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亲密程度来说,樊丰和他的兄长都是雷远少时的玩伴,交情与其他任何人都不同。樊丰本人很以这份情谊而自豪,他的家族也因此在庐江雷氏统领之下获得了不少好处……即便雷远不受宗主的重视,但小郎君的名头拿来吓唬吓唬不相干的外人,那已经足够了。
在郭竟和王延离开后,雷远将护卫首领的指责交给了樊宏和陶威,樊丰因此欢欣鼓舞,在这年轻人看来,樊氏兄弟一体同心,樊宏被提拔,便等于他自己被提拔一般。
可是,之前傅恩倒下时,樊丰一时畏怯,结果被自己的兄长抢先一步,这给他带来了剧烈的冲击,使他羞愧无地。在小郎君需要有人与他并肩前进的时候,自己居然退缩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樊丰从他兄长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看到了轻蔑、看到了愤怒。樊丰无法忍受这样的眼神,他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体的另一半被撕裂了那样。他痛骂自己:“人终有一死,与其贪生怕死被人耻笑,为什么不能死得像个真汉子呢?”
此刻樊丰忘记了害怕和动摇,他纵声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挥刀乱砍。
张辽横握长刀,樊丰的刀刃便叮叮当当的砸在刀背上,激起一连串的火星。刹那以后,横摆到侧面的长刀划了一道弧线,带着厉啸破风斩落。樊丰完全没能作出反应,他身披的皮甲也根本不足以抵挡张辽的雷霆劈斩。锐利的刀锋从樊丰的右颈斩入,从左边的肋下脱出,把樊丰整个人砍成了上下两段。花花绿绿的脏器洒落在地,汹涌的鲜血飙射到半空,溅了张辽一身。
眨眼的功夫,雷远部下的亲近扈从们就死伤三人,而这三人死伤的代价,甚至都不能换来张辽的一声喘息。如果有人从上空往下看,可以发现两支部队接触的那一刹那,雷远所在的那个最尖端就已经被张辽挫得钝了。
而现在,处在这个被挫钝的尖端之人,就是雷远本人!
第三道栅栏沿线,两军舍死忘生,喊杀声震耳欲聋。
而之前的第一、第二道栅栏两侧,仍有淮南豪右的部曲负隅顽抗。比如邓铜就纠合起了一支十余人的小队,往台地侧面的层层巉岩上方且战且退,张辽所部精锐虽然弃之往攻雷远本部,却有后继从石梯上攀登上来的曹军紧随不舍,追击而来。邓铜等人不得不躲避至某处较高耸的岩石上死战。琇書蛧
当雷远向第三道栅栏发起反攻时,身在高处的邓铜一眼就看到了身处队伍前列的雷远,他揉了揉眼睛,惊怒地骂道:“是谁让小郎君冲到这么前头?该杀!该杀!”就这么短短一瞬分心,有曹兵自侧面的一处隐蔽的岩缝登上,引刀一割,划伤了邓铜的脚踝。
邓铜大声喝骂着坐倒在地,差点没从岩石侧面的斜坡滚下去。他用左手支撑身体,右手挥舞着一根折断的长枪敲中那曹兵的头盔,使那曹兵口角溢血,缓缓倒伏。旋即这具尸体又被后方的曹兵推开。
“过来几个人!给我堵住了!往里刺!”邓铜呼喝着,令部下刘七带着几名士卒持枪往岩缝里一阵乱刺。那岩缝固然隐蔽,却也因此狭**遏,绝无躲避的空间,几杆长枪每落下一次,岩缝里就传来一声曹军士卒的惨叫。叫了几声之后,便没声息了。
邓铜松了口气,暴躁地向身边几名士卒大喝:“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还没等士卒过来,他便勉强用单脚支撑着身体,起身往第三道栅栏的方向眺望。无论如何,在那边作战的是眼下全军的指挥官,是小将军喜爱的兄弟!邓铜绝不希望看到雷远出事。然而,他看到的战斗情形却几乎粉碎了他的希望,就在短短的片刻之中,反击的队伍已经被曹军精锐削去一层,此刻雷远就在队列的最前,而他面对的……
邓铜情不自禁地闭上眼,惨叫一声。
樊丰方才毙命,张辽就注意到了在他身后的雷远。
以他丰富至极的战场经验,自然可以判断出适才这些敌人前仆后继的冲击,就是为了掩护身后的这个年轻人。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年轻人是谁?
看他的样子,大约二十岁上下,身量颇高,披着一身精良铠甲,但张辽感觉得到,这人不像是真正的战士。他的表情和动作,都太冷静了,没有那种从一次次出身入死中蓄积起的杀性,多半只是个书生罢了。
张辽不禁冷笑,看来贼寇们真是无人了,竟然推出个书生首领,还让他参与战场厮杀,真是不知死活……不过,这不正是贼寇之所以是贼寇的原因吗?贼寇的行为举措,哪里来的道理可言?既然赶着送死,那便取他狗命!
张辽向前一步,单手持刀高举。他本来身形就高大,此刻身披两层重铠,更是把体型衬托得雄伟异常,再配以黑色的兽面兜鍪,仿佛就像是钢筋铁骨的上古凶兽出柙!
“小郎君快退!”此前,郭竟不得不让自己的位置稍微落后些,这样才能及时调整各部的进退。这时他终于发现张辽与雷远对上了,当场就嘶声大喊,惊骇如狂。
雷远并未退缩。郭竟会这么喊,完全是关心则乱的表现;在这种白刃搏斗的场合下,贸然后退只会予敌可乘之机!郭竟的喊声尚在耳边,雷远不仅不退,反而踏前半步,扭腰发力。伴随着一声叱喝,长约七尺,两头皆有锋刃的铁脊短枪从他的身侧跃起,直取张辽!
雷远素来被人视为文弱,其实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少年时常受疾病所困,及冠以后又甚少接触行伍而已。庐江雷氏作为地方豪武家族,提供予亲族子弟的基本训练,雷远可从未懈怠过。此刻这一枪,力发于足、贯于腰,势若灵蛇吐信,称得上发挥极佳。
可惜这速度落在张辽眼中,未免太慢了。他甚至还有空看了看刺来的短枪,只觉有几分眼熟……混蛋!张辽勃然狂怒。这短枪不就是自己惯用的那一柄吗?该死的贼寇,竟然捡回了我张文远惯用的精良武器,杀到我眼前来了!
过去数日里屡遭欺骗的恼怒、连续几次作战未能胜利的恼怒、大批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将士埋骨于深山的恼怒、身为曹公麾下屈指可数的大将竟然难以收拾贼寇的恼怒……所有这些情绪瞬间爆发了。
张辽大喝一声,全力挥刀猛磕在枪脊上。这一下他是用足了十二成的力气,堪称力拔千钧,想来这贼寇首领必然拿不住枪杆,双手虎口迸裂都是轻的。只待此贼长枪脱手,接下去就是挥刀反撩,必取他的狗命!
战场上的搏杀,鲜有花哨的招法套路,是死是活,通常都决于瞬间。眼看张辽这挥刀向侧方磕砸的动作,雷远身侧,身后的几名扈从全都惊骇,这情形落在有经验的战士眼中,结局再明白不过,小郎君绝不是张辽的对手!
自从小将军雷脩战死,此刻擂鼓尖隘口阻击战的胜负、上千人的性命,毫无疑问都维系在雷远一人身上。更不消说,这些扈从们与雷远的关系不同,雷远若有三长两短,这些人全都活不成。在这瞬间,又有数人奋身向前,全力救援雷远。
但他们的动作再快,都不可能赶上张辽的动作。
在许多人注意力汇聚的中心,“当”的一声响,刀枪相击,铁脊短枪高高飞起。
雷远根本就没有握紧短枪。
张辽的勇猛,他早就清楚,甚至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从来就没指望过自己能以任何方式与张辽抗衡。当张辽挥刀砍砸枪杆的时候,他提前瞬间松开了手,任凭短枪远远飞出。
这样的情形完全出乎于张辽意料之外,他反倒用力过猛,刹不住身子,以至于向右侧踉跄半步。
雷远就趁这时机踏步急进,手往腰间一抹,掌中便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刀向前直刺!
张辽长刀挥空,便心知不好。但他毕竟是厮杀经验丰富到无以复加的宿将,这时候竟然纯以腕力将长刀反撩,刀身旋风般一转,刀尖向雷远的臂膀挑去。
雷远不闪不避。以他的身手,本也来不及闪避。
锐利的刀尖从他前伸的右手手背切入,以巨大的力量经过手腕,经过小臂,再经过肘部,直达上臂,几乎瞬间就贴着骨骼带走大片皮肉,鲜红的血液就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洒到身边数人的身上。
剧烈的疼痛使雷远压抑不住地狂吼,但他的手臂竟然丝毫没有因此而动摇半分,依旧挺刀当胸直刺!这样近距离的当胸直刺,又是挟带着全身体重的冲击,雷远可以确信,这一刀必定能够要张辽的命!
狗贼狡诈!混蛋!无耻!刹那间,张辽在心中怒骂了不下百十遍。
“当”地一声轻响,短刀正中他的左胸。
张辽身上披着两层重铠,绵密如鱼鳞的甲片足以抵御刀砍斧劈,此刻,这两层重铠左胸位置上的甲片齐齐迸裂。
雷远短刀脱手。
没力气了。
雷远忍不住苦笑。手臂处的伤势终究影响了手掌握持短刀的力量,这根本不是用意志力所能克服的。
怕是要输。
而张辽纵声大喝,横向挥刀……四尺余的长刀在他强大膂力驱动下狂猛摆动,仿佛一道色泽暗沉的光圈轰然炸开,在平地卷起一阵恶风。
这一刀,必定会杀死眼前这个叫人讨厌的年轻人!
可是……
刀锋行经的路线上,忽然多了一杆长枪。
刀刃和枪杆交击。枪杆上蕴含的力量并不大,却似乎有一股特殊的韧劲,把长刀高高地弹起。
张辽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半步,他甚至没有看清眼前持枪之人的身形相貌,只听到利刃划破空气的锐利呼啸声响。
下个瞬间,一点银芒如流萤飞舞,纵横往复的杀来。那点银芒,正是长枪的枪尖!
张辽厉声叱喝,将长刀盘旋如车轮一般,想要将敌人迫开。可他全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把长枪使得如此之快。在极短时间内,那一点银芒就连环刺击,迫得张辽闪转腾挪,站不住脚!
长刀和长枪闪动着寒光,如同一道黑蟒和一道银线在空中飞舞追逐。兵器相碰之声铿锵急响,密如急雨。张辽的额头冒出了汗水,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迅速下降,而注意力快要赶不上长枪刺击而来的速度。他恼怒而不甘地发出连声大喝,脚步却不得不后退,一退再退!
双方的队列正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除了第一排白刃搏斗以外,后排都只能把武器越过前排的肩膀去刺击。张辽这一后退,既事发猝然,又用力过猛,竟将身后的部属们撞翻好几个,眼看着整条队列都因此扰乱了。
而那持枪之人随之进击,硬生生顶着张辽,不断深入了曹军的阵列之中。曹军将士们惊恐地喊叫着,从两翼挥刀挥剑,试图挟击这持枪之人。但那人只轻描淡写地挥枪,就将两侧的攻击完全格挡;他向前推进的脚步丝毫没有放缓,给予张辽的压力丝毫没有减少!
而张辽还在后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张辽在心中疯狂的怒吼。他竭尽全力地作战了,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可是依然无法扳回局势,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背后生痛,那是一个个己方将士都被自己撞翻的结果。
混蛋!本想为身后的将士们打开前进的通道,可现在,自己被迫后退,整条阵列都快要崩了……那持枪的战士只身一人,竟然压制着自己,还把数十人的精锐部队撕扯成了两半!
这是何等荒唐!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更远处的曹军将士们没有想到张辽竟然会后退,一时间气势大沮。
而紧随在雷远身边的战士们欣喜如狂。在这个瞬间,许多人不由自主地飞扑向前,就从持枪战士打开的这个缺口猛扑了进去!
试图合拢缺口的曹军刀矛齐下,瞬间就将最先冲击的数人杀死。但雷远发起的这次进攻本就是孤注一掷,更多的将士舍生忘死地继续猛攻,将这个缺口撕开了!打穿了!
郭竟将这情形看得明白,他刹那间福至心灵,立即纵声高喊:“张辽死了!张辽被杀死了!”
台地后方,贺松和骑士们开始催马向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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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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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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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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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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