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柃暗自沉吟之际,慕青丝擎着灯台,轻移莲步,走了进来。
她眉目微垂,看了一眼李柃放在案台上的信函,亦是一叹:“都已经二十年了,离膺大概凶多吉少。”
“是啊,不知不觉,就二十年了。”
李柃微叹道:“我突然发现,结丹以来,等闲三五年便当真如同数日数月那般一晃而过了。
我还记得,当年离膺等人初入山门,也就那么六七岁的小不点吧,转眼功夫,一个挨着一个长大,都已经各自成为真传,独当一面了,那些未曾成功筑基的弟子却早就已经作古。
如今仍在的都是他们子孙后代,甚至有些都传到十多代人,堪称宗内世家了。”
悠悠岁月,甲子如年,自己门下真传也好,后续的子弟门人也罢,创业之初的那些人,几乎所有都是李柃与慕青丝亲自看着成长起来。
但最初的那一代积香宗老人,除却舒长生的爷爷舒望生之外,其他全部都已老死。
新生代的弟子当中,甚至有不少是在却罗仙府内出生成长,从未踏上过九畹岛的土地!
他们只在前辈口中得知,宗门还有九畹岛小榄岛那样的别院,内门试炼之时,才有机会过去见识一番。
这些新生代的认知当中,也只有宗主聂英智才是熟悉的名号。
李柃和慕青丝,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初代老祖,常年在浮云台上清修,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出席盛会,能够远远看上一眼。
李柃有意无意的减少与普通弟子的接触,并非是为了保持威严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原因,而是畏惧光阴年华,不愿过多牵连。
正所谓朝生暮死,普通人的生命实在太脆弱了。
脆弱到不经意间,一个个朋友故旧老去,一个个子弟后人更换,动不动就换了人间。m.χIùmЬ.CǒM
李柃都早已经不再亲自审阅宗门籍册,不关心自己门下有多少弟子了。
不成筑基,不得真传,终究只是过眼烟云,他所能入眼的,也就只有那些筑了基的修士。
“我如今总算是明白,为何修士能够铁石心肠,把凡人视作草芥了,炼气境界匆匆百年,也只不过是一茬茬的韭菜。”
李柃面上充满无奈,二百多年前,他为凡人时可不是这么想的。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晋升筑基之后,寿元大幅增长,便开始有了真传之望。
离膺于我等如同血亲子女,如今才一百多岁,就这么折了,实在是可怜呀!”
就算过去二十年,对于修士而言也不过相当于一两年,他不会如此轻易放弃线索的。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位真传大弟子,李柃犹自记得当初他和舒长生成功筑基给自己带来的喜悦。
慕青丝道:“离膺夭折了,说不心疼,那都是假的。
但我们总得向前看,宗门终归还会出现更多筑基真传。”
李柃苦笑摇头,却是突然道:“我突然有些体会老祖的心情了。”
老祖活了三千多年,别说炼气修士,就算筑基真传都熬死好几批了。
最终继承玄辛峰遗泽的罗师叔祖等人,可不是第一批的真传弟子。
“这个叫人不省心的混账东西,叫他不要去趟玄洲大能的浑水,他就偏偏要去,这下好了,成功作死了,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我以梦境回天之法都无法寻踪!”
李柃再次轻叹一声,却是骂道。
“还有闻香教那边,若非有利生看着,早就已经大乱。”
慕青丝听到这句话,微怔一下,问道:“闻香教又怎么了?”
李柃道:“还是之前广传技艺惹的祸。”
为了快速扩张,他持宽松之策四处传道。
玄洲那边离得远,离膺又一直失踪,难免就有弟子良莠不齐,利用此教名头四处为祸,实质已经离经叛道,成为大乾之敌。
慕青丝了然道:“那不打紧,利生那边投效的赵崆早已执掌朝政,他也坐稳国师之位多年,不会被这种事情绊倒。”
李柃道:“多少还是受到了影响。”
他自己牢牢占据了香祖之位,倒不担心分去气运,但朱利生恐怕得头疼。
说起来,朱利生之所以能够以筑基修为受封国师,还是托了香道和李柃夫妇的关系。
大乾皇朝那种地方可不像海中那些人口百万,千万的小国寡民之地,也不像过去的玄辛国,圣元国偏安一隅。
这是有史以来,首次真正统御洲域的人道皇朝,气运之盛,无与伦比。
坐到国师那个位置,是真的有可能晋升结丹甚至成就元婴的!
赵崆母族是玄辛国贵族血脉,能够上位也多赖香道鼎力相助,这才以尊位回报。
否则的话,朱利生无论如何都不配当上大乾国师。
原本就修为太低,底蕴浅薄,再加上国师数量并不止一位,几人分享气运,谋求上进机会,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
如今时不时的就要受到闻香教那边牵连,被人攻讦责难,也真是有够艰难的了。
李柃因此都不太忍心把寻找离膺下落的事情交给他,免得落下把柄,为他人所乘。
李柃找的是寻龙会,当初阴长明等人与李柃有所合作,答应了会照看好其弟子,但却没有做到,就得给他寻找下去。
……
正当李柃和慕青丝论及朱利生的时候,玄洲大陆,乾州圣京,国师府内。
作为天地人三才之人阁祭酒,三大国师之一的人师朱利生跌趺而坐,身旁铜炉青烟散尽,余香渐消。
他缓缓睁开眼睛,从运转周天的冥思状态退了出来,暗叹一声。
“至今仍然不得头绪。”
对于常人而言,结丹并非易事,即便他出身积香宗真传,又有大乾气运之助,本身天资和机缘际遇就决定了要停留在筑基巅峰多时,时至今日,无法结丹。
“修为,我已服食龙虎大丹,再凭圣京地脉汇聚的皇朝气运凝炼聚合,积满千年之功。
法门,我得师尊所授‘闻香生息诀’重塑道体,凝炼元神,壮大三宝之底蕴。
气运,我受封国师,坐享尊位,得大乾众生和万民之敬仰,命格早已非凡……
究竟还差了什么?”
无法解释,无法想通。
修仙界经常有同为筑基巅峰的二人,各自根骨天资悟性,外在条件,自身努力都差不多,但就是有人能够结丹,有人不能。
“难道说,这就是命?可我辈修炼上进就是为了逆天改命,受困于此,又算什么?”
朱利生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一笑,内心生出隐隐的失落。
按理说来,他才道龄百余,本身也不是什么百日筑基,惊艳宗门的绝世天才,不必如此着急。
慢慢积攒个三五百年,说不定能够水到渠成。
但自到玄洲以来,时势命运推动着他不断往前,短短三十一年间,修为实力一路突飞猛进,已然窥见登天之梯。
这是他的运气和机缘,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而且,他还隐隐有几分担忧。
坐在大乾国师这种尊贵的位置上,被那么多眼红嫉妒,雄心勃勃之辈盯着,不快些结丹,迟早得被人踢下去。
等到赵崆老朽,皇位更替,一朝天子一朝臣更将无可避免。
到那时候,气运反噬,此生再无结丹希望不说,甚至还有可能摔得更重。
所以,他必须在赵崆死前结丹,成就自己的真人之位。
“人皇只是三宗棋子,收拢气运的工具。
登临此位者,境界最高不得超过炼气,寿元不过百岁,甚至在彻底老朽之前就要考虑培养接班人,为后起之秀让位。
真正人生巅峰,不过二三十年,再长也不过一甲子,真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朱利生缓缓从房内推门出来,外边的庭院中站着几名护法的供奉。
那是他这些年间,以皇朝富贵和权势招揽的散修。
他作为传香道门主,自领一脉,登临尊位,自然积聚起了自己的班底,大乾皇朝法度森严,各色人等俱有约束,也非常适合他这种以旁门技艺见长的修士发展,反而是那些只晓得打打杀杀,不懂经营建设的修士被比了下去。
修士视钱财如粪土,那是黄白俗物,于自身前程寿命无用之物,但若换成灵材,宝器,功法,还是挺香的。
“东主。”
这些心腹部属们知晓朱利生最近闭关的目的,投来关切目光。
朱利生心中苦楚,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好似在每个人面上都停了一下,点点头,款然而出。
“师尊,南方幽州来了消息,又发现数种全所未见的新香料,其中当地土著称之为滟珠者拥有轻微灵蕴,当属不入流品灵材。”
他离开后院,回到书房不久,就有一名精神干练的年轻弟子面带喜色进来,向他禀报。
朱利生亲自翻看了一下幽州那边的传报,面上终于露出由衷的喜色:“甚好,甚好。”
弟子有些不解道:“师尊,那边的寻香使四处探访,游历,多年才回报这么几种,实在是费而不惠,为何还说甚好?”
朱利生道:“你有所不知,这里发现的每一种香料,灵材,未来都将有可能发展成为价值数百上千亿的产业,若是经营得当,更将成为我香道弟子安身立命之根本。
不能看着现在辛苦,又缺回报,就不去做。”
弟子若有所思。
其实他耳濡目染,也不缺乏这等远见卓识,只是远不如朱利生这般坚定。
朱利生又看了一会儿详情,便对他道:“按例整编成册,汇入大典吧。
这《香道大典》是你们祖师多年以来亲自主持编修的香道全书,我传香道北传玄洲,占据了偌大洲陆之地利,这些年的编修贡献已经逐渐领先其他真传门派,将来若有机会再去参加庆典,必能在他老人家面前大大露脸!”
李柃依仿前世之法汇编香道百科,修成大典,各方真传俱有贡献。
甚至于,草莽坊间的散修之流若有机缘,也可以加入这个贯穿多年的浩大工程之中。
随着诸般草木妙树,动物皮脂,角质,腺体等等荤腥香料的挖掘,香道体系稳健扩张着。
对这些自然出产之材料的认识,是一大道途兴起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些年间,李柃虽然没有对朱利生耳提面命,但他却从未敢忘怀。
当然,这里面也有实际利益的激励。
李柃并没有把他们这些自立门户的弟子当外人,积香宗的家底仍然还是为他们留着,真传诸脉,理论上都享受着同等的权益,也有远洋贸易所获得的丰厚利益。
这些年间,通过彼此互通有无的海陆交易,宗门和传香道都获益不浅,这种往来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处理完这件事情,朱利生便挥退弟子,看起了其他东西。
那是大乾王朝的官方公文。
他如今贵为人阁祭酒,大乾国师,也要参与处置一些涉及皇朝的超凡事件,凡有妖道作祟,散修犯科,仙师冲突,都在其管辖的职权范围之内。
得益于李柃对他的栽培,这些事物他也得心应手,不会像那些习惯了闲云野鹤的仙师那样无从应对。
夜色渐深,烛光摇曳,困倦之意逐渐涌了上来。
许是今日消耗心神过度,朱利生忍不住困倦,坐在桌前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忽的听到一个声音喊他:“朱利生,朱利生!”
朱利生浑噩无知,下意识就走出房间,向那声音走去。
突然,一道金光凭空而现,五爪金龙昂然长吟,震响了梦境。
朱利生猛然睁开眼睛,瞳中闪过一抹惊怒。
“好大的胆子,何方妖道,竟然敢在这圣京城中撒野!”
他从腰间解下一方玉印,拈指虚划,手书符箓,当空盖了上去,立刻就有流光遁入虚空。
片刻之后,大群铜头铁臂,金银盔甲的神人兵将浮现。
“拜见人师,不知何事召见。”
这一大群神人兵将,显露气机从炼气后期至筑基巅峰不等,为首者是一名形象威严的金甲神将,更是货真价实的结丹修为,但却在朱利生面前恭恭敬敬。
朱利生怒斥道:“有人行刺本座,你等在城中值守,竟然没有发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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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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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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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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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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