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凭空捏出了一张脸,好似他原本的五官就是这副模样,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若不是他记得自己的样貌,恐怕就连赵茗茗看到都会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不得不说,南阵的手艺的确高超!面具在刘睿影的脸上贴合的着实完美,而且还异常透气,没有任何的憋闷之感。
收拾停当后,刘睿影从碧纱橱中走出,再度来到院中,拿起桌上的酒瓶,一饮而尽。原以为能喝口酒舒爽一下胸腔,舒缓下心情,可奇怪的是,这酒入口入喉并没有任何腥辣之感,就和平时里烹茶用的山泉水没有差别,反倒更加清冽,还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沁人心脾,若是爱喝水的人一定是极爱的,可到了刘睿影嘴里,就变得寡淡无味,失去了些意思。
他疑惑的看向身旁的两位婢女,她们眉眼中蕴含着笑意,但却并没有出言解释的意思。
刘睿影若是不问,她们便决计不会开口。从进入宝怡赌坊之后,这些个婢女受到的培训就是如此。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这就是宝怡赌坊对她们的要求。听起来非常简单,并不是一件难做的事情。但要是真有人拿这三条要求放在自己身上,恐怕连半天都熬不过去。
是人就会有想法,有了想法就会想要表达。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想法大多都是从别处听来的、看来的,要是扼杀了一个人的好奇之心,那便和圈养的牛羊没有任何区别。
刘睿影没有开口询问这水为何要装在酒瓶中,但他心里已经十分笃定这酒瓶里装着的绝对是水。
宝怡赌坊里的怪事已然太多,从他听了大老姜的话,来到了那处腌臜的空地,莫名其妙的变成什么贵宾被迷烟熏晕来到这里之后,看在眼里的就没有什么合乎常理之处。相比之下,这在酒瓶里装水,也就显得极为普通,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便这酒瓶子里还有什么机关,亦或是整个宝怡赌坊都建造在一个巨大的机括之上,刘睿影也不会任何奇怪。
脸上的面具都是南阵的手笔,难说这宝怡赌坊其他的地方就不是他所设计建造的。南阵可不光是能做一些这样的小玩意儿,只要给他足够的金钱,那就算是造出一座牢不可破的城池也不是不可能的。
喝完酒瓶里的“水”后,刘睿影砸了咂嘴,只觉得回味甘甜。他本不是个爱喝水的人,只有在西北的时候,因为空气太过于干燥,因此才会时不时地喝一口润润嗓子。但是这酒瓶里的水,竟然让他有种流连忘返之感,却是喝了还想喝,喝后后劲没有酒的浓烈,倒是传来轻柔,像一双女人的手,抚摸过他的喉结。
他的目光看向了旁边的桌席,每个桌席上都摆着一个酒瓶。他指了指邻桌上的酒瓶子,向那两婢女丢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看到她们点头后,刘睿影便拿起邻桌上的酒瓶仰脖喝完。
“咳咳咳……!”
刘睿影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酒瓶里不再是甘甜清冽的山泉水,而是酒!
是如刀锋一般的烈酒!
刘睿影这一次出门也算是走南闯北,喝了不少酒。在定西王域时,喝过定西王霍望珍藏在王府里的佳酿,在博古楼中也在他师傅鹿明明的带领下喝过不少世间难寻的珍品,也曾在路边简陋的茶棚里与酒三半推杯换盏,喝了整整一大坛农家浊酒。
可是这些他所有喝过的酒,杂糅在一起,却是都比不上方才喝下的一口。
刘睿影受过伤,剑伤。
剑刃要比刀锋细窄很多。
因此刺入体内时,并不会立马感到痛苦,只会觉得冰凉。而他曾听旁人说起过,要是被刀锋劈砍,那伤口处就像是被滚水烫熟了一般,从皮到肉再到骨全都因此而颤抖着,没有任何方法能够缓解,除非再挨上一刀立马死去,才能从这种痛苦中得以解脱。
现在刘睿影的咽喉以及腹中就是这样的感觉。
只感觉肝肠寸断,血肉模糊。
他硬生生的吞下了一柄出鞘的“刀锋”,刀刃顺着舌根而下,划破他的食道,掉进胃里。似是要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劈成两半。
不住的咳嗽让刘睿影开始干呕。
但他知道自己决计不能吐出来,也不能表现出恶心的状态。因为他很清楚除了身边这两位婢女之外,一定还有许多双目光正定格在自己身上,没有片刻游移。
即使这样硬撑挺没意思的,不过有时候人就是得争一口气,活一张脸。
故而他只能用力的压低舌根,同时以咳嗽来缓解腹中的不适。
在已经能够感觉到胃里在不住的汹涌时,他依旧很是克制的,让它们只反流到胸口的位置,不能再朝前一步。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刘睿影才有所好转。
虽然他此刻最想要的就是一瓶清冽甘醇的山泉水,但是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拿起其他桌上的酒瓶子。第一次喝时,他做好了喝酒的准备,即使这酒如此浓烈却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失态。但第二次他却以为酒瓶里定然是水,所以才会这么猝不及防。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会吃亏,会输的一干二净,并不是因为他本是不够,而是因为准备不足。
在没有完全之策的情况下,就算是先在心里想一遍,结果想必都会好上很多。
停止了咳嗽后,一位婢女走上前来,手上拿着方丝帕。刘睿影接过擦了擦嘴,发现纯白素净的丝帕上竟然多了一抹嫣红。这让他有些害怕……没想到这酒的不但劲头猛烈,还真的就如刀锋一般,将他的喉咙划破,咳出了鲜血。
“这是什么酒?”
刘睿影问道。
话音还未全然落下,却又想要咳嗽。
嗓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被那酒激的冒火,一有动作就会喷发出猛烈的火焰,进而传来灼烧的滚烫疼痛之感。
没奈何,只得收声。右手攥拳朝着自己的胸口重重的锤了几下,这才硬生生的将其憋了回去。
这一下憋的不仅仅是疼痛,更是怨气,刘睿影从没有在喝酒上栽过跟头,更别提是如此狼狈而尴尬,当着别人的面,好似自己不会喝酒一般,这番表现,可不就是刚喝酒的人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比疼痛更让人难耐,好比抓惯了人的捕头,遇到怎么抓也抓不到的贼,名声被议论不说,好似曾经的辉煌事迹都因为那一件而被抹去。
“刘省旗,这酒叫什么名字在下也不知道。不过宝怡赌坊中只有一种酒,正是您刚才喝下去的那种。”
婢女说道。
“但为什么那张桌子上的酒瓶里面装的是水?”
刘睿影几乎用气声问道。
他不敢让自己的喉头有任何震动,稍微的变化都会使得他恢复先前剧烈的咳嗽。
“因为东家看出刘省旗您不想喝酒,但又知道您一定会碍于情面喝,所以方才您到碧纱橱后更换衣裳,穿戴面具时,才吩咐我俩将酒瓶里的酒换成了水。”
婢女说道。
“水倒是很好喝!”
刘睿影说道。
“这水是东家在隆冬二八时,专门派人从定西王域的最北端拉回来的玄冰。一直储存在地窖里,只有招待贵宾时才会切下一块来煮水烹茶。刚刚时间有限,泡茶已是来不及,只好委屈了刘省旗,喝下一瓶白水。”
婢女说道。
刘睿影将手中的丝帕对折擦了擦眼睛,先前剧烈的咳嗽不但咳出了鲜血,也咳出了眼泪。
简单的擦拭后,刘睿影将手帕还给了婢女。而后在两人的引领下从院子东北方的一道角门进入,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大厅。
大厅中已经有不少人,或坐或立,但却无一人交谈,安静的可怕。最诡异的是,所有人的面庞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家都带着相同的面具。
这面具到底是以谁为模板制作,刘睿影不得而知。但这么多人顶着同一副面孔,聚集在同一处大厅里,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这样的场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人间才对,可现在却真真实实的展现在刘睿影眼前,逼的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省旗,这里便是宝怡赌坊的贵宾厅。”
一位婢女将凑近,小声耳语道。
“这么多人是怎么个玩法?”
刘睿影问道。
对于赌坊他不是那么了解,但起码也知道这么多人根本无法开局。庄家的赢面儿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变化,但赌客们却是知道人越多,自己的赚头就要越少。就算能来这贵宾厅里的人都不指望着借此发财,只是图痛快,但要是输的太多,无论是谁却也都高兴不起来。
“另外在贵宾厅中,大家不可交谈言语。要是刘省旗想说什么或是想问什么,就写在纸上,由我等代为转达。至于留下的笔记,阅后即焚。”
婢女说道。
刘睿影心中不由得凌然……这宝怡赌坊做事竟然能细致紧密的到如此地步!以前只觉得刀枪不入,油盐不进是个比喻而已,现在一看世上还真有这般的地方。以刘睿影的头脑也着实再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加妥帖的办法。
另一位婢女不知何时双手上已经捧着个托盘,里面盛着笔墨纸砚。托盘下挂着一个镂空香炉,写好的字条另一位婢女看过后便会塞进香炉里焚毁,不留任何痕迹。
婢女并没有回答先前刘睿影的问题,所以他只得提笔将方才的疑问写在了纸上。
婢女看后将纸条塞进香炉中,仍是没有回答。
刘睿影见状也只好作罢,在大厅里寻了一处僻静的座头坐了下来,耐心等候。两位婢女顺势站在他身后,显得异常乖巧伶俐。
大厅的正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灯盏,上面插的蜡烛起码有上百根之多,看上去就像个小太阳似的。
灯盏正下方摆着一块大石头。
表皮粗糙,样貌丑陋,不知是作何之用。
石头后面竖着一面屏风。
密不透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没人能看到屏风后摆着的那把褐色藤椅。
上面懒洋洋的躺着一人,脸上也带着相同的面具。大厅中那似是太阳的灯盏,光正好可以越过屏风,照射到他的脚尖。犹如西沉的阳光,一束秋日午后西沉的阳光。
灯盏比太阳离的近,自然也比太阳更加温暖。这人手里拿着一个酒瓶,跟刘睿影先前喝水与烈酒的酒瓶一样。不过他喝的很是小心,每次都只浅浅的咂一口。看那量应当是才润湿了嘴唇,不过刘睿影要是提前知道这酒如此浓烈的话,恐怕也会这样喝。xǐυmь.℃òm
藤椅旁边摆着一张小几。
四方形。
三根腿。
颜色还不统一。
和穷人家捡来几根破木头,随意钉起来的一样。
这张小几与藤椅放在如此堂皇的大厅中的确很是突兀,要是没有屏风的遮挡,在场的贵宾们定然也会感到吃惊不已。
又咂了几口酒,这人在藤椅上抻了抻胳膊,不慎将酒瓶里的酒洒出几滴落在身上。他赶忙将手中的酒瓶放在身旁的小几上,揪住沾染了酒水的衣襟,放在嘴里使劲嘬着。
洒出来的酒本就没有多少,又被这一身粗布麻衣全然吸收,哪里还能用嘴吸的出来?这人猛嘬了一阵,也只得撇着嘴,轻声说了两遍“可惜……可惜……”。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风,吹得大厅中的灯盏一阵摇晃,连蜡烛都灭了几根。风绕过屏障,拂过小几与藤椅而去,让这人松开了揪住衣裳的手,看向了右面亭栏上挂着的一面青色旗帜,上书四个打字“宝怡赌坊”。
他眯着眼,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用两根手指夹住酒瓶,将它高高的提起,忽然一松手,酒瓶落地,“啪”的一声摔的稀碎。
方才还可惜洒出了几滴酒的人,这会儿却将半瓶酒全部喂给了地面上的青砖。
“风起旗动人不还。半杯酒融了多少千灾百难。都说惺惺相惜后便是衣钵相传,但怎个今儿却是冉冉缠缠?醉卧红楼不及马放南山,轰饮酒垆敌不过一曲阳关。碧芳入喉便可披肝沥胆,柳折花残已是料峭春寒……”
唱到这里,一口痰上来,使得他不由得止住,随即大力地吐了口唾沫出去。正巧落在了那一堆碎瓷片儿上。从身边上的小几下方又拿出一瓶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却是连气都不喘。而后又半捏着拳,垂了垂胸口,才算是作罢。
大厅上的顶灯,由婢女搭着梯子重新将蜡烛点燃,等过照在他带着面具的脸上,依稀可以看见面具下面的皱纹。眼睛已经有些浑浊,可是他的嘴唇饱含血色,牙齿也雪白,不喝酒的不唱曲儿的时候,和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要是刘睿影听到了他方才的唱曲儿,决计会感到亲切。因为刚刚那段儿,正是他未给赵茗茗唱完的《碧芳酒》的后半段。
“东家,时辰差不多了!”
一位婢女走过来说道。
藤椅上的人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随后蹭的一下站起身子,身后的藤椅猛烈抖动着,先前他枕着脑袋的位置,明晃晃的卡着片鱼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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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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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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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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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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