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心沉甸甸的,说实话,这一封关于衣甲的奏报,只是加深了他的担忧。
可最可怕的,却是昨夜的一场大火。
古人总相信上天的警示,认为任何事,都会有征兆。
你看,这么一场大火来了,这岂不正说明,一场噩耗,即将来临吗?
他内心焦灼,拼命的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事实上,弘治皇帝的内心,已麻木了,他怕啊……
怕就怕,自己的儿子,不在人世,倘若如此,应当如何去面对呢?倘若如此,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仿佛努力的一切,终究都成了镜花水月。
方继藩昂首:“陛下和诸公,可还记得,臣对太子殿下的评价吗?太子殿下,绝不是一般人,想当初,陛下任儿臣为少詹事,教导太子殿下,这太子殿下,实是非常之人,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陛下和在座诸公,可曾知道,太子殿下,打小开始,便立下了宏愿,希望能够一雪前耻,报土木堡之仇?”
“英宗皇帝,被胡人俘虏,难道这些前事,陛下和诸公们都已经忘记了吗?”方继藩显得有些愤怒。
“不,虽然陛下和诸公已经忘记,可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这耻辱,陛下和诸公,寄希望于,太子殿下如你们所想象中的那般,去学习什么帝王之术,学习什么四书五经,你们认为太子殿下贪玩、顽劣,可你们是否想到,太子殿下为了他的这个志向,每日闻鸡起舞,可曾想到,他每日自学兵法,无论酷暑寒冬,从不间断?”
弘治皇帝有些动容。
刘健等人有些语塞。
他们觉得太子殿下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
方继藩说的话,令他们有些羞愧。
是啊,你们有的是天子,有的是朝廷的重臣,可是……你们曾有这个羞耻感吗?你们还记得起,当初那不堪回首,强加在大明和列祖列宗身上的可怕记忆吗?
太子记得!
方继藩声音渐渐洪亮:“在太子殿下心里,帝王之术,可以驭下,但是这所谓的帝王心术,在鞑靼人的铁骑面前,不堪一击。他认为四书五经,固然有其道理,可是,依靠四书五经,可以消弭北方无穷的祸乱吗?”
“不可以!”方继藩振振有词:“太子殿下想要学习的,乃是平天下之道,总是有人说,马上得天下,却需下马治天下,可当今天下,何时有过安定,年年战乱,岁岁胡人侵入,可是呢,哪怕是灾祸就在眼前,人们却还是崇尚下了马的人,认为骑在马上的人,是耻辱的,是不该当的,是莽夫,陛下和诸公何曾想到,陛下和诸公所推崇的东西,正是靠这个骑在马上的人所为之捍卫的。”
“太子殿下这些年,从未停止过学习弓马,也从未停止过,学习兵法,他是真正在用心的学,是发自肺腑。这些,陛下看不见,诸公们看不见,可是我方继藩,看见了。儿臣不担心太子殿下,是假的。可儿臣却知道,殿下早就学有所成,他对鞑靼人的了解,比全天下人加起来,还要多。他对兵法的运用,大明的文武,还有无数所谓沽名钓誉,号称熟悉马政的人,都无法比拟。”
你怎么骂人?
马文升忍不住有点不服气的看着方继藩。
这沽名钓誉,号称熟悉马政之人,不就是……自个儿吗?
方继藩道:“所以,太子不会出事的,这个世上,放任何人去了大漠,都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可唯独太子殿下,不会!因为,这世上,若还有人能在大漠中存活,这个人,一定是花费了毕生心血,去真正分析研究鞑靼人的那个人,若论对鞑靼人的了解,太子,定是举世无双!”
“陛下和诸公,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说穿了,无非是看不起我和……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四个字,说的很轻。
言外之意是,我方继藩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既然是少詹事,陪伴和教育太子,太子殿下什么性子,有什么能力,我方继藩不知道?你们这是啥意思?看不起人?
虽然方继藩心里,也有几分担心,可方继藩的担心,和别人的担心不一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朱厚照的实力,这家伙,在军事方面,堪称妖孽。
你们可以怀疑他的运气,但是,不可以怀疑他的能力和居心。
一个人,绝不只是因为,贪玩,而十年如一日,去学习弓马和兵法的,这一点,若没有大毅力,没有大志向,是绝不可能做到。
弘治皇帝沉默了。
刘健等人,也陷入了沉寂。
可马文升却还是叹口气:“太子殿下……他有大志,诶,老夫,确实无话可说,可是……可是……他毕竟是太子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此时,却有宦官匆匆进来,他气喘吁吁,急的搔头搔耳:“陛下,陛下啊……陛下……”
众人凝视着这宦官,弘治皇帝本就心里悬着,听着方继藩的话,内心,又何尝没有反省。
太子……当真是那个,铭记着耻辱,为了一雪前耻,这才如此吗?
所谓的顽劣,难道真只是他的表象?
“何事?”
宦官急切的道:“陛下,有快马来,有从兰州来的快马,在城外,他们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回来了……”
太……子……殿……下………回来了?
弘治皇帝一惊,脑子里,已是嗡嗡的响。
“他回来了?”弘治皇帝豁然而起,凝视着这宦官,生恐,这宦官说错了话。wWW.ΧìǔΜЬ.CǒΜ
“你再说一遍!”
“太子殿下……他回来了!”宦官道:“这个功夫,只怕已经打马入城?”
“太子殿下,是从大同回来的。”
刘健等人,一脸惊诧。
大同,怎么可能是大同。
要知道,太子殿下,乃是从兰州进入大漠的啊,这兰州距离大同,数千里啊。
太子殿下,这岂不是说,太子殿下,直接横穿了大漠,而后,自大同入关?
倘若如此……
众人纷纷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这家伙……有点神!
方继藩听罢,也早已心花怒放。
原本还因为自己师兄的死,心里头,有一丁点的难过。
可现在,这一丁点对师兄故去的难过,一扫而光,没时间了,下次再怀念师兄吧。
方继藩眉一挑:“你看,儿臣就说嘛,太子殿下,再怎么样,哪怕是被鞑靼人撵兔子一般,保命却是足够了,肯定死不了,咱们大明的太子,非常人。陛下,儿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儿臣这些年来,其实也没教导他什么,忝为少詹事,实在是惭愧的很哪,也就平日,教一教他做人的道理,坚定了一下他的志向,点拨了一点他的弓马,传授了一点兵法心得,诶呀,我得去接他了,陛下,告辞,告辞,我走了呀。”
方继藩嗖的一下,已不见了踪影。
小朱秀才就是这般,有时候总是缠着自己,讨厌的很,可这么多日子不见,竟是有点儿怪想念的。
方继藩健步如飞,出了暖阁,直接撞翻了一个宦官,那宦官诶哟一声,倒地,刚想脱口骂,一个银钉子便砸在他的脑袋上,纯银的,有十几两重。
方继藩随手丢下一锭银子,一面疾奔,一面道:“去买棺……去治病吧!”
…………
回……回来了……
弘治皇帝脑子嗡嗡的响。
他身躯微微颤抖,看着方继藩方才所站的位置,这小子,早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左右张望,看着刘健等人。
刘健等人,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终于……折腾够了啊。
回来了……也挺好。
很好。
太子殿下……在关外,吃了苦,想来,就收了心,或许,有了这一次的磨练,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成日想着雪耻了。
“陛下……”
弘治皇帝却已动身,道:“走……去午门,去午门看看。”
…………
朱厚照打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师。
骑在马上,数月不见,这京城,让他既陌生又熟悉,这出关,宛如离了人间一般,而今,回到这里,心里少了热血和冲动,却多了踏实的感觉。
他一路策马狂奔,大叫道:“叫个人去西山,喊老方来,本宫要让老方看看鞑靼汗长得有多丑!”
说罢,又道:“不对,这时候,天色还早,正午还没到呢,他十之八九在公主府呼呼大睡,叫个人去公主府,去将他叫起来。”
说罢,风驰电掣一般,疾驰在长街上,这街上的人,吓的面如土色,听到这急促马蹄,下意识的纷纷躲避,自然免不得一阵痛骂。
还是大漠里好啊,想跑哪儿跑哪儿,在这京里,连骑马都放不开。
朱厚照心里想着,一路奔驰,眼看着,要到紫禁城,前方,却见一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的人,欢天喜地朝他招手。
那家伙,挺眼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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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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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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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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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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