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不可能的。
战火一定会再度燃起,而且会比此前更加剧烈,会有更多人的鲜血汇成战场上的河流,尸骨被踏作污泥。
曩者天下群雄并起,能够延续到现在的,无不是战胜无数对手的强者;而依旧呼风唤雨的,比如曹操、刘备,无不是胸怀大志,意图结束四海圮裂局面之人。
换句话说,他们都能开基立业,为一朝一代之初祖;为了这目标,他们也不会吝于付出任何代价。
而他们欲为一朝一代之祖,必须要解决的,第一是对手,第二大概就是汉室的皇帝了。
刘协已经很久没见到过刘备了。记得当年他出任左将军在许都闲居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个恭谨忠诚的老兵。所以二十年前刘协才会信任他、期待他,授意车骑将军董承与刘备密谋,意图诛曹。
可现在,刘协还能信任刘备么?左将军刘备或许还恭谨忠诚,汉中王刘备呢?明明占据了荆州、益州、交州的广袤土地,却特意在汉中登坛进位,这背后隐藏的意图,不是昭然若揭么?刘备想要复兴的汉室,绝非刘协所拥有的汉室,这一点,刘协已经慢慢看明白了。
而曹操……
曹操倒是人前人后的说,想做齐桓、晋文以垂称后世。然而,这天下间哪来如此跋扈的齐桓、晋文?天下人都知道曹氏横暴,欺凌帝室。与之相比,王莽都堪称谦谦君子了。
王莽这逆贼的首级,现在还被藏在皇家武库,以震慑天下的乱臣。那么,曹操的首级什么时候……不不,若没有曹公,汉家朝廷早已在乱世消失了,他怎么会是逆贼呢?
按照之前曹公那篇述志令上的说法,他还自比为周文王。那便是既要做圣人,又客客气气地把刀锋抵在了大汉天子的咽喉,只等着什么时候心情愉快,用力压下去。
想到这里,刘协的心里很难受。
这一辈子,他从董侯到渤海王,到陈留王,接着又做了三十年的皇帝。可从来没有一天,有任何一件事是他自己能决定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专门精工制作的人偶,就连吃喝拉撒,都是早就被人安排好,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想着想着,他再也没法安心躺着,于是拢着轻袍,慢慢坐起。
身边的女人朦朦胧胧地问道:“伯和,你醒了?”
这个女人很美貌,也很贤惠。刘协知道,她非常珍视自己的丈夫,也珍视自己皇后的地位。可这个皇后的地位是怎么来的?
五年前,这个女人和她的姐妹入宫为贵人,随即伏皇后之父牵涉进了诛曹秘议之事,于是伏皇后被下暴室以幽崩,所生二皇子,皆遭酖杀。伏氏牵连而死者数百人。
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会突然泄露?又是什么人非要追究?追究的结果为什么如此惨烈,竟连皇后、皇子都不能幸免?既如此,皇帝和他的新皇后之间,又哪来真正的亲密和信任呢?
刘协替她拢了拢被角,温和地道:“早着呢,你继续睡。”
今日本该是有承光殿朝会的,所以刘协才会醒的那么早。
不过,承光殿里已经很久没有群臣毕集了。自荀彧去世以后,朝廷公卿陆续凋零,而并无递补的后来者,于是参与朝会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老,会上也没什么可谈的。
大约从去年夏天开始,朝会忽然就停了。再也没人提起,仿佛许都城里所有食着汉家俸禄的汉家臣子都忘了,城里还有一位需要他们朝见的皇帝。
于是,刘协站在永宁殿的一角,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原本的起居之所在清宴宫,永宁殿则是他与老臣们议事之所。然而数年前尚书令荀彧去世后,曹公调整了掌控许都朝廷的人选,并控制住了周围的高台,派遣甲士登临,日夜监视。琇書蛧
清宴宫恰好处在永始台上巡逻甲士的视线范围,刘协实在忍受不了,于是迁居到永宁殿来。
这座殿堂台高两丈,面阔七间,堪称雄伟了。可毕竟不是正经居住所用,无论冬夏,都显得格外阴冷潮湿。
刘协站了没一会儿,就遭寒气侵袭,打了个喷嚏。
站在殿门处的小宦官想要奔来伺候,刘协挥挥手,让他们不必劳烦。
一来,这些人里,不知道有多少已被曹氏收买,多少人根本就是董昭派来的爪牙。二来,刘协隐约觉得,自己用得上他们伺候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傀儡皇帝也是皇帝,而刘协又自幼以聪慧著称,三十年的皇帝当下来,他远比常人想象的要敏锐许多。有很多事,他只靠着蛛丝马迹,就能做出判断。
这段时间,许都城内的驻防兵力比往日要多,各处高台上监视的人除了配备弓矢,还带了专门的强弩。
另外,百子坊以北、宫墙以外有一条大路,往日里路上车水马龙。刘协能够隔着宫墙,听到路上往来行人的言语,那是他少有的娱乐。但从五天前开始,这条道路就寂静无声了,如果竭力去仔细听,也只能听到武人往来巡逻的脚步声,和他们短促的交换口令声。
这代表什么,刘协大概是明白的。
无非魏王想要更进一步。
迟早的。
刘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只不过他一度以为,魏王会把这机会让给自己的嗣子。现在看来,魏王比想象的更急。
这代表了什么?
刘协想了片刻,踉跄着走到殿门出,忽然狂笑起来。
原因很简单。魏王与汉中王刘备的对抗,已经越来越激烈了。而许都之汉,渐渐地不如汉中之汉那么有吸引力,反而会给邺城的魏国增添麻烦。既如此,魏王何必还要盯着这顶无用的汉家帽子呢?倒不如下定决心以魏代汉,从而纠合起真正忠于魏室之人,与新的汉室相对抗。
近数十年来,掌控汉室的权臣们,大都免不了这个局面。当他们谋求政治上最高地位的时候,恰恰是军事上被动的开始。
比如董卓任太师,比如李傕任车骑将军,再比如魏王将要成为皇帝,其实都是一样的。
刘协哈哈大笑。他笑出了眼泪,笑得在地上打滚。
曹皇后惊慌失措地从宫殿里奔跑出来,紧紧地抱住她。而他倚在曹皇后的环抱中,继续大笑。
在他的笑声中,宫殿东面的深黯天空慢慢透出了光芒,而宫城北面的高昌观和建城观上,有甲士挥舞着旗帜,并开始敲动大鼓。鼓声轰隆隆地压过了刘协的笑声;鼓声中不断逼近的甲士脚步声,也压过了刘协的笑声。
刘协笑着转过头,对皇后说:“你父亲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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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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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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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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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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