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该这么说。这位庐江雷氏之主已经缠绵病榻许久,离开人世只是时间问题。雷绪迟早会撒手人寰,将勉力维持了许久的宗族事业,彻彻底底地交给他的儿子自从抵达荆州的第一天起,左将军上下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任何场合,都将雷远当做了事实上的宗主。
就在今日,关平还曾听雷远提起,为雷绪调理身体的名医何俨几次说了,雷绪的身体已经药石无救,所仰赖的,只是他的求生意志而已。所以关平带了同僚和友人来乐乡射猎,本也有陪同雷远稍许散心的意思。
但是,雷绪的离世,又确实与孙夫人纵骑奔走之举脱不了干系。
庐江雷氏刚刚经历了危及家族存亡的大难,历经了超乎想象的艰难困苦才抵达荆州。宗族的安全,在雷绪心中的重要程度想必超过一切。所以哪怕这垂危之人深陷昏沉,一旦发现可能有敌来犯,依旧调动了最后的一丝生命力作出反应。如果没有孙夫人骑队绕城奔走对他的剧烈刺激,相信他还能坚持,还能与命运继续抗争……而不是以这样的形式,如此仓猝、如此令人难以接受地离开。
那么,孙夫人本人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唆使孙夫人擅自纵骑的人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甚至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引导这骑队绕城奔走的人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然而与其因此暴怒,进而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不如冷静下来,仔细想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让每一个有关联的人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自从关平从军以来,就一直担任父亲关云长的副将。关云长是当世名将,性子极其骄矜,因此近年来往往是关平代替父亲周旋于左将军府中。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不像个武人,倒像个长袖善舞的说客。
即便在当前令人惊恐骇然的局面下,关平依旧能把整桩事情盘算得明白,并且动用了自己全部的聪明才智,拿出了一个足以向雷远解释的思路。
问题是,该怎么对雷远说?自己说了以后,雷远又会怎么想?
关平惨然苦笑,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这样冷静分析,因为逝者毕竟不是他自己的家人。逝者是雷远的父亲,是庐江雷氏的宗主!
对于雷远来说,关平的这些盘算和思路有用吗?
没有用的。事实那么明确,原因就在孙夫人。这真的很难用言辞来掩饰。
《公羊》曰:不复仇,非子也。自古以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本朝以来民风质朴强悍,愈发崇尚复仇。何况,对于一个数十年来无月不战、以刚强尚武为立足之本的家族来说,应当怎样面对这样的局面……难道是自己一个外人能够随便置喙?
关平素来算是能说的,可现在,他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寂静无声。
王延慢慢抬起头,只见雷远依旧默然不语,仿佛神游天外。
毕竟早有准备了,父亲的离世给雷远带来的痛楚,并不像兄长雷脩离世那样强烈。他只是莫名地想到,原来自己在两个世界里,都是没有父亲的人了。两个世界所失去的那些,忽然重叠在了一起,让他百感交集。
过了好一会儿,雷远的战马疑惑于主人为什么迟迟没有新的指令,于是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四蹄连连踏地。他下意识地伸手安抚马匹,随即看到身边的人。他有些恍惚地向四周看看,一时竟没有想起众人为何在此,明显地愣了愣。琇書蛧
王延鼓起勇气道:“小郎君,或者……您尽快回城?后继还有很多事,需要您出面。”
雷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就只是回城?”
他的语调并不严厉,可透出的意味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王延再一次深深俯首,不敢答话。他的年纪大了,并不愿意再度投入到过于激烈的未来里,但他非常清楚,小郎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文弱少年了。哪怕是一直被视作长辈的自己,也不再能够影响他的决定。
与此同时,雷远的扈从骑士们已经进入到了整装待发的姿态。
那支骑队冲撞哨卡、绕城奔走的行为,本就充满了蔑视无礼的意味,而宗主离世又与此举脱不了干系……这确是难解的死结。作为庐江雷氏的亲卫扈从,主辱臣死是不可动摇的原则,只需要雷远一声令下,他们愿意马不停蹄地追上前去,将那支刚离开的骑队尽数斩杀。
这一来,全场的气氛骤然肃杀,又渐渐生出剑拔弩张之险。
关平看看那些熟悉的雷氏扈从们,发觉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显然局面渐渐滑向了难以控制的方向。想到今天本该是满心愉快的一天,结果却变成了这样,心中的苦涩实在难以言喻。
他策马向前几步,暗向刘封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会与雷远再聊几句,尽力试试压下事态,而让刘封找个机会脱身。
没想到刘封错会了意,不仅没有走,反倒是策马向前,与关平并肩而立。
“续之,你先回城去忙吧。”他甚至还大大咧咧地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定会禀报父亲,嗯,会让孙夫人给你足够的补偿!”
关平立即看到雷远的眼神变了,他微微昂起头,原本木然的脸上出现了傲慢而又冷酷的神情。
完了,完了!关平心头一片冰凉。
刘封的这句话,彻底触怒了雷远。
自从来到这一世,雷远始终是小心谨慎的,他害怕自己被不切实际的目标冲昏了头脑,害怕自己因为穿越者的身份而狂妄,失去了对天下英雄的敬畏。但这不代表他会不顾一切地顺从,更不代表他会无底线地忠诚。
“在主公与孙夫人回到荆州之前,宪和先生就来找过我。他对我说,因为主公难免有对孙夫人退让敷衍的时候,但希望我这等为下属者,务必把握其中分寸。”雷远慢慢说着,露出讥诮的笑容:“可我着实不明白,这分寸如何把握。莫非……就是坐等孙夫人给我补偿,再来二十端蜀锦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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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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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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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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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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