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到,庐江雷氏在乐乡已经大致扎稳脚跟,宗族所属的坞壁庄园、县衙所属的百姓乡里也都粗略安定,近期难得地没什么急务。此前几日事务繁忙时,辛彬等管事也都辛苦的很,须得稍加休憩。
当下他择了一日,提前与赵云打了招呼,暂歇当天的演武,带着自家的管事和扈从们出城观景游赏。
公安城周边,颇多可游玩之处。且不提城池正北有大江、西北有油水;东面的连绵大泽在雨季过去以后退水,被茂密植被重新分割为东湖、重白湖、神油湖、洋港湖等一连串的湖泊。湖泊之间,有丘陵起伏,当地人都说景致甚美。
此日天气极好,一行人轻车快马,一直向东,沿途向乡民百姓请教方向,最后择了座山势俊秀的小丘,再换轻装短袍,登临而上。走了片刻才发现,这小丘虽不甚高,却连绵起伏,极显深幽,而站在丘壑间眺望远处的湖泊,只见宁静湖泊倒映澄澈晴空,仿佛修竹茂林间镶嵌着一枚枚碧玉。水鸟在湖泊上方穿梭盘旋,有时漾起波纹,又使得湖泊变成了铺陈光泽的锦缎。
在这样的山间闲游,哪怕是辛彬这样的老者也颇觉心旷神怡。然而连着翻过两座山头以后,他免不了气喘吁吁,要扶着膝盖才能继续向前了。
雷远挥挥手,令众人先行。他自己来到后方,伸臂搀了辛彬一把,将他带到路旁一块大石处稍许休息。
因为雷远伸手搀扶的关系,辛彬有些受宠若惊,竟不敢先于雷远落座。当年在灊山中无所不管、几乎实际主导淮南豪右联盟运作的大管事,如今却这么谨慎。雷远不禁叹了口气,手上用力,将他按坐下来。
辛彬确实是老了。在雷远的印象里,这位大管事好像永远都年约五旬左右,蓄三缕长须,相貌清隽的样子,多年来没有变过。但这时候雷远站在他的身边,发现他的鬓角几乎已经全白了,原本就偏瘦弱的肩膀,现在竟有些塌陷下去的感觉。m.χIùmЬ.CǒM
“这些日子诸事繁忙,而部属中得力可用之人毕竟还少,以致辛公奔波劳苦,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雷远在辛彬身边坐着,一边取了皮囊饮水,一边道:“我曾听说,辛公出自阳翟辛氏支脉;辛氏颍川名族,贤达辈出,辛公的族人、子弟当中想必也有人才。哪天辛公有暇,或许能在其中举荐一些?”
辛彬自称的阳翟辛氏支脉,其实已经支到了百千里开外。雷远是知道的,之所以如此夸赞,只不过作为简拔人物的由头罢了。
此前在灊山的时候,雷远在擂鼓尖断后苦战,辛彬却一度拒绝派遣支援。甚至私下说,如果小郎君应付不了,宗主还有两个儿子,庐江雷氏并无绝嗣之险。后来雷远得到赵云的帮助,成功击退追兵,并且攫取庐江雷氏的大权,辛彬的言语可就难免被人传到雷远耳中。
雷远虽然从未对此公开作出反应,但他掌权以后委任的文职部下,却隐约避开了原本辛彬所亲近的那些;至于辛彬身边的族人、宾客,竟一个未获擢用。当然,对外的说法,自然是新任宗主锐意进取,不喜旧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此乃自然之理也。
但随着时间推移,雷远渐渐理解辛彬的选择。终究辛彬只是个书生罢了,在那种环境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正确决断、拼死一搏的。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事都不必再纠结了。何况如今雷远的宗主地位已经稳如泰山,他的选人用人,便不再有什么忌讳。
辛彬愣了愣,露出几分喜悦的神色。他立即起身向雷远下拜:“这是彼辈的荣幸。我想,他们定当尽忠竭力,为宗主效劳。”
雷远说的很轻松,而辛彬答得很郑重。
雷远带领部下们出游,本来就是为了联络感情、消除隔阂。他扶起辛彬,感慨地道:“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辛彬重新落座,过了半晌,忽然道:“老宗主如果看到此刻的庐江雷氏,一定是满意的。”
雷远微微点头。
他还记得在灊山时,父亲曾经对自己说,山中多虎豹,务必要保护好部曲百姓。眼下身在荆州,局势粗定,那些虎豹豺狼似乎也销声匿迹了。对那些在乱世飘零无依的百姓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仿佛天上仙境,而宗族的规模、势力,也随之扩充和膨胀,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所以辛彬才会这么说吧。
雷远眺望远处,只见近处湖泽绵延,阡陌隐现,远处大江滔滔,奔涌不歇。他喃喃地道:“还有许多人呢。还有我的兄长雷脩,还有孙慈、樊丰、宋景、傅恩、何忠、樊宏、还有辛公你熟悉的丁立、谢沐他们……希望他们都能满意。”
辛彬深深颔首。
这一路走来,挣命而死之人岂止数百上千,想想那些死者,活着的人不能辜负这份幸运才是。
两人眺望景色,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辛彬率先起身活动腿脚:“歇得够了,可以再走走。宗主不妨向前,不必陪我这老朽消磨时间。”
雷远笑道:“好。”
他加快脚步,追赶前方的那些扈从们。
这时候众人的队列已经拉得很长,他从最后向前,沿途超过了几名书佐,分享了一枚烘烤到半熟的山药;可李贞和叱李宁塔等几个脚程快的,还连影子都没看到。想来叱李宁塔是个性子野的,许久不曾在山中出没,今日得闲,便撒起欢来。
这时候便看出过去这段时间辛苦训练的好处,雷远岂止手臂的功能得以恢复,就连体魄精神,也变得健旺许多。他沿着山路一路急赶,丝毫不觉疲累,脚步愈发轻快,倒是追在身后的李齐等人,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
再走了一段山路,雷远忽然止步。
这里是一处背阳的坡地,光线有些黯淡。一阵微风从侧方的树林中吹过,带来了松涛滚滚作响,还有大量树枝被猛烈碰撞折断的声音,再仔细分辨,还有低沉的吼声。那吼声……像是人,又像是有某种极其庞大的动物正在林中咆哮撞击一般。片刻之后,茂密树丛在雷远的视线中猛然抖动,仿佛那动物将要冲出来。
扈从们追赶上前,围拢在雷远身边。
李齐按着佩刀喝道:“林中何人?”
下个瞬间,一个硕大无朋的身影从树林里横飞出来,带着漫天断枝枯草,重重载倒在地。众人看得清楚,这身影可不正是叱李宁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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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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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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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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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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