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修真小说>香祖>第69章 极臭生香
  棺中之人是一个身穿玄青法袍,看起来七十上下的矍铄老者,面容俊朗,神态威严,一看就是颐指气使惯了,掌控着许多人生死荣辱的大人物。

  他原本坐在这个大殿上首的石椅宝座上,于梦中世界休养精神,陡然发现有人闯入,竟是个三头六臂的童子天人,不由得面露惊骇,霍然而起。

  面对李柃这一问,他不禁迟疑了,嚅嚅回答道:“晚辈乃血砚宫太上长老阴长明。”

  他本来不该如此示弱的,但是精神的本能代替他作出了反应,就像小小道童面对有德真仙那样。

  回过神,阴长明不由也深觉不可思议。

  他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本能代替思考的经历,但却往往都是处在生死存亡之间才会这样。

  这是千百年来,历经诸多灾劫磨难锻炼出来的本能直觉。

  真的是一位元婴前辈潜藏入梦,来找自己麻烦了!

  而且这种法相……

  好可怕!

  童子天人相生得粉雕玉琢,可爱之极,但在真正有见识的修士眼中却是堪称恐怖,远比那些面目狰狞的仙神异兽之类法相强大得多。

  如此一尊人物,就这么悄无声息潜入自己梦境,叫人如何能够不慌?

  阴长明是识货之人,看到蝉翼素纱绫和功德金云的瞬间就认出了它们的品阶和位格。

  那些刀枪剑戟,还有脚踏的祥云,他看不出深浅,但想来前辈高人所用必非凡品,肯定是更为高深强大的法宝,心中剧震之下,更显谦卑。

  “血砚宫,太上长老……”李柃听着棺中之人自报身份,若有所思,“所以你藏在这棺中,是要对付玄辛国?”

  阴长明道:“我藏棺中只是为了休养而已,晚辈事先并不知晓前辈关注此间,如若知晓,必定不敢冒犯。”

  他赶紧先给自己撇清关系,继而才回答起李柃的问题:“我们原本是想利用潜藏此间的尸仙宗弟子在王城制造一起混乱,然后协助砚山起事,脱离玄辛统治。”

  李柃道:“你们难道想让扶幽城之事在玄辛王城上演?”

  阴长明道:“前辈误会了,己土太岁几经变异,已经成为安全之物,我等可以控制其发展规模,至多只是顺便探寻一番它的奥秘而已。”

  李柃道:“安全?这不见得吧?”

  阴长明闻言不禁沉默,良久才自嘲一笑,黯然说道:“是啊,我当初太自信了……

  我本以为能够控制它,利用它,没曾想,把自己也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可我年寿已高,若不想办法,迟早也要历劫灰灰,又或者寿元耗尽,衰老而死。

  当初从黑山地脉中发掘出此物的散修前辈,大概也是怀着这般的心思参研此物吧。”

  李柃道:“你们挑唆砚山,究竟图谋何事?”

  阴长明道:“我们只是想要谋夺一番王朝气运,享人间香火,但神道之路亦不好走,玄辛国本来已有大粼江神占据主流地位,朝廷又打击淫祀,杜绝小神崛起,我等所能图谋唯有自立,争取到足够多的人口和土地……”

  李柃道:“你利用己土太岁的计划已经失败,又面临着天劫之险,所以打算为自己留条后路?”

  阴长明叹息道:“让前辈见笑了,其实晚辈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李柃道:“确实如此,你即便成神,大限到来,同样得魂飞魄散。”

  阴长明听到,面色苍白,却仍自争辩:“但多少,也可以给宫中后人留下一些产业。

  血砚宫乃是我阴氏一族的先祖所创造,落在我手里,又再传十世孙,不可因我身故而后继无人,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为他们铺路了。”

  李柃笑叹:“痴儿,痴儿啊。”

  他这一句,不是为对方而感叹,而是为自己,为修士,为所有的众生而感叹。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子嗣后人成为了不得长生者的寄托。

  若非如此,血砚宫太上长老阴长明这样的人物,又如何会大费周章做如此多的事情?

  只是他为自己谋利益,却损了他人的利益,不知多少平民百姓乃至修士都为之受害。

  阴长明从李柃的感叹之中听出了莫名高深的意味,一时同样心生感慨,百味杂陈。

  忽的,他拱了拱手,再次询问道:“请问前辈尊号。”

  李柃随口道:“我道号子虚,素来潜隐清修,也不常在玄洲行走,你大概不曾听说过。”

  “原来是子虚真人!”阴长明肃然起敬,施了一礼,带着几分真诚和恳切,同时也有几许求知若渴的意味询问道,“前辈可否教我,如何才能得长生?”

  李柃听得暗自一叹,这个阴长明倒是颇有几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气概,即便面对的是来意不明的陌生高人,都要抓住机会请教。

  他不由得暗自好笑。

  这个问题,你问我,我问谁去?

  但为了和阴长明搭上话,套出更多情报,还是不得不敷衍一番。

  自己随口胡诌可能露底,到时候恼羞成怒,打破前辈高人面皮,可就不妙了。

  因此他不答反问:“何为生,何为死?长生何如,长眠又如何?”

  阴长明面露疑惑之色,却忽的听闻李柃淡淡一笑,口中吟诵道:“但愿长眠不复醒,留作泉台冥中仙……此为冥宗生死玄关之精要。”

  阴长明剧震,忽的激动道:“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指点!”

  等等,我还不明白啊,你明白什么了?

  李柃有点儿懵然,后续一大串准备好的说辞哽在了喉咙间,想要背诵的《道德经》原文也卡壳了。

  他不禁隐秘的用幽怨的眼神看了阴长明一眼。

  自己原本打算以冥宗经义和修炼理念为引子,引用道德经谷神之论,阐述生死大道的。

  原本就不大记得《道德经》原文,被这么一打岔,都忘词了。

  好在我还会背佛经。

  于是手作拈花状,淡淡一笑,周身上下金莲乱涌,七彩祥云并功德金云大放光芒,照亮了阴长明的梦境世界。

  只可惜今日犯了杀戒,惜生香又暂时无法催动了,不然的话,全力催动,倒是可以稍作预防,免得生出什么意外……

  李柃道:“阴长明,今日你我在此相会即是缘法,我赠你一句真经,你率血砚宫部众退出玄辛,不要在此为祸可好?”

  阴长明道:“今日蒙前辈指点,我已受益良多,当谨奉法旨退出玄辛,不再图谋这许多身外之物。”

  李柃道:“大善,你血砚宫若能自行退去,是为玄辛万民之福祉,因果循环之下,未必不能得福报,但我话已出口,即是因果,这一句经,你还是要听。”

  换成寻常修士,早已大喜过望,但阴长明是识得因果缘法之人,未必愿意凭空受人恩典,尤其还要与这等前辈高人沾上关系。

  但很快,内心的好奇又战胜了对因果的畏惧,于是欣然道:“愿聆仙音,还请前辈示下。”

  李柃道:“听好了,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你如今肉身已毁,阴神犹在,好自为之。”

  阴长明闻言剧震,口中呢喃:“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生不异死,死不异生,生生死死……生死转换……”

  他脑海中仿佛有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抓住,不禁急得满头是汗。

  带着几许殷切看向前辈,却见前辈已然驾着遁光飞起,从自己梦境世界退了出去。

  一个缥缈的声音犹自如同空谷传声,不断回荡:“好自为之……之……之……”

  片刻之后,梦境溃散,棺中腐尸苏醒过来,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李柃,起身开口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先行告辞。”

  说罢也不管赵无言,径自化作一股黑光飞起,越过拒邪香和水元所布的牢笼,朝南方远遁而去。xǐυmь.℃òm

  “可算是唬住了,竟然自己走了?”

  李柃在原地站了好一阵,面上笑容都快要僵化,直至过了许久,确认对方已经彻底离开,才暗松了一口气。

  他玩高深,装神秘,再加上神神道道的传经因果,总算把真正元婴高人的风范模仿了个十足,镇住了这个阴长明。

  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异闻司为何热衷于邀请那位前辈高人加入,挂名大供奉。

  只是简简单单出面一次,和阴长明商量放弃计划,退出此间,对方就轻而易举答应下来,全然不顾过去十余年筹谋和准备。

  一切都源于他知晓了前辈高人可能另有图谋,不敢过多涉入其中。

  倘若玄辛国中能得如此一位愿意入世的元婴高人照看,的确足以避免许多麻烦。

  但是阴长明就这么跑了,留下赵无言,李柃一时都有些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手中符箓,干脆把它贴到对方额头上。

  赵无名身躯一震,仿佛要从梦中醒来,但片刻之后又安静了下去。

  “果然有效,这符箓能够克制阴煞和尸气,是一种极佳的封印之物!”

  李柃又再看了看被自己卸下来放在地面的桐木棺材,却发现一股淡淡的奇特芳香正在其中升腾而起。

  似乎是蝉翼素纱绫之中水元激发,蕴含着灵性的力量和那些形成恶臭的物质生出了反应,方才生成此香。

  它乍闻起来有些像是茉莉的芬芳,但却更为细腻柔和,如丝如缕,兼有一种颇为黏腻的质感。

  “这股香味是怎么回事,竟然和此前闻到的草木香气完全相同。”

  李柃不禁想到了之前那些腐烂草木重新生长之后散发出来的芬芳,连忙用自己的闻香天赋感应,果然见到了一股又一股如同菌菇丝芽的丝线在空中沉浮。

  它们来源于棺木之中,阴长明身躯所留下的腐肉和油脂。

  这是一看就非常恶心的极臭之物,当中的部分已经融入棺木,形成了如同沉香的结块。

  自然界中那些沉香则是树木自己分泌的树脂凝结而成,同样可能经历昆虫啃咬,腐化变质,真菌感染等变化。

  因此这口棺木之中,那些木材生出香气,倒也并非无法理解之事。

  但很明显,这种香并非沉香,形成的条件也没有那么自然。

  他顿时好奇之心大起,不顾恶心,用神念收摄一些,仔细端详起来。

  结果却是发现,这种东西和赵无言,阴长明等人身上的腐烂血肉所散发出来的恶臭是完全相同的,自己挖取出来之物正在散发出一种和此前所闻清香迥异的极度恶臭,兼具着腐烂鱼腥和粪便发酵之后,再经几番蒸煮散溢出来的感受。

  浓度低时,散发清香,浓度高时,却又变成恶臭?

  李柃恍然大悟:“这种性质怎么有点儿像是吲哚?”

  吲哚是一种现代香水制造业中广泛运用的定香剂,存在于多种花草和食物之中。

  微量的吲哚和吲哚类的化合物能够散发出香气,但是浓度超过一定限度,就会变作令人不悦的粪便味,因而亦称粪臭素。

  香之本质是一种感应,色受想行识之见要受这大千世界之中的万物影响,所以万物之间的反应造就种种变化。

  这种物质本身并不重要,它所能够勾动人体或者精神的感应才重要。

  自己感知灵敏,唯心照见,在常人嗅觉难以分辨的条件下将其摘出,就好像是超越凡胎肉眼,见到了不可见的光波,因而能够分析其本质。

  李柃肉身不在此间,也不知道靠着正常嗅觉去闻会是怎样的体验,但就算在此,也不敢贸然尝试。

  万一这是凡人闻到了就要尸变的可怕毒素,能够靠着空气传染的渠道传播菌菇孢子,完成那所谓己土太岁的增殖,那就不妙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生出一个强烈的直觉。

  己土太岁的奥秘,恐怕就蕴含在这种东西当中。

  李柃想了想,干脆祭出剑气,把棺材劈得四分五裂。

  他把底板之中,明显已经浸润尸油,转化性质的一大块木板卸了下来,然后身影一闪,带着它们离开了此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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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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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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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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