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诸葛亮直言雷远心高,若早生二十年,当有争衡天下的意气。较之彭羕做客时的指摘,其实这言语要严重十倍。换了别个公开场合,诸葛亮这番话便似诛心,两人从此便要成为不死不休的政敌。
但在这个小雨淅淅的夜里,两人好像都能放开胸怀,说些素日里不能、不便说的真话。所以,雷远甚至没有否认。他知道诸葛亮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也知道诸葛亮意不在此,而在汉中王府中的某些人。
隔了一会儿,诸葛亮叹了口气:“续之说的没错。”
忽然间,过往的岁月从记忆中的诸多角落里翻腾出来。诸葛亮下意识地挥动羽扇,继续道:“兴平元年的时候,曹公挥军入徐州,所过之处,烧杀抢掠,肆行残戮。我跟从叔父避难江东,后来江东再生战乱,我又与家人逃亡荆襄。续之,我走了几千里的路,曾经横穿过血肉横飞的疆场,曾经躲在尸堆里逃避乱军的追杀,也曾经与形如饿殍的流民争夺过食物,甚至见过人相食的惨剧。那段日子,我有好几次以为自己将要死了,我的尸体将要被豺狼鬣狗所食,所剩的部分,将会化为蔽野白骨中的零星碎片。”
“在这段路上,我见过曹公的铁骑,也见过孙郎的军队,至于陶谦、刘繇的军队或者等而下之的其它各部,见得更多了。他们都是英豪,至少,都自诩为当世的英豪。他们都有宏图大志,想要做大事,立大功!可是,诚如续之所说,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其宏图远略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们想要实现志向,就要拿百姓的命来垫脚……那样的人愈是得志,苍生愈有倒悬之急!”
“所以我在灊山时,最终选择来荆州。”雷远平静地看着诸葛亮:“因为我相信,玄德公和军师你,都不是那样的人。”www.xiumb.com
“玄德公自是心怀慈悯的仁厚之主!可是……”诸葛亮重重点头,然后又皱了皱眉头。
那样的人,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便是祸乱之源。而放在现在的汉中王幕府中呢?
随着汉中王的势力扩张,此辈越来越多的投入到幕府之中。乍一看来,此辈都有秀拔才具,足以经世济国,试之以军政事务,也无不妥善如意,于是汉中王不吝超拔他们,使之渐渐占据高位。可他们一个个都自恃为当世英豪,得到得愈多,愈嫌不足,愈要动用种种手段谋求更多。而他们的手段也愈来愈花样百出,渐渐影响到了汉中王的大政,也影响到了按照正常判断执行大政的重臣们。
雨还在下,天色有些暗了,雷远不愿再等待下去,于是直接问道:“以军师对大王的影响力,难道都不能摈除那些人?”
“难!”
“难在何处?”
诸葛亮徐徐道:“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是人,就难免有私欲。值此收揽、用人之机,明主因其私欲而用之,悬衡设规而制之。一切以人尽其才为先。想要摈除他们,反而会引起政局动荡,稍有不慎,还会被局外人视为处置不公,厚此薄彼。”
“那么又要绕回原来的话题了。大王信他们,用他们,而中枢不能摈除他们,难道就坐视他们胡来?”
雷远一拍长廊的地板,略提高些嗓音:“我深知面对江东一线的局势复杂,一旦疏忽,便会酿成大祸。所以,我绝不会同意彭永年的提议,绝不容他和他的那群同伴肆意妄为……军师,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如果今夜我不来拜访,续之会怎么做?”
“无非拜见大王,痛陈利害。”
“续之是重将,就此若有坚持,大王不会不允。然而,彭永年想来也提到过,这些日子,成都文武确有传闻续之行为跋扈,意图独占荆南、交州利益的。这么做,你真不怕引惹物议?”诸葛亮问道。
雷远把后背靠在廊柱上,眼神一凝:“我怕什么?我到交州,领精甲锐锋以抗东吴,虽不敢自比乐毅,却也尽谋思之功、防安危之变……而军师你,乃至中枢诸公,多有聪哲,难道无法制约某些小人,非要派出个骑劫来添乱?”
诸葛亮大笑:“续之此言过矣。”
笑了两声,他说道:“我有个建议,续之可愿听一听。”
“军师请讲。”
“请续之暂屈在成都。”
“什么?”
一个彭羕胡言乱语倒也罢了,如今孔明也是如此?什么意思?这些人合谋来消遣我吗?
雷远一时恼怒,霍然起身。再看诸葛亮,竟也起身。
空气压抑,夜风微凉,两人相顾对视。
“军师的建议,着实让我为难。”雷远仔细端详了诸葛亮片刻,沉声道:“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续之不执于名利,公而忘私,真有古君子之风。”诸葛亮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方小木盒,递给雷远。
盒子外有封泥,但已经被打开了。
“这是?”
“这是从许都传来的最新消息,来自于汉中王旧日生死之交。这位故交,在曹操的丞相府中任职,所传信息从无差错。而这个消息,除了汉中王、宪和和我,眼下也只有续之能看到。”
雷远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但因为依托商队,目前来说,向北只能及于襄樊、宛城,对许都这样的政治中心,暂时还没有渗透侦知的能力。在这上头,只有汉中王历年来建立的人脉关系才能发挥作用。而这个消息在此时此刻,从许都专门传出来,其干系必定非同小可。
雷远连忙接过木盒打开,木盒中是一张反复折叠过的麻纸。纸上写道,许都传闻曹操病重,故而公卿朝臣扰乱,曹彰汇合丞相长史王必、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挥军攻入许都,诛杀参与乱事的公卿数百人。
“这……”
雷远一时不明所以,他皱着眉头,将麻纸又看了一遍,问道:“许都扰乱又如何?许都也乱了,说明曹操确实沉疴不起?”
“非也。”诸葛亮意味深长地凝视雷远:“续之你想,如果曹操果然重病不能理事,而三子各自图谋大位的话,驻在许都的曹彰,所依赖的是什么?”
“曹彰身为骁骑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他所依赖的自然是曹氏五校中军和虎豹骑的精锐。”
“就只这些?”
雷远一愣,随即恍然:“还有皇帝和朝廷!”
“正是!”诸葛亮轻挥着羽扇,继续解释道:“若曹彰想要谋求魏公的地位,最值得依赖的,便是皇帝和朝廷!就算曹子文是个莽夫,他身边自有幕僚,怎么会不提醒他?他既有意夺位,又怎么会如此急躁地向朝臣们下手?”
“那,军师的意思是?”
“恐怕曹操根本无事。此前的所有传言,一切举措,都是为了吸引与曹氏为敌之人主动跳出来……先跳出来的人,则将遭到曹氏蓄谋已久的打击。”
雷远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回来:“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和寇封等人的图谋又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他又问:“不是说,庞军师和翼德将军已经出兵关中了?他们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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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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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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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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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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