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糙汉子铁匠看到刘睿影竟然靠在铁匠铺的墙壁上睡了一夜,禁不住开口说道。
刘睿影被这声问话吵醒,却仍旧有些迷糊……刚睁眼的刹那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若是这么想来他要是也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从而去学那马一般站立在墙边睡觉倒也是情有可原。
糙汉子铁匠却注意到他的周围若隐若现的好像萦绕着些许游丝,当你不注意看时它们便很是晃眼,当你专门去看时,却又顿时寻无所踪。
“你……还好吧?”
这时,欧小娥和酒三半也从北边儿走了过来,看到刘睿影后出言问道。
酒三半却是比刘睿影从祠堂离出来的更早些。
也不知那泥墙上究竟是什么竟能令他如此着迷,以至于酒葫芦都喝干了却也是没能迈开腿脚。
欧小娥却是等不及……她和糙汉子铁匠把省下的酒喝干后,便去了北边儿,寻了家客栈住下。今早一起身,便匆匆忙忙的又赶到了这铁匠铺来。
“我没事啊!”
刘睿影用手搓了搓脸,强行提了几分精神说道。
只不过他的脖子却因为昨夜的奇怪睡姿而有些僵硬,这会儿正略微朝右边偏着,显得不太自然。
“我看到那后面的泥墙上写了一篇养生论,你知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酒三半对着糙汉子铁匠问道。
“我不知道……”
糙汉子铁匠说道。
“怎么,你有兴趣?”
随即他又是试探般的问了问。
“昨天我看到后便一直在那里研究揣摩,发现其中却是还很有些门道……若是知道写作之人,我倒是想前去拜会结交一番!”
酒三半颇为惋惜的说道。
他却是没有注意到糙汉子铁匠的脸上,闪过的一丝得意。
他们二人说话间,刘睿影却是坐在旁边一筹莫展……不知怎的,他的脑中出现了一段空白。
他完完全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铁匠铺的。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就是自己中了獠牙鬼面一剑之后,背靠在石室内的墙壁上抱怨着糙汉子铁匠不给自己把话说全。
想到激动处,他却是猛然起身,把旁边的欧小娥吓了一跳。
刘睿影走到铁匠铺后的僻静之所在,将精神沉入自己的丹田内的阴阳二极中,他看到大宗师法相的小世界却是已经恢复了往日光辉灿烂,生机勃勃的景象。
那大宗师法相看到刘睿影的精神进入其中,便趾高气昂的舞动着真阳玉京剑从他身边走过,显得颇为不屑。
看到这一切如常,刘睿影显然更为不解。
当他准备将精神撤出这方小世界是,却看到在大宗师法相的周围萦绕着一圈圈的游丝。但当他回过神准备瞧个仔细时,却是又找不见了。
刘睿影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过度劳累从而产生了幻觉,当下便也不再纠结。
再度回到铺子前面时,他发现糙汉子铁匠一直在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眼神中略带深意。
“獠牙鬼面。”
刘睿影开口说道,也是存心试探试探他。
“你说什么?”
他看到糙汉子铁匠的申请不似作伪,但又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重重,秘密太多,因此也是一时难以判断。
“嗯?”
刘睿影看到从镇子另一边,有数骑奔来。
刘睿影他们是从古战场峡口进来的。
另一边想对来说就是从另一端靠近博古楼的出入口。
虽然不明所以,但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糙汉子铁匠微微的攥了攥拳头。
“熟人?”
刘睿影问道。
“与你们无关。”
糙汉子铁匠朝前走去,却是在镇中央与这队人相会。
站定时分,方才看清这队若人马却是有五人。
皆身着一模一样的黑白双色制服,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都缠绕这黑白双色的绷带。
头上戴着一顶黑白双色的斗笠,垂下来黑白双色的薄纱遮住了面庞。
就连骑的马也都是黑白双色的,每匹马上还都拖着一方黑白双色的棋盘。
“快看,明明竟然把景平镇的书给看了!是不是打铁缺柴火烧炉子?”
为首的黑白人指着镇中央水井旁断倒的古树问道。
“不太像,看切口不是明明的路数。”
另一位黑白人说道。
“却是连井口都砸烂了……啧啧啧!”
其余的三人绕着纷纷下马,绕着古树和井口转了几圈说道。
“你们有什么事?”
没想到这糙汉子铁匠却是有一个如此童趣的名字,明明!
看样子,他和这五人却是不知道有什么纠葛。
说友情却又显得阴阳怪气,说陌生却彼此间十分熟络。委实让人难以琢磨……
“我们确实有事,但并不是找你!”
为首的黑白人指了指明明身后,侧着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所以嘛!楼主说的果然没错……这才多久不见?你却是和中都查缉司以及欧家都搅和在一起了。”
五人中拍在末尾的黑白人环抱着双臂说道。
“师傅,是有何事?”
刘睿影走上前问道。
他以为明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刘睿影想他虽然在祠堂一事上没有对自己说真话,但先前也确实帮了自己处理冰锥人的尸体。
再者,虽然那请不请礼的他不懂……但明明无论怎样也算是他正儿八经的拜了个师傅。
眼下,看到一群人对他来者不善,这做徒弟的却是不能不挺身而出吧?
“这臭小子……怎么先前没见你如此有礼貌!这不是给我添乱来了……”
明明听到这声师傅,不由紧了紧牙关在心里想道……这会儿他倒真希望刘睿影回那祠堂里面去老实呆着,多久都行!
“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
为首的黑白人问道。
“正是在下。”
刘睿影回答道。
“师傅?”
为首的黑白人指了指明明再次问道。
“琴比我弹得好,达者为师。”
刘睿影说道。
“查缉司省旗想学琴,倒也新鲜……就是不知这琴弦音律却是能不能杀人。”
末端的黑白人诡异的笑了笑,再度说道。
听到杀人二字,刘睿影的右手却是往剑柄处靠了靠,心中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为首的黑白人一眼就看破了刘睿影的打算,正待要说话时,却看到景平镇的古战场峡口处却是又进来了一队人马。
“刘省旗!”
隔着大老远,刘睿影就认出了查缉司的制服。
没想到,这一队竟是丁州府城内查缉司占楼的人马
“刘省旗真是让我们一路好追!”
为首的一名省着下马说道,身后还跟着十几人。
“有劳了!众弟兄前来所谓何事?”
刘睿影问道。
他却是也不避讳旁人在场,似是有意扬威一般。
这名省着拿出一份文书交给刘睿影说道:
“省旗大人先前从我丁州府站楼内发往中都查缉司本部的行文,前几日得到了批文回执,而且是掌司卫启林大人做的亲笔批示!”
省着说着也是面露崇拜之色。
虽然他的在查缉司的资历要比刘睿影深得多,但相比之下刘睿影先是得了天目省省巡蒋崇昌的提拔,现在又是掌司卫启林的亲笔皮批复,这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不是已经近在眼前?
刘睿影听后,也是心里一惊……赶忙小心翼翼的接过批文。
打开后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定西风云起,异数陡生。小虫鸣月夜,化龙翔腾。”
刘睿影一时间不解其意,只能先将其收好,想等着事后安静下来时再拿出细细品量。
“敢问省旗大人还有何事?”
这名带队的省着问道。
言语间却是斜眼撇了撇那五个黑白人。
他也看出来眼前这奇怪的五人众,似乎是和刘睿影有些冲突正在对峙之中。
虽说这是刘睿影的私事,他们无法借此邀功行赏,但起码也能给这即将平步青云的刘省旗留下点好印象不是?
况且自己在来前,秦楼长可是专门叮嘱了要看看这刘省旗此处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让他自己见机行事。哪怕是这队人马都暂时留在这里给刘省旗调用都行。
如此说来,这秦楼长也真是下了大功夫……
他自己因为身担一地楼长之责,不能轻易离开。
但抽调出如此一支精锐的力量奔袭到此若是送信即回还好说,要是就此留下的话,待日后本部追查下来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
“我这边一切安好,你们还是快些返回吧。另外代我向秦楼长问好!”
刘睿影略一思索,却还是决定让他们离开。
一则自己不想欠一个如此之大的人情。
二则自己这边的事端,也的确不是人多就能有所改变的。
何况,眼前这五个白衣人是何身份,所属哪方都还不知。如此盲目之下,却是也不能让查缉司的力量过多介入。
“刘省旗……嘿嘿!真威风!”
丁州府查缉司站楼所属刚刚上马准备离开,末端的黑白人又冷不丁的冒了这么一句。
那名省着听闻后,正待要提起缰绳的手却是蓦然一松,眼睛再度看向了刘睿影。
只等他一点头,这十几人便会立刻出手。
但刘睿影还是对他们笑着招了招手,没有丝毫旁的意思。
省着当下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骑在马上马上抱拳一施礼,随即扬鞭离开。
“不知阁下五位找我是有何事?”
刘睿影问道
这五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敢当着查缉司十几人的面出言调侃,显然是有恃无恐。如果自己方才让那一众同袍留下的话,说不得,一言不合便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算上祠堂内那一战,刘睿影体内早已是油尽灯枯了……万幸他凝聚出了大宗师法相,此刻却还能撑几分,不然非一头栽倒不可!
“我们是博古楼楼主坐下的‘五福生’,楼长叫我们来接您,他老人家想请您喝茶。”
为首的黑白人说道。
刘睿影觉得“五福生”这三个字却是极为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又想怎么也不起来。
不过博古楼楼主刘睿影却是知道的很清楚。
他正是当进天下仅有的两位八品金绫日之一,以笔锋文采雄浑刚劲著称。
姓狄名纬泰。
这可是与天下五王平起平坐的人物,怎么会毫无端倪的请自己喝茶?
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就身在这景平镇中呢?
想到这里,刘睿影不得对自己这位明明师傅有所怀疑。
“明明也一同去吧,楼主说他想你了。”
为首的黑白人对着明明说道。
“所以还是要去博古楼的对吧?”
在刘睿影向欧小娥和酒三半讲清楚了事情原委后,酒三半问道。
虽然刘睿影很直白的告诉他俩,继续和自己同行恐怕会很不安全。 或许一路上都别再想太平,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但是酒三半却毫不在乎,只要去得地方也是自己的目的地,那却是怎么样都无所谓。
自己能把那神箭手杀了,也能把这黑白五人众杀了。
天下间的规律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口酒,一把剑。
喝口酒,是为了润润嗓子,而后开腔讲道理。
拔出剑,是为了对付那些讲道理没用的人,那就干脆把头砍了彻底。
不管有没有力量做到如此,但态度就得是这般!
苔花虽然不如牡丹雍容华贵,但却又赢在繁多不胜数。
谁能说牡丹才能算作开花,而苔藓就不能绽放呢?
道理讲不讲的清楚,不要紧……只要开口说了就好,起码尽了力。
头能不能砍的动,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你拔剑砍了就好,起码没有同流合污。
对于敌人,他有着至少七种办法解决。
但每一种办法,说白了到最后却都是杀人的办法。
虽然他到目前为止,还只杀过一个人,但这七种办法却是他从村子里出来后就已经在脑中定型了的。
即便杀了一人,用掉了一种,也还剩六种。
而对面却只是五人众。
六对五,尚且余一。
却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这办法用完了,还能再想新的。
跟作诗喝酒却是不同。
作诗有好句子就得先写下来。
喝酒不管还剩多少,每一杯都得倒满了喝。
若是非要憋出一整首再写,那未免有些过于刻意。
似是为写而写,自然是少了些气韵灵动的点睛之笔。
若是知道酒已剩不多,就开始压杯歪壶,浅尝辄止。
则未免有些太不尽兴,这酒还不如不喝。
诗的每一句都得是因迸发而挥毫。
酒的每一杯都是为豪迈壮阔而举杯。
但杀人的每一剑,却都得反复的细细斟酌……
欧小娥耸了耸肩,没有说话,但上马的身手可是不慢。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刘睿影也没有揣测琢磨过。
毕竟如此对一个姑娘家,难免有几分不礼貌。
虽然这样做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但慎独慎独,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若是日后习惯了,无论干什么只要没人知道就行,那却是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现在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明明身上,毕竟只有他与那五人众熟识。
在这般境况下,不管是什么,你总得开口说道几句才好。
虽然刘睿影也没期望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不然那的话那祠堂一事早就会给自己讲的明明白白了。
有些人看似不修边幅,实则内心细腻。看似热情如火,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可到头来却发现他却总能避重就轻的有等于无。
“我姓鹿,鹿明明”
他说道。
“父母起的,我也没办法”
鹿明明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这般躯体样貌并不是很搭调,但却也只能无奈的摊了摊手。
“明明师傅,那五人众是谁?‘五福生’这个词我好像有点印象……”
刘睿影说道。
“祠堂泥墙上!”
酒三半说道。
“我在祠堂泥墙上有一副很颇为壮观的出行图,在主车旁边有一个榜题,写的就是‘五福生’!”
酒三半这么一说,刘睿影却是也想起来了。
“那幅出行图,便是某一年初春十分,博古楼楼主狄纬泰郊游时由画师专门记录的。而五福生,就是指他的五名贴身护卫。”
鹿明明说道。
“哈哈……五个大男人却是取了这么一个宛如胖娃娃般的名号。博古楼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下文宗?”
酒三半大笑着说道。
而后他却又从马上翻下来,快步跑回鹿明明的铁匠铺里,用剑鞘三下五除二的又挖出一坛女儿红准备带到路上喝。
“你女儿我知道不用再说一遍了……我会等她的!”
酒三半看鹿明明欲言又止,面色复杂的样子,便抢先开口说道。
这却是让欧小娥和刘睿影顿时笑出来声来……使得本来严肃紧张的氛围霎时变得轻松了不少。
不过,刘睿影和欧小娥却还是根本不相信鹿明明已经成家,并且还有个女儿。
“明明师傅和那五人很熟?”
刘睿影问道。
“是……”
鹿明明没有马骑。
刘睿影提出想要与他共乘,却是被摆手拒绝了。
“我也算是博古楼的人吧……”
鹿明明语调有些苦涩,似乎有些难言。
“你是博古楼的人?那你有没有品级?”
刘睿影和欧小娥丝毫没有感到惊奇。,
他俩早就意识到鹿明明的与众不同,然而只有酒三半却自顾自的兴奋了起来。
“那泥墙上最高的榜题。七品,黄罗月。便是我的品级……你感兴趣的那篇养生论也正是出自我的笔下。”
鹿明明说到这里,却又扬起了声线,变得极为高傲。
七品黄罗月。
这乃是南北两大文宗博古楼,通今阁的二位掌舵人之下最高品的读书人了。
自五王共治以来,却只授予了七位。
其中北三,南四。
隶属博古楼的有三人,通今阁的有四人。
这七人被统称为“文道七圣手”。
刘睿影和欧小娥到这会儿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
他们没想到这位列三教之一——文道的顶尖人物,竟是就这般毫无雕琢的站在自己面前。
当下,刘睿影却是觉得自己那声师傅叫的丝毫不亏!
虽然鹿明明属文道,并不是武修。
但自张素之后,这读书人修武,武修人读书就已成了常态。
虽然七品黄罗月是基于他文道的造诣而授予,但此人的武道修为也定然不低。
只是不知堂堂的七圣手之一,为何却蜗居在博古楼脚下的小镇中靠打铁度日。
提笔的手握杀人的剑抡打铁的锤拨清音的弦。
这一下,文、武、艺三教却是都被他占尽了!
“哎呀呀!那说不得却是得再好好喝几杯了!先前我还因为无缘难得一见有些伤感,没想到却是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酒三半抱着酒坛子就要是再次下马,拉出架势,就要与鹿明明一醉方休!
鹿明明伸手一把摁住酒坛,连带着酒三半已微微挺立的身子也重新压回马背上,动弹不得。
“明明师傅,不知你是否知道那博古楼狄楼主却是为何要派遣他的贴身护卫前来专程找我?”
刘睿影问道。
这一句师傅,却是在心里多加了几重敬重与佩服。
“我不知道……”
鹿明明摇头说道。琇書網
“不过他们六人我却是要和你讲讲……”
鹿明明说道。
“六人?不是五人吗?五福生?”
欧小娥问道。
“五福生现在是五个人没错,但他们本是六兄弟。你眼前的五人,是老二到老六。”
鹿明明说道。
“老大呢?没来吗?”
酒三半说着兀自揭开了酒坛封泥,顿时芳香扑鼻,令他口舌大动。
“他们六兄弟,生于一个棋道世家。众所周知,这棋道是文道的一个主流分支,而他们的父亲也可算得上是国手水平了。只是时运不济,终生无缘问鼎……总是输在劫上半子。后来成了家,退隐田园,过起了凡俗日子。”
“那他的儿子们再入棋道却是为了给父亲了却一桩心愿?”
刘睿影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这“五福生”身上的衣服明显就是棋中黑白子的配色,自是一目了然。
“他退隐之后和妻子先后养育了六个孩子,但是因为自己心中的阴影,却是禁止孩子们再去触碰和棋有关的任何事物,哪怕是会产生联想的都不行。家中不许有黑白色,甚至连孩童都会玩耍的弹子也不能触碰。”
鹿明明说到这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睿影能听出这其中的无奈与悲哀。
不知是谁曾说过人定胜天。
但事实上这天哪怕只打个喷嚏,都不知会让多少人殒命于须弥之间。
虽说凡事皆留有一线生机,可古往今来能抓住的却是又有几人?
鹿明明贵为七品黄罗月,文道七圣手之一,想当年定也是万千荣耀加身,慷慨激昂的绝伦之辈。
再看看如今,蓬头垢面,粗布烂衫。
长年打铁之下却是一双眼总是被熏得通红,挺拔健壮的脊背也略微有些弯曲。
虽说物质与外貌并不能说明什么,尤其是很多自命清高不凡的读书人往往还求之不得这般山野感十足的闲云生活。
仿佛都觉得这握笔捧卷的手,若是不沾沾泥土的腥气,他就会有点亏欠似的。
但是,鹿明明起码会打铁,而且还打的很好。
很多人只是东施效颦般的一窝蜂扑上去做做这,干干那。
去种地的,草比豆苗长得还高,最后饿死。
要栽树的,看着满园的果子却一个都够不着,最后也饿死。
更有情趣的,却是只种了花。
不过最后若是能口含花瓣,死于一阵香风之下,倒也算得上是风流儒雅,却是要比前面两人都更显格调。
活着比,死了也比。
何处才是个尽头?
怕是连狄楼主都说不清……毕竟他自己不也和南边儿通今阁中的那位明里暗里的较劲不知多少年多少次了!
什么文无第一?
说着话的人便是这文道的千古第一罪人。
一看就是自己想当第一却没当上,于是就摆出这么一副看似公允的嘴脸……那可不就是让后代学文之人互相掐架,不死不休?
当了第一的甭管他心头是多骄傲,都得哈着腰装出一副虚幻若谷的样子。
没当第一的在下面看着,也不见得有多崇拜多尊重,吐口唾沫道一句:“文无第一,神气什么?”便瞬间把他人呕心沥血的佳作一棒子打死。
这般绕来绕去,虽是个死循环,但说到底还是比棋道要温和得多。 毕竟是双方的面子都保住了,谁也不至于太过于难堪。
“所以后来,他便让自己的六个儿子全都去学了文。每日之乎者也的摇头晃脑,看着倒也是别有一般滋味。但这启蒙兴趣倒是能培养不假,可是骨子里的血脉他却是无论如何更改不了的……终于一日,六个儿子下了学后却是迟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归家。被父亲一顿讯问之后,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黑白子……”
鹿明明接着说道。
他也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却是往肩上一抗,徒步跟在刘睿影等人的马旁。
那“五福生”看到四人已然动身,当即也重新上马,竟是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着。
他们本就看不起刘睿影,对欧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和鹿明明虽然有旧,但除了冷嘲热讽以外,却也是分道扬镳久矣……无甚交心可谈。
“这老父亲一看,千防万防,却也没法儿诛心啊……觉得这就是天命使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毕生所学倾囊传授。没想到这六个儿子在棋道上的天分却是要高于他甚多。没几年,六人均已跻身棋道巅峰行列。”
鹿明明说道这里时便停了下来,看了看前面的黑白五人众,压低了语调,很是深沉的说道:
“我不知道后来究竟出了什么事……但从那以后他们的大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自那往后的对弈中,这五人不论猜先的结果如何,却都是一定要要执白子,而且是只用自己的白子……”
鹿明明说完也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那白子……”
刘睿影欲言又止,有些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白子是我大哥之骨,棋盘的边衬也是。”
黑白五人众的末端之人,突然转过头来说道。
这却是和刘睿影心中所猜一模一样。
“敢问五位尊姓大名?”
刘睿影拱手行了个礼,问道。
这五人虽然对他并不友好,但是谁又能料到这背后却有着如此摄人心魄的过往?
手足手足,缺一便残……
儿时六兄弟,大后六房人。
本是一条大路六人走,一桌宴席六双筷。
中途却有一人突然掉头离席,岂不是让省下的五人茫然万分?
凝视太阳时,任谁都会感觉到它发出的光和热浪。
看到果园田地时,也都能想象出他们为了秋季成熟而绽放的努力。
旁人看来,六兄弟少了一人却是还有五人,不痛不痒。
但相对于剩下的五人而言,却是最前端的一条滔滔不绝,奔腾的河流就如此断裂干涸了。
这种感情并不深刻,但却是极其的真事而又无限延伸着……
每日拿捏着至亲之骨,落子时又该是何种悲痛?
如此复杂的坚持或绝望,仇恨或谎言,宽容或原谅,希望或悲壮,都不是那一抹能够融化坚冰的暖意,却又都是让他们不再眷恋这人间的原因。
刘睿影见过不少这样的大悲痛者。
他们通常都用些别物来麻痹离了自己……要么贪财,要么红色,要么恋赌,要么嗜酒。
像这五人一般,能如此坦然面对,且又朗声说出之人,却真是凤毛麟角……
只此一点,便是与当世豪杰作比也能不落于下风!
“两分,弯三,方四,刀五,花六!”
只见这黑白人指着自己的兄弟们说了一圈,最后才指了指自己说道。
“五福生”,二到六。
竟然全都是以棋道行话取名。
“两分”为定式。
大体安定,利益均等,无功无过,倒也像是这领头二哥的角色。
其余的四人,尽皆属“眼”,都是对方不可落子的禁忌所在。
弯状,方形,刀样,花态,各有专攻所长。
“前方离博古楼还有多远的路?”
刘睿影问道。
众人已经到了景平镇的另一出入口。
“过了这片平原就到了。”
鹿明明指了指前方说道。
“这片平原可有名字?”
刘睿影问道。
后方峡口外的古战场,因为杀伤太多,人们认为有伤天和,自始至终都让它那般荒芜着。
但眼前这处平原,却是截然不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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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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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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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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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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