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步路蹒跚,衣衫褴褛,双脚早已没了力气,却仍然在朝着五河县方向缓慢又机械挪动。
只要到了五河县,就能活。
五河县有粮食,有药材,还有朝廷的军队保护他们。
有人这样告诉他们,流民们浑浑噩噩,将信将疑。
可再微弱的希望,也是希望,若不相信,他们这些人只能在淮南等死。
草皮啃完了,树根也挖光了。
田野里的耗子洞都被人掏干净,一切可以进口的,都吃到了肚子里。
可还是好饿啊!
饿到实在受不了,就有人吃观音土充饥。
观音土吃到肚子里是自欺欺人,沉甸甸的观音土在胃里消化不了,在肠道里排不出去,会把人活生生憋死。
死的时候,身上别的地方皮包骨瘦,唯有肚子圆鼓鼓挺着,好像怀胎几月的孕妇。
一路上,倒下的流民不计其数。
最先离开淮南的流民都跑到山东那么远了,一些反应迟钝的受灾百姓才想跑,可惜长巾贼已经发展势大,不许他们跑了,他们只能留在淮南等死。
不知怎么回事,长巾贼忽然又不管他们的去向了,这几万人才不管不顾逃了出来。
淮河的水位降了,到底还有点水,这些人就沿着淮河往下游走,淮南距离五河县本就不远,走着走着,五六万流民就到了五河县。
走得浑浑噩噩,也不知一路上倒下了多少人,自身尚且难保,除了血亲,谁有空照顾别人?
时疫已经在这几万流民中爆发了,可他们毫无知觉。Χiυmъ.cοΜ
倒下的流民多了,没人关心人是怎么死的。
就算有些流民知道也没法子,不得时疫死,也要被饿死。被饿死太痛苦了,如果注定活不下来,还不如得时疫死去。
染了时疫的人,快的话一两天,慢的只要几天就能结束痛苦。
这群流民,完全没有防疫的意识。
染上时疫就不进五河县,这种舍己为人的想法太高尚了,一百个流民里都找不出一个!
能不主动,不故意传染给别人,已是有良知了。
还有少数人怨天怨地,怨淮南遭灾,怨贼人凶恶,自己染了病,别人却没事,他们心有不平!染上时疫的,只要还能继续走,就一点也不在乎会不会传染别人,朝着五河县挺近。
近了,近了,又近了。
有几万人一起逃荒,如果五河县不给粮食吃,大伙儿就冲进县城去抢!
抢不过的话,就把时疫传染给五河县的人,要死,大家就一起死好了。
这些话,就像恶鬼的低语,时不时在耳边响起,蛊惑着几万流民奔向五河县。
他们没能如愿走到五河县,在距离五河县十里路左右,就被军队拦下。
士兵手持盾牌和弓箭,口鼻处戴着简易的布口罩。
布口罩是双层的,里面装着木炭渣子,是程学士坚持要给驻军配上的。
驻军们也不傻,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明白着呢。
程学士让人教军医“缝合之术”,到了五河县就一直在提纯酒精,还给他们发“口罩”……如果不是这些“口罩”,五河县的驻军们未必敢靠这几万流民这么近。
流民们被军队拦下,很愤怒。
不管士兵们怎么解释,让流民们冷静,在原地等候安排,流民们就是听不进去。
支撑着流民们走到五河县的,是求生的本能。
如今县城遥遥在望,却有人阻挡了他们的脚步,什么大局为重,流民们不想听,谁挡着他们,谁就是敌人!
朝廷的军队并不是保护他们的,是来杀他们的。
有人煽动着情绪,立刻就有流民冲撞军队用盾牌和弓箭筑起的防线。
“当兵的不让想让我们活,那大家就一起死好了!”
“不饿死也要病死,还怕被杀死?”
“冲过去,粮食在县里……”
拿着弓箭的士兵,手都发颤。
如果这些人是长巾贼,士兵们就毫不犹豫射出箭矢了,可这些人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看着流民们一波一波冲过来,士兵们组成的防线竟有了慌乱。
“强闯县城,一律诛杀,还愣着做什么,放箭!”
吼声响起,士兵们下意识就射出了箭矢。
有士兵回头一看,却是穿着官服的程卿快马出城,赶到了此处。
“程学士——”
“强闯县城的定是贼人,既是贼人,有何不能杀?”
程卿在马背上面无表情反问驻军的将领。
将领冷汗淋漓。
这些被射死的,应是有长巾贼的人,不过大部分应该是真的流民……没想到程学士这样果断,说杀就杀。
所以说,别看武将们外表粗狂,整天喊打喊杀,真正厉害的还是瞧着斯文的文官,说的粗俗点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程卿沉着脸,看着密密麻麻的流民。
一连放了几次箭,冲在最前面的流民倒下了好几百人,后面的流民才不敢继续冲击防线。
中箭的流民大多数只是受了伤,不过箭矢不长眼,也有一些是真的被射死了。
程卿没去看地下的尸体。
她也不想有流民死。
没穿越前,她连鸡都没杀过好不好,最多和人在生意场上斗斗心眼。
可不下令射杀流民,这些人别说冲进县城,就是冲到了城外,让原本在城外生活的几万流民染上时疫,就是扁鹊再生也救不了这么多人。
见流民们被杀怕了,程卿才喊话:
“谁说朝廷不救你们不管你们!”
“朝廷若不管,皇上拨粮拨银子到淮南做什么,本官好好的京官不做,跑来淮南自讨苦吃吗?”
“都走到五河县了,为何不愿意等等?你们等了几个月,走了一路,却连半个时辰都不愿意等……没被饿死,没病死,却受贼人的蛊惑而死,你们觉得值不值?”
“本官告诉你们,你们这样死了,也死的不值!别人死于天灾,死于人祸,你们死于愚蠢!”
程卿的话,这些流民们自然一句都接不上。
安静了几息后,又有人躲在人群里阴阳怪气挑唆,说程卿在拖延时间,护卫在程卿身边的孙安一箭射死了那人。
流民骚动,程卿冷笑:
“谁质疑本官的话,谁就是贼人的奸细,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奸细有几条命可以给本官杀!”
要不是射程太远,程卿肯定自己上手弩了。
她在县城外大开杀戒,程知绪在县里得知消息后不吭声,荣九在虹县时就知道程卿很匪气,可那是杀贼,现在是杀流民,根本不是一回事……天啊,程卿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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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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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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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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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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