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部属们瞬间露出疑虑神色,于是解释道:“如果要撤退,最好等到雷远的注意力被中军那边吸引过去;如果要反击,也应该让雷远所部稍许疲弱。本营现在有庞乐带了两三百人守着,寨墙也算坚固,我让他无论如何坚守一刻。所以,我们也只需要等……嗯,等半刻的时间。半刻以后,我们就行动。”
部属们纷纷应了,各自去通知手下们。
有人嘀咕了一声:“庞乐这厮,怕是要死。”
但没人响应。
倒不是说庞乐没人缘。沈弥、娄发、庞乐、李异这些人,当年在益州时,有的是刘璋的部将,有的是赵韪的手下,彼此攻伐也是有的。可这几年来,陆续都成了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大家都是袍泽兄弟!
只不过,大家都是刀头歃血的汉子;这么多年来,该快活的时候也快活过了,该死的时候也就死一死罢。战阵之上,死则死矣,今日这局面,庞乐固然难以幸免,其他人恐怕也会陆续跟上。
甘宁忽然觉得这想法不对。他沉声道:“狗日的都别胡扯。如果打赢了雷远,便能把庞乐捞出来。”xiumb.com
部属们连忙点头:“是!是!”
很快,小营中近千名精锐部曲全都做好了准备。外围的将士小心潜伏在营地边缘,用长草掩饰身形,竭力探看中军本营的战斗过程,而处在内圈的士卒则紧握刀枪、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甘宁想了想,再度登上望楼。他没有站着观看,而是小心翼翼地趴好,连下巴都贴着楼板,只露出半个脑袋和眼睛在外。
他看到雷远率众在中军营前往来驰骋。
因为需要等待步卒大队跟上,所以雷远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大营前方奔走,忽而到左侧,忽而绕到右侧,试图找到守军的薄弱处。这情形让甘宁有些感动。他知道庞乐一定是把所有的兵力都前压到了营地外侧,以表现出营中有重兵驻守的样子。
这数百骑卒,有时候三五成群地绕行奔驰,向露出身形的守军放箭,有时候聚集在一处,摆出猛力冲击的样子。上千铁蹄奔腾践踏地面,激起漫天的尘土。
“倒是个懂行的!”甘宁嘀咕道。
这种较大规模的骑兵调动,他只在与曹仁作战的时候接触过。当时曹仁以壮士数十骑踏破重围,将陷没的部下救拔而出;那纵骑横行的英姿,连甘宁也不得不暗暗钦佩。如今雷续之所部骑兵的数量多于那一战时曹仁所领。而其训练有素、云散鸟集的奔行姿态,似乎并不逊色……
不用说了,这样的骑兵队伍往来冲杀,谁也抵不住。
只有撤退,或者说逃跑了吗?
此时夜色渐褪,东方已经现出了一点鱼肚白。在芦苇荡间熊熊火光的掩映下,飘浮的尘埃就像是鲜血一样的红。
更后方些,庐江雷氏的步卒们步步逼近。越靠近,他们的队形越收束,渐渐形成前二后一,成品字形排列的三队。每队分别组成一个拥有弓弩、枪矛和刀盾的密集方阵。这是将要展开强行突击了。
“将军!将军!”有人在望楼下呼喊。
甘宁被下了一跳,他保持着匍匐姿态转回身:“叫什么叫!低声!”
那部下踏着木梯上来几步,压低嗓音:“我们赶紧走吧!你看看雷续之的架势,那都是精兵!庞乐那点本事,顶不了一刻的。还有李异也快溃散了,到时候荆州军层层聚拢,我们全都完啦!”
甘宁点了点头:“然后呢?”
部下不明所以地回道:“什么?”
“然后呢?我们现在撤,逃得远远的,看着整场战争失败?”甘宁叹了口气:“失败以后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将军,你说什么呢?”部下有些焦躁。
甘宁猝然探出手臂,一把揪住这名部下的脖颈。他粗壮的手臂上肌肉猛烈贲起,竟然将整一条壮汉连带着甲胄和随身武器,都悬空提了起来。
他盯着部下惊恐的脸,一字一顿地道:“你想清楚。这一仗打输以后,吴侯在荆州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也不会再有伐蜀的机会了!我们就再也回不去益州了!所以,这一仗最好不要输!奶奶的,已经输了一大半了,可我还想试试!”
说到最后几句,他的眼睛里面简直要绽出血来,嗓子都嘶哑破音了,可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讲的那么清楚。
“听明白了没有?”他低声喝问。
那部下的脸色紫涨,连连点头。
“你想回益州吗?”
部下继续点头。
甘宁放开手,让他的双足踏到实地,转而拍拍他的肩膀:“告诉兄弟们,不愿意随我作战的,一会儿可以不去。放心,如果赢了,我就当这事没发生。”
如果接下去的战斗失败呢?那部下有些惶惑地仰头看看甘宁,终于转身离开,没有问。
甘宁重新匍匐到原处,继续观察战场。
他想到了,可惜程普和吕蒙不知去了哪里。他们两个如果在的话,把握会更打些……不对,刚才好像听到一队溃兵喊说:“程公死了”。看来程德谋的运气差了点。
至于吕蒙,这厮是个精明的,想来会有保命的办法,不至于死于乱军,说不定已经逃得很远。甘宁虽然与之不睦,也希望他不要有事。否则,除了周泰之外连丧重将,会是吴侯难以承受的损失,足以动摇东吴在荆州的势力。那样的话,哪怕自己扳回一点场面,也没用了。
此等危局,众将自顾不暇,甘宁没空多想同僚们的情况,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战场。
但他对两人现状的判断,倒是真的很准。
吕蒙离开中军营帐以后,毫不耽搁地一直向西,早在西面诸营将士们作出反应之前,就已经跑出了大营的范围。随即找了一处芦苇间的隐蔽池沼,潜伏下来。
他拗下几根苇杆垫在身下,坐着休息,同时向扈从们解释道:“甘兴霸此人虽然粗猛,但是明利害而知进退。如果确定败局不可收拾,一定会果断撤退。如果他还在坚持,那就是觉得有扭转形势的机会。我们不妨在这里看看局面。如果形势不对,我们就从这里出发,游到百里洲上,再找船只离开。”
他当然知道,自家还有好几千的部曲尚在乐乡境内驻扎,等着他回去指挥。但时势所迫,真的管不了那么多。
扈从们纷纷道:“将军英明,所言极是。”
一行人躲在苍苍蒹葭中向外探看。
紧接着,他们就看营地西部的营寨遭到庐江雷氏骑兵的猛烈冲杀。据守在那里的将士大概有两千来人,被骑兵冲击了几回,瞬间死了上百。将士们本来就已经军心涣散,剩下的登时坚持不下去,大批大批的弃械投降。唯独有个军官模样的,还带了小队精锐且战且退。吕蒙隔着老远仔细看了看,认得那是甘宁的部将李异,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时候,天色发白,将要亮了。
吕蒙渐渐觉得不安全。他对部属们说:“恐怕甘兴霸靠不住了,我们往芦苇深处走一段吧。”
一名部属忽然提醒他:“将军,战斗好像结束了。你看!”
吕蒙回到原来的位置,分开芦苇望去,发现部属说的没错,似乎所有的人,无论吴军还是荆州军,都露出了既轻松又迷惑的神情。大部分人都把刀枪放下了,虽然彼此之间仍然警惕,却已经不再有那种你死我活的杀气了。
“怎么回事?”吕蒙茫然不解。
就在片刻前,即将向吴人中军本营发起猛攻、却被打断的雷远也厉声问了同样的问题:“怎么回事?军国大事,竟然能够如此儿戏的吗?”
勒马立在雷远眼前之人,是他的熟人霍峻,身后有随从骑士和备用马匹若干。骑士们也都满身满脸的汗水和污渍,显然是连夜赶了极长的道路。
霍峻咧嘴笑了笑,从身后解下背负的革囊,从中取出一枚军令、一封简牍。他策马向前几步,将之双手呈递给雷远:“续之,现有左将军的军令,和左将军亲笔书信在此。”
待到雷远接过这两样信物,霍峻向稍远处努了努嘴。在那里,有一名作吴人武将打扮的年轻使者正挥着旗帜高喊,勒令所有吴人将士停止作战,向他所在的位置靠拢:“那人是江东承烈校尉凌统,此来携有东吴大都督的军令,和奋威将军亲笔书信。”
雷远冷笑一声,侧身对任晖道:“你带骑队过去监管,告诉所有吴人,必须放下刀枪,否则格杀勿论,不必容情!”
“是!”任晖匆匆去了。
雷远这才将军令收起,待要展开简牍,他又忍不住问道:“仲邈,此事实在有些荒唐……双方已经厮杀到这种程度,就不打了?你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霍峻凑近一步,低声道:“周郎逝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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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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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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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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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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