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出于对雷远的放心,又或者是长子雷脩的死讯对他打击太大,谁知道呢。他整日昏睡不醒,每天能吃的东西,只剩下酪浆、甜粥、蜜水之类的流食,偶尔醒来,则满嘴胡言乱语,几乎没有谁听得清楚。
当时负责照顾雷绪的,依旧是他中年以后新纳的小妻吴氏和亲近的仆婢们;此外庐江雷氏的宗亲族老们,也都涌来看顾。而雷远实在事务繁忙,无暇整日随侍,所以只能委托辛彬依旧统管本营事务,另外由王延领部曲若干监护左右,负责安全。
直到庐江雷氏大队人马抵达沔口立营的时候,玄德公亲自前来欢迎,当时在宴会上承诺,会请左将军府中名医来为雷绪调理。
这可不是玄德公胡乱吹嘘,左将军府中确有名医在。当世天下名医,莫过于华佗和张羡张仲景。华佗的足迹只在中原,而张羡曾经担任长沙太守与刘表攻战不休。虽然此公已经病逝多年,却有不少医道弟子传承其术,依旧活跃在荆南各地,玄德公便以重金延请了其中一位名唤何俨的医者。
玄德公离开的次日,何俨就乘坐轻舟赶到沔口。为雷绪诊断后,何俨当晚向雷远禀报过了,病势沉重到这个地步,药石的作用已然有限,支撑着雷绪性命的,只是他体内的强悍生命力而已。这也是众人预料中事,因此雷远特意慰勉何俨,请他尽力就好。
可雷远实在没想到,何俨的医术,竟然到了如此程度,调理数日以后,竟然使得雷绪恢复过来了?
要说雷绪与雷远父子二人,原本因为刘氏夫人的缘故彼此疏远,后来雷远前世的意识清醒过来,更不在意此世的血缘关系。但无论如何,血脉相连的事实存在,父子天性不言而动,雷远终究不可能无视自己此世的父亲。ωωω.χΙυΜЬ.Cǒm
所以,对这个消息,雷远确实很高兴。他的高兴神情,并非假装得来。他甚至有些期待自己与雷绪的相逢,进而期盼着,或许还能有更长时间相处的机会。
只是……高兴之外,他也额外想到了很多。
雷远素来重视自己宗族首领的身份,他与玄德公讨论未来时,在乐乡县打击宗贼时,莫不依托庐江雷氏宗族的力量。而雷远又并不被宗族所限,他眼中的宗族,是一艘牢固而巨大的船舶;凭借这艘船舶,雷远得以左将军府之下,公开坦然地保留相当程度的自主权。
在这艘大船里,有郭竟、贺松、周虎、雷澄这些堂上之人,还有其他很多人的位置,每个有志于和雷远共同创造事业的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属于他的位置,并获得他应当获得的回报。
可现在,雷绪和他身边的人们,摆脱了雷远的控制,如此急不可耐地赶到乐乡……他们想对这艘大船做些什么?雷远清晰地记得,雷绪在灊山中将一切托付给自己的场景。他不觉得自己的父亲会出尔反尔。那么,是谁影响了雷绪,又是谁试图借着雷绪在搅风搅雨?谁想接着这风雨谋取利益?何况辛彬居然也在里头参与动作……这老儿,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雷远又隐约想到了几个宗族长者的形象,他猛然觉得厌烦。这艘大船的舵手必须是雷远,雷远不会容忍其他人对这艘船只的航向指手画脚,哪怕是雷氏宗族中的宿老,甚至雷绪本人。
雷远更不会把已经握在手里的权柄拱手相让,他的脑海中甚至冒出了极其暴躁的念头,而他轻轻摇头,暂时驱除了这样的念头。这又让他不免自嘲:在权位面前,亲情真的不算什么,而人心的冷酷也表露无遗。
五人身处营垒中的正堂,原本堂外有士卒往来的身影,有役夫工作时齐声呼喝的号子,嘈杂却充满了欣欣向荣的气氛。但这时候,雷远想到的,也陆陆续续被其他人想到,于是正堂上的气氛越来越沉重严肃,令人觉得压抑难当。
半晌之后,雷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把手掌压在书简上,身体略微前倾,若无其事地道:“既然家父和他身边的宗族宿老们将至,城里面的营建工程就停一停,不要乱哄哄的。目前驻扎在城里的民伕和将士们,也调出去一批,腾空房舍,再尽快组织人手打扫,以供大队入住。”
这是周虎的份内事。
周虎连忙起身领命。
“至于具体怎么安排宿处……”雷远微微沉吟,转向郭竟道:“老郭,你觉得呢?”
按照常理来说,这些迎来送往安排接待,依然是我的事,为什么要问郭竟?周虎心头一跳。
而郭竟大声回答,言简意赅:“其他人或驻城内,或驻城外,皆可。宗主和身边的宗亲、家眷们,自然是全部安置在此地。由我亲自领兵卫护,必不致有失。”
“县衙的房舍更好些,为何不放在县衙?”雷远追问。
郭竟的话语微微一滞,却依旧大声回答,并无明显迟疑:“县丞和诸多县吏都在彼处办公,我们若有什么举措,恐生惊扰。”
雷远深深注视了郭竟一眼:“……很好,那就由你来准备。”
郭竟肃然起身受命。
之前雷澄已经预定担任雷远直属部曲的首领,这两日更开始与樊宏李贞等衔接,接手此处营垒外围的管理。但这时候,雷远和郭竟轻飘飘地就重新拿回了营垒的掌控,将雷澄排除在外。
贺松的身姿如松不动,眼珠一转,偷偷瞥了雷澄一眼。见他仍然一脸的懵懂样子,不禁心中喟叹,更不禁庆幸自己见事明白,早早地选择了正确的主君。
正在感慨的当口,却听雷远忽然问道:“贺司马对此可有什么补充?”
贺松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俯身垂首,特别恭谨地道:“我是个粗卤武人,想不到那么多,没有要补充的地方。我只知道,随时遵循小郎君的命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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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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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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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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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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