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偏门大敞开着,摆出了欢迎各位逃奴归来取放良文书既往不咎的良好姿态。
只是等了一个多时辰,并无一人来,不过也在唐突的意料之中。这些逃奴怎知是不是唐突的计策,引诱他们回来然后一网打尽交官严办?
他们来与不来,唐突根本无所谓。
他等的是朱薇,或者是朱家的其他什么人。
如果朱家无动于衷,这事或许跟朱家无关。但如果朱家人来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未时三刻,朱薇终于来了。
她令两名家丁守在唐家门口,自行轻车熟路直入唐家内院。
她刚刚拐过幽静萧索的木质长廊,脚还未踏进去,就一眼看到了趺坐在内院中那棵桂花树下,面色不悲不喜的唐突。
春风拂面,枝抽嫩芽,天气晴好。
她的柳眉下意识地轻蹙一下。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此刻的唐突与过去真有些不同。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变得从容,目光变得深邃,一举一动都透着遮掩不住的云淡风轻和安静从容。
但很快她就认为自己多疑了。
窝囊废终归还是那个窝囊废,不久前还当着自己的面流涕不止,连去严家拜个寿都畏畏缩缩,让她看不起。
朱薇过去曾经都在想,面对朱家的悔婚之意,唐突若是暴跳如雷或者歇斯底里地发泄一番,哪怕是说上几句怪话,也不枉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因此也会高看他一眼。
可惜这厮做的,是老老实实签下了规规矩矩的退婚书,不但让朱家轻易达到了目的,还心甘情愿把屎盆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世间独一无二的奇葩,丢尽了天下男子的脸面。
“阿突。”朱薇笑吟吟地走来,仪态万千。
唐突也没起身,趺坐在原地,向她怯怯笑了笑,招招手:“娘子,你来了。”
“阿突,听说你花不少钱买了一杆枪给那家生奴?”
朱薇站在唐突面前轻轻道:“听说你这家生奴力大无比,凶猛过人,可是真事?他人何在,是从长安来的吗?”
金黄色的春光沐浴着她的上半身,稍带些许冷意的春风吹拂起她鬓边的几缕散发,更显得她笑意盈盈,娇态可掬。
“长安唐家也散了……这厮就从长安跑来青州,不过是想找我混碗饭吃吧?”
唐突笑,顺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桂花树,小声道:“这棵桂花树年岁长了就变老朽,或许是前几日那场暴风雪,几乎要将它的树身干枝折断,我弄那杆枪来不是给那家仆使,他就是有把子力气而已,又不是习武之人;我是想给树撑住,免得它没几天就倒了,怪可惜的……这棵树将养些时日应该还能恢复枝繁叶茂吧?娘子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
朱薇望去。
唐突弄那杆枪回来居然是为了撑住这棵桂花树被那场暴风雪险些压折的大半个树身,看那枪尖深插在地,另一头的枪杆顶在摇摇欲坠的干枝下面,还用不值钱的麻布紧紧捆绑起来。
用两贯钱买一杆枪,这杆枪买来是为了撑树——也亏他想得出来,而在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才能干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蠢事吧。wWW.ΧìǔΜЬ.CǒΜ
她并不知,就在片刻之前,阿斗还在强烈抗议。如果不是唐突拿五十文钱哄他去坊市吃肉,他是决计不肯把心爱的枪让出来给唐突当表演道具的。
朱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声音也渐趋温柔下来:“对了,阿突,我刚才路经坊市,还看到了你贴的告示……城中百姓都在称赞,你以德报怨,真有上古君子之风。”
唐突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朱薇又道:“可有逃奴返回?阿突,我耶说了,若有人回来,你便将他揪送至官衙严办。此等恶奴背主潜逃,罪该万死,其行当诛,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们。”
朱薇声色俱厉。
唐突摇了摇头,叹息道:“娘子,我想着,唐家已然落难,即便他们不曾逃离,凭我一个衣食无着的少年,时间久了,也很难养活得起诺大一群家奴。”
“既然如此,不如放他们从良,各谋生计,也算是皆大欢喜。”
朱薇深深凝视着唐突平静的面庞:“阿突,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当真一点都不记恨这群恶奴吗?”
“记恨什么?我决意不再追究了。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总觉得这群仆婢实在是太愚蠢。逃奴可是重罪,而不脱贱籍,天下之大,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总归是主仆一场,我也不忍心看他们不得善终,罢了,还是还他们一条生路吧。”
唐突慨叹连声。
他抬头来认认真真望着朱薇又道:“娘子,你们朱家在城外的庄子田产颇多,也需人耕种,若是可以,不如替我收留了他们,也算是积一场功德了。”
唐突轻轻柔柔不动声色的一番话,说得朱薇心头猛一跳:难道他怀疑了什么?
但顷刻间,朱薇也笑着称善。
她又耐着性子赞美唐突是佛菩萨心肠,表示如果可以,朱家愿意收留一些唐家逃奴,帮助唐突成就这场功德。
“哎……其实又何必私逃呢?好聚好散不可以吗?先父出事之后,我本来就想遣散他们,另外帮他们找一条生计,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就成群结伴夤夜潜逃,让我唐家蒙羞。”
朱薇暗暗撇嘴,心道你们唐家最大的羞耻是生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而不是别的。
唐突慢慢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手,神色落寞。
“娘子,这几日我想过了,给严公拜寿之后,我就离开青州去东阳山里的千佛寺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过残生吧。”
这回朱薇真的是吃惊了:“阿突,你要出家为僧?”
唐突嗯了一声:“是的,我意已决,娘子你不必再劝我。在这世上,我已无牵挂之事和牵挂之人,皈依我佛、入山静修,于我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朱薇沉默了片刻,心思微微有些激荡。
她在想,这唐突窝囊固然窝囊,举止乖张,却算得上是一个可怜人,心肠柔软又称得上是心地善良之人,此番是不是就饶过了他,给他留下一条最后的生路?
但她的心软和心潮激荡只有瞬间。
很快,她就恢复了心冷如冰。
那件事关乎朱家的前途命脉和生死存亡,在这场惊天动地的谋划中,唐突是一颗关键的、不需要耗费成本、最容易掌控的棋子,只有让严休复心存旧情的唐家废物登台亮相,同时充当替罪羊,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阿突,那你好好歇着,时间到了,我会亲自陪你去严府拜寿。我还是那句话,若得严公青睐庇护……你的前途将来自有转圜余地,你其实也不必这么心灰意冷。”
朱薇幽幽一叹,转身走去。
唐突不置可否,挥挥手,又缓缓趺坐在地,继续闭目养神晒着温暖的太阳。
朱家的阴谋不简单,这个女人更不简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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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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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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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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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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