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极能听到演武厅里弟子们习武的声音。
他收回心绪,目光又落在书斋桌上的一张红色请帖上。
他的手轻轻搭在请贴上,闭上眼,请贴上新娘子也算他的弟子,只不过她入了红尘、寻到了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婚宴就在明晚。
他被邀请了。
于情于理,他都该去。
于是,他起身,又取了两块顶级的灵玉,准备作为贺礼。
礼物不差,对普通人来说完全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但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
婚礼是在寒月峰举办。
新娘子是当今青王妃的义妹——安寻。
新郎是白云观观主的小儿子——萧意。
两人也算郎才女貌,身份也算是门当户对,毕竟除了少部分势力,没有人知道如今如日中天的“青王”不过是块磨刀石。
思绪动着的时候,夏极已经踩踏上了一叶孤舟,舟破秋水,到达了彼岸。
他紧了紧避雨的斗篷,走到一处无人的湖边,看向正黄叶飘零拍打的小林子,树林里有一道身影正同样裹着斗篷,撑着雨伞,甚至戴着面具。
夏极并无意外,似乎早知道她会来,于是远远着看向那身影道:“好久不见。”
那身影踏着步,小小的,轻轻的,如猫咪肉肉的脚蹼踩踏在地面而行着。
只看这身影的身资,就知道这是个女人,而且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她走近到夏极面前,呵斥了一声:“为什么不打伞?你就这么喜欢淋雨吗?”
夏极一把将她的伞挥了下去,笑道:“陪我一起淋吧。”
那身影居然真的很听话、很乖巧地把伞收了起来,任由漫天冰凉雨水拍打而下,很快就湿了衣衫,湿了斗篷,很快就和夏极一样了。
夏极道出她的名字:“安蓉蓉。”
那身影摇摇头。
夏极笑道:“蓉蓉?”
那身影依然摇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萧瑟秋雨却忽而温柔了起来,这温柔不显肤浅,藏着一种流淌往万古之后的平淡与璀璨。
那身影轻声道:“世上只有苏月卿。”
夏极透过面具,看着她那恢复了迷人与妩媚,显得神秘而独立的眸子。
这位苏家的长公主在这十年里已经找回了自己,并且变得更强,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性,她都重新建立了自己的格局,可以利用合作、但绝不会依赖任何存在的格局。
他知道安蓉蓉是来参加妹妹婚礼的,但她不可以是安蓉蓉,所以她戴了面具,她偷偷来找自己,因为她想随在自己身侧去参加亲妹妹的婚礼。
这是她身份的终结,是她最后一次以安蓉蓉的身份去做某件事。
夏极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了解她的。
而她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
于是,面具后的眸子又弯成了新月,传递出那面具后一张正开心笑着的脸庞。
夏极道:“走吧?”
安蓉蓉...不,苏月卿丢开伞,小手如猫爪子一样搭在了夏极的臂弯处,然后运力钻了钻,挽过了那生硬的臂弯,使得臂弯柔软,然后如猫般粘着他,
靠近但却维持着自己的独立,
然后一同向着远方走去。
两人沉默了一路。
在客栈挑了两间普通厢房,住了一宿。
次日一早,苏月卿摘下面具,露出迷人的面容,她肌肤似无暇的羊脂玉,却流淌着滚烫的火流,仿是你不小心触碰了她,就会被引火焚身,无法自拔。
她对着铜镜稍稍作了些乔装打扮,把这份艳丽淡化了许多,使之平庸,然后换上了普通的华丽衣衫。
夏极也是随意地易容了一下,换上了同样普通的华衣。
镜湖仙人并不适合去参加权贵与道门的婚礼,但一个隐藏身份的仙人却可以。
做完这一切,两人好似是化作了人间的一对普通夫妇。
雇了辆马车,往寒月峰去了。
寒月峰在南方一座名为苍鹤山的大山之中。
苍鹤山里曾有过仙人神话,所以道教氛围颇为浓郁。
只不过白云观却不禁弟子婚嫁。
而数年前,白云观观主的小儿子萧意,在巨业城无意间遇到了安寻,两人都恰逢心思萌动的年龄,便是一见钟情了,之后两人又经历了种种事情,这才坚定地走到了一起,决定成婚。
如梦雪自然知道安寻是谁,从前她无法做什么,但有了这种事,她自然以一种“顺水推舟”的方式,认了安寻这位义妹。
某种程度上,她这位义军的将军、青王即将无道的鼓动者便以与那两个人以一种隐形的纽带而连了起来。
婚礼是在苍鹤山举办的。
白云观在山顶,而婚礼在山腰山庄。
婚宴分为内厅和外堂,内厅只是寥寥数十人,而下了台阶则是外堂,外堂用的是圆桌。
此时,无论内厅还是外堂都已经热闹非凡,宾客甚多,往来无不是权贵富人。
此时,如梦雪坐在内厅,她坐在前列的几个位置。
她气质依然是楚楚可怜,但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气魄,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煎熬而使得她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魅力。
内厅虽然熙熙攘攘,但她的目光却总时不时瞥向厅外。
这满堂客人少了谁都可以,但不可少了那个人。
客人越来越多。
报礼物名字的小厮声嘶力竭地喊着。
“比翼双飞赤珊瑚一座~~~”
“玲珑九色宝玉冠一顶~~”
“吴恺之真迹风花雪月夜一幅~~”
“稀有血银三斤~~”
“古玉一对~~”
...
...
小厮高高喊着,厅堂之中,热闹非凡。
随着时间的过去,山庄门扉逐渐关闭,所有人都差不多到全了。
如梦雪目光迅速扫过内厅,露出些失望但却理所当然的神色。
她身侧是白云观的观主山云子,山云子是江湖中的传奇人物,常常骑鹤而行,云游四方,一手玄功“云景八方”可驱邪气,可震宵小。
山云子问:“青王妃在等人吗?”
如梦雪道:“是舍妹的老师。”
因为各方隐藏以及时间的关系,并不会有人把安寻和镜湖仙人联系到一起,所以山云子奇道:“那他与老夫也算是亲家了,只是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如梦雪道:“舍妹老师和道长一样,都喜欢各处云游,但却深居简出,这一次也送了请帖给他,但却不知他会否在家,又会否会来。”
山云子露出笑容:“原来是道友。”
他也不再多问,他在江湖中地位不俗,尤其是道门之中,他可称为大家,心底对于这样一个自己儿媳的老师倒是也不以为意,只当一个喜好云游的散人了。
说实话,这一次要不是看在青王妃的面子,以及自家儿子的真心,他未必会答应这婚事。
萧意是白云观的天才,甚至可能成为道门未来,配他的又岂能是普通女子?
至于那老师,他是没怎么当回事。
正在这时,远处响起了声音。
“婚礼开始~~~”
声音四散,诸多宾客顿时停下了嘈杂。
整个山庄宴席一片安静。
庄门也已经彻底关闭了。
如梦雪心中轻轻叹了声,那个男人终究还是没来。
风南北,苏家帝师,未来数十年里的大气运者,亦是她亲眼见证、甚至还有过一段因果的天才。
而他是苏家长公主苏月卿的人。
可苏月卿这个人很有问题,她的前主冰帝在死前就曾差点捅出她的身份,如梦雪身为冰帝心腹,自然也知道这些不是冰帝的胡乱编造。
随后,苏家变革,她作为冰帝的“私人物品”被进行了拍卖,而新主人就是那位神秘的长公主。
紧接着,
风南北把这名为安寻的小姑娘送到了她这里,让她保护。
再接着,
她的新主人也让她保护好安寻。
后来,苏家废除了奴隶制度,她自由了,然后怀着恨意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义军,成了七大将军之一。
但她不可能当面去反抗世家,甚至她还要装作一如既往的服服帖帖,毕竟她还在青王妃这个位置上。
可这不妨碍她对“安寻”这个姑娘,这颗棋子进行重新定位。
甚至,她心底有了几分让她砰然心跳的猜测。
所以,她才认了安寻为妹。
因为,“安寻”是她颠覆分裂世家的一颗重要的棋子。
活在世上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棋子,要么连棋子都不是。
如梦雪是棋手。
但即便所谓的棋手,岂不是另一盘大局之中的棋子?
如梦雪永远不会知道风南北就是夏极,甚至她的泰山王面具都是那位赐予的。
她处心积虑想要颠覆的关键之人,早就是世家的大敌。
而因为眼界和格局不同,夏极所布的局,她半点都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此时...
一对富商打扮的“夫妻”正坐在外堂的角落圆桌里,与陌生的人共坐一桌。
仪式走完,酒宴开场,新郎新娘开始四处敬酒。
这对“夫妻”也混杂在人群里,等到安寻和萧意走来时,一同起身,说着几句祝福的词,向她敬酒。
这对“夫妻”自然是夏极与苏月卿,两人易容本事都是头等的,即便靠近了也不会有人察觉。
安寻虽是气血充沛,但始终不胜酒力,一路饮来早已有些熏意了,她心底也有些失落,毕竟老师没来,看来老师还是不喜欢自己这个某种程度上背叛了他的徒弟...
但自己想过的就是这样的人生...
在萧郎和老师两边,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萧郎,因为她已经二十九岁,该嫁人了,何况她还是幸运地遇到了这个她挚爱的男人。
“祝新郎新娘幸福美满~”
“早生贵子~”
“哈哈~”
欢乐气氛里,安寻随在一个英气十足、气质沉稳的男人身后,双颊酡红,举着酒杯。
她目光随意扫过,在扫到苏月卿与夏极时微微停了停。
苏月卿如别人一样,对她友善地微笑了一下,道:“祝你幸福。”
安寻愣了愣,但很快被新郎拉着往下一桌去了。
苏月卿饮尽杯中酒,轻轻叹了口气。
夏极侧头看了她一眼,抓了抓她的手。
两人肌肤触碰,苏月卿如是触电一样,手猛地颤抖了一下,但却没避开,而是任由他覆盖上手背,感受着那一丝冲击在时间长流里,融化了冰冷的暖意。
苏月卿也重新露出了笑。
酒过三巡,
无常幻变的深山又迎来了秋雨。
秋雨萧瑟,
山风凄寒。
如梦雪神色如常,但却不时瞥向外面。
为了让世家内讧,分崩离析,她可真是不择手段了,但她不后悔。
此时,
山脚下,
六道黑影正如邪恶鬼魅般,
跪着。
每一个人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都与这夜色融合到了一起。
然而,他们还是跪着。
跪在一道没有影子的人影前。
那人影道:“我吴家鬼帝初临人间,要一名女子暖房,需要有身份,有激情,又有绝望,这样的女子新娘子最好。
我得到消息,这山顶正在举办婚宴,新娘子不错,身份地位,相貌力量都足够了,最关键是和新郎情投意合,如此可真是真情实意的洞房花烛夜,这样的一夜自然需要奉给鬼帝。”
那人影笑了起来,然后淡淡道:“去带她来。”
最末四个字刚落,他面前跪着的六道身影已经化作六道黑光向远处激射出去。
抢夺新娘,乃是世家的基本操作。
夏极也曾经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但他拒绝了享受而已。
此时,
那六道黑影如夜风般向着山巅疾掠而去,他们手掌之中抓着令牌样的法器。
这法器作用是——驱鬼。
天地之中自藏真灵,而山林之地多有恶煞。
这些法器的作用,某种程度上和夏极的“三符”之一的“驱鬼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既然凝练出了法器,能够驱使的方式自然更为凶戾些。xǐυmь.℃òm
这六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多少人的局中。
也许有如梦雪,
也许还有后土,
也许还有更多人...
他们实力本就极强,又得到了世家的宝物,更是信心满满。
到时候,他们召唤出山中的恶煞,以煞气直接破门,满堂虽有不少道士,但在这些道士反应过来之前,新娘子就会被他们掳走。
吴家对他们来说,就是天。
吴家的鬼帝,更是身份尊贵无比的存在,能为鬼帝办事,乃是他们的福气。
那位新娘子能侍奉吴家鬼帝,也是她的福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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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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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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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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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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