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蒋琬的关系,潘濬和雷远一向熟稔。大约年余之前,雷远在与潘濬书信往来时,曾经说什么,江陵、公安等要地,必须由靠得住的人镇守。又说,有些职务看重才能,但也有些职务,在才能与忠诚之间,必须确保忠诚。
雷远这个江淮土豪,居然一本正经地与儒门高士谈论用人,谈论忠诚。
雷远好像以为,守将、主将靠得住就天下太平……可主将以外的人呢?
近数年来,对玄德公不满,而又有意图乃至有实力改变荆州归属的人越来越多。便如此刻,费观这个主将以外,还有我潘承明为首的一批人啊!
雷远大抵是没有想过。
一来,因为他毕竟不是荆州将领,没法体会许多荆州士人的所思所想;二来,他这种以武勋起家的乡豪,也不知道在这世道,一个人乃至一个宗族,想要立足和发展有多么难。
赤壁之战以后,荆州士人大批依附于玄德公,势若百川归海。之所以如此,无非是看好玄德公的未来,想要攀龙附凤。所谓南阳帝乡虽已渐渐衰微,但许多荆州士人都觉得,只要紧随着玄德公,就能使荆楚才俊蒙冠带之荣、济济于朝堂。
初时数年,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因为玄德公的元从甚少,他对荆州人的依赖极深,整个幕府上下,几乎完全被荆州士人所垄断。
但玄德公入蜀以后,这局面忽然就变了。因为前任益州牧刘璋降伏的缘故,玄德公对益州的旧文武格外厚待,唯恐刘季玉的遗臣们对新主不满。数年下来,在军政两方面,蜀地豪强著姓之人不断攀升高位。而除了最初跟随玄德公入蜀的那批荆楚菁英之士,竟极少有江陵官员后继调往益州出掌要职的。
益州大大小小的郡国多达十七个,而荆州只有七个,双方的官员数量本来就不对等,玄德公再这么厚待下去,荆州人的位置还能保留多少?潘濬虽在荆州,却也注意到原本由荆州人控制的关键职位,有好些都陆陆续续落到益州人手里了!Χiυmъ.cοΜ
光是如此倒还能忍一忍,后来玄德公特意用夏侯惇和张郃两人,向曹氏换回了荆州士人流落在襄阳的妻子家眷,勉强算个补偿。
可随即又发生了两件令潘濬极其不满之事:
一者,玄德公为了理顺财权,在大司马府下设司盐中郎将、司金中郎将之职,分由南阳人王连、蜀郡成都人张裔担任,统管荆益两州的盐铁事务。
王连虽是南阳人,却久在益州,完全和益州人一个鼻孔出气,对荆州的盐政横加指摘,肆意打压;而张裔其人才诚堪任,然性不公平,对荆州士人自冶铁中来的利益也大加盘剥。
短短两年间,荆州地方与王连、张裔二人因为盐铁琐事而导致的冲突,前后发生了二十余次,其中至少有五次闹出了流血冲突。玄德公竟没有一次站在荆州士人的立场说话,完全支持王连、张裔两人!
二者,玄德公入蜀之后,召集诸葛亮、法正、刘巴、伊籍、李严五人,制定“蜀科”。参与制定律令的都是思虑精详之人,制定出的律令便苛严异常。而且此前只说用于蜀地,不久却将之发布到了荆州、交州。
潘濬本人也常被他人称为苛严,但在他看来,苛严的只能是术,而不能是法度本身。这些律令一条条地压下来,不知道多少荆州世族因此束手束脚,还有多人触犯罗网而遭严惩。
包括潘濬在内的不少荆州人,都曾上书玄德公求恳宽纵,望能治国以仁。可结果与盐铁之事并无却别,玄德公没有一次站在荆州士人的立场说话!
这样下去,荆州地方的士人岂不成了中枢那些益州人激浊扬清的垫脚石?赤壁战后义无反顾的支持,就是为了这结果?诸多宗族出钱、出粮、出人,就为了给自己套上束缚?
潘濬叹了口气。
许多人都抱怨,玄德公变了,于是许多事情也就和当年不一样了。
也有人说,玄德公没变。可谁能料到他说的那些话,他自己居然当真的?他居然真的会动手打击豪强、压抑大姓?
他老人家再怎么样,从左将军到大司马,从大司马到汉中王;可跟着他、支持他的荆州世族们,又图的什么?就图被打击、被压抑?
说到被压抑,我潘濬潘承明本人,也在荆州治中的位置上坐了整整八年。八年前,孔明之下便是我潘濬,现在呢?中枢那边的新贵们谁还记得有个荆州治中?
潘濬不满。潘濬以外,还有很多人不满。
到最后,这些不满就汇成了一句话:如果玄德公无意优待士人,士人为什么非要跟着玄德公?
毕竟现在还是乱世,是君臣互择的时候!
这些年来,抱持不满的荆州人不在少数,早就不是赤壁后的情形了。只不过江陵城里那些元从们不知道而已。在关将军和诸多元从看来,荆州始终固若金汤;可他们不是荆州人,怎么能理解荆州人内部的暗潮汹涌呢?
世事无常,各有各的立场,谁也怨不得谁,只能无奈向前。
潘濬与玄德公之间没有私怨,只是,他既然被留在荆州的荆州人当作领袖,就要为他们打算,为他们争取。
既然玄德公靠不住,荆州人就只有靠自己。
费观一死,南郡易手,而孙刘之间的矛盾从此就会激化到不可收拾。此时孙权只能拉拢荆州人,而潘濬动用自己的影响力,至少可以号召起荆襄世族手中一万以上的部曲!有这样的力量,当得起孙权的拉拢!
有这样的力量,能做多少事?扬州、青徐等地都做得到的事,荆州人没理由做不到。陆顾朱张之辈世族、臧霸之流土豪能做到,潘濬和围绕在潘濬身边的荆州人有什么做不到?
以此作为开头,荆州人也该尝试着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至少,新任的镇军将军、荆州牧潘濬,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道路,才是真正扎实可靠的。难道不比远赴中枢,和益州人争宠强些?
只不过,潘濬爱惜羽毛,原本没想过要亲自动手杀人的。做到这程度,实在太难看了,这便等若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唉,此等情形,诚非所愿;宾伯啊宾伯,我对不住你啊。
潘濬再次叹了口气。
此时,更多吴军开始向城内进发。江陵城中多有荆州文武官吏的府邸家眷,家中的部曲子弟竭力抵抗,却毕竟人手分散,一个个府邸逐次易手,如狼似虎的吴军不断前进,时不时将厮杀化作了屠杀。
混乱开始扩散。
鼓角齐鸣、箭矢飞掠、刀枪并举、士卒嘶吼、百姓哭嚎。千千万万的、可怕到极点的声音恍若实质般,从江陵城内升腾而起,仿佛要在城池上方聚集起一个收割生命的黑色漩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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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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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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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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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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