熟悉的身影。
“孟章!你怎么来啦?站在树顶上干什么,快下来。”袁香儿欣喜地招呼突然来到人间的青龙。
孟青从高高的树上一跃而下,“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你一眼。”
她的本体在龙山沉睡,分|身从安全的角度来说,应该守在龙山附近。怎么顺路也顺不到浮世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袁香儿也不揭穿她,“手怎么样,修好了吗?”
孟章就把自己的手臂给她看,“还不太能动,勉强先补上了。”
时家兄弟抑制着兴奋过来见礼,孟章却只是十分冷淡地向他们点点头。
“干嘛对时复、时骏这样冷淡啊?”袁香儿悄悄问她,
“你没做过母亲,所以不知道。做家长就是应该这样的。”孟章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歪曲信息,一本正经地说。
她取出一罐装在贝壳里的膏药,递给袁香儿。
“这是什么?”袁香儿好奇地问。
“消除疤痕的灵药。”孟章用下命令的口气,“等我走以后,你替我拿给他。”
时复的眼睑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是小时候在斗兽场搏斗留下的,那道扭曲的疤痕使他本来俊秀的面孔看起来有些凶狠,年纪轻轻就留下这样显眼的疤痕,使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免不了会被路人多注视几眼。他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心中想来还是介意的。
袁香儿没听孟章的,抬手把时复叫了过来,“时复,你来一下。”
时复向这边走来。
“你母亲有东西要给你。”袁香儿说。
孟章别扭地生气了,竖起眉头瞪袁香儿。
袁香儿推了她一把,“愣着干什么,快给他,人家等着呢。”
孟章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贝壳放在时复手上。
“给我的吗?多……多谢母亲。”少年高兴的声音响起来。
本来撇开视线的孟章转过眼看了一眼。
眼前的少年面色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双手十分珍惜地捧着那个对青龙来说并不算什么的药膏。
收到这么点东西就那么开心吗?
好像挺可爱的,养幼崽也不是那么无聊地嘛。不负责任的母亲这样想着。
“阿香,你们来一下。”虺螣悄悄唤她们。
袁香儿拉着孟章一起过去。
虺螣拢着大家悄悄说,“阿青让我们帮她一下。”
袁香儿就抬头看胡青。
胡青的脸蹭一下就红了,她红着面孔把脑袋凑过来,贝齿轻咬红唇,一双秋瞳悄悄瞥向和南河他们坐在一起的渡朔,终究还是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大家帮我一下,帮我……灌,灌醉……他。”
“灌醉你的渡朔大人?你今天胆肥了?”袁香儿兴奋。
孟章来劲了,“你想今天就拿下他?”
“我今天真的是实在太高兴了,这心里一直砰砰直跳,我管不住自己,也不想管了。”胡青捂住了脸,“今天晚上我必须和渡朔大人说明白。”
袁香儿端着酒盏到渡朔身边,“渡朔,来我们喝一杯。”
渡朔站起身,和她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阿香,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渡朔的声音很轻,话却说得很重。
“我要你的命来干嘛,”袁香儿给他添酒,“你若是要谢谢我,就和我喝上三杯酒。”
两位生死相交的朋友坐在梧桐树下,共饮了三杯烈酒。
袁香儿退回去,虺螣又过来敬酒。虺螣和渡朔本无交情,这次却特意冒险留下来帮忙,渡朔心中对她感激,来者不拒,喝了数杯。
虺螣面色微红地回去了,孟章又找上门来……
渡朔的酒量极好,大家轮番敬酒,他始终稳稳地坐着。虺螣已经趴下了,袁香儿和胡青都微醺带酒,幸好孟章是个没底的海量,抓着渡朔你来我往,终于让那位稳重端方的男子带上了酒意。
“我喝得有些多了,容我先告退。”他扶着案桌站起身,化为一只蓑羽鹤,摇摇晃晃向榕树飞去。
没飞好,半途掉下来一次。
一只胆大包天的九尾狐狸带着跑了出来,叼上他就跑。
浪漫的夏日之夜里,远远传来渡朔无可奈何的声音,“阿青,别胡闹,放我下来。”
袁香儿看着跑远了的狐狸,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狼,
“小南,你今天怎么没有喝醉?”她找到了从前一杯就倒的南河。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渡过了离骸期,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南河似乎很高兴,“阿香,我们两喝一杯。”
“是这样啊。”袁香儿却不太开心,“可惜了,少了很多乐趣。”
他不知道,他喝醉的时候在罗帐里有多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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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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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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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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